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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带我走好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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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们家小姐,走丢了好几天,夫人快急坏了!着我等出来寻。”
领头的看上去温和不少,还对着他们拱手。
但很难让人忘记方才的架势,总觉得更像人贩子……
“没看见,不知道。”追秀也这么觉得,少年不计前嫌没有供出女孩。
但他方才反问已经引起三人的怀疑,领头的对一高一矮使了个眼色,二人迅速会意,分别从两侧绕过容舒和追秀,站到了他们和马车中间。
追秀随着二人的挪动转身,保持正面与他们对峙,右手默默抚上左臂。
他的袖内藏有匕首,是当年小姐亲自挑来送给他的。
以他的身手解决这两个人不成问题,但是小姐此行低调,不便惹事,对面还没有显露杀意他便不会出手。
一高一矮二人横亘在路中间,随后领头的快步上前,一跃跳上他们的马车。
容舒看出他的意图,惊慌道:“住手,你想干什么!”
高矮二人见状抽刀出半鞘,气势逼人,不许容舒动作。
领头的将要掀帘子的手停住,终于撕下伪装瞪视着容舒:“这附近只有你们一驾马车,我怀疑就是你们拐带了我家小姐!不免进去探查一番,得罪了!”
嘴上说得罪,行动之间毫无拒绝的余地。
“你胡说八道!”追秀见对面拔刀,欲出手,胳膊却被一双纤细柔软的手搭住,少年瞬间戾气散尽。
嫩生生的指节晃了追秀的眼,少年耳廓通红,不知气的还是羞的。
手的主人容小舒据理力争:“我们本本分分来投奔亲戚的,从未见过什么旁人。倒是你们这般强势,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拦路,我怎知你不是要沿街抢劫!”
“废话少说!”
“你敢进!”
容舒越不愿他们进马车,越引人怀疑。
领头的目光越来越笃定,目露凶光,在容舒斥责声中挥手掀开帘子……
车内空无一人。
少女抽出绢帕揩泪哽咽:“你们……你们欺人太甚了……你是什么人?我要报官!”
果然,容舒说完报官,矮个子轻蔑嗤笑出声。
领头的搜寻未果脸色黑如锅底,闻言冷哼一声,带人气势汹汹走了。
“呸!这都是什么地痞流氓,官府也不管。”
容舒收起帕子,脸上哪有半分泪痕。
“他们不是流氓,他们就是官。”
强势的派头,鲜明的等级和分工,听到报官时的有恃无恐,以及……言语间不时展现出的官腔。
“啊?”追秀虽毫无察觉,但向来对小姐的话深信不疑。
官兵走远后,他蹲到车边朝下探头:“喂,出来吧,他们走了!”
方才容舒不断把官兵注意力往车内引,女孩一直死死扒在车底,早也没力气了。
女孩闻言松手摔到地上,缓了口气才慢慢爬出来,对上少年打量的眼神:“喂,你犯什么事儿了?连官府都在追你。”
女孩不理会追秀,乌溜溜的眼睛越过少年,直勾勾盯着容舒。
“正经缉凶捉贼何必遮遮掩掩地假作寻亲,姑娘,你可是惹了什么人?”
女孩盯着容舒打量了一番,低头不语。
容舒便不再不多问,让追秀递了小袋铜钱,“相逢是缘,这些钱你拿着,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女孩表情迷茫,目光痴愣愣落在追秀拿钱袋子的手背的牙印儿上,许久,摇了摇头。
追秀拧眉,撇头请示容舒。
容舒自诩心善,否则也不会年年花那么多钱在舒安堂。但她尊重别人命运,萍水相逢,女孩不要她也不强求。
“那我们走吧。”
“哼!不识好歹!”追秀很见不得小姐的好意落空,气呼呼收回钱袋子,扶容舒上车。
马车起步后,回头却见女孩竟追着马车跑起来。
阿姐说过,小姐此行生死攸关,他不想被来历不名的野丫头缠上,索性打马加速。
女孩竟也拖着瘦弱的身体竭力追赶着,看着十分凄然。
少年到底心软,自作主张扯了缰绳放慢,跟车里人说:“小姐,那个姑娘一直跟在车后头怎么办啊。”
“什么?”容舒探出窗户,果见那个小身影踉踉跄跄追过来。
“先停下。”
马车等了一会,等女孩过来,容舒掀开帘子问道:“姑娘可还有事?”
女孩痴痴看着容舒,仍不言语。
容舒果断放下车帘,喊追秀驱车。
“姐姐!”女孩终于第一次出声,她着急地扶着车框,仰头看着重又掀开帘子的少女,“姐姐,带我走好不好?”
衣衫褴褛,鬓发狼狈,眼睛却晶晶亮。
可是……当然不好。
容舒此行前途未知,女孩来历不明还被人追缉,天时地利人和具失,便当她心狠吧,这个关口不愿横生枝节。
“你都不知道我是谁,就敢跟我走?”
女孩咽了口唾沫,“我知道,姐姐是好人。”
容舒叹气,“我们目的地就是裕州。如今你在裕州境内被缉,你不会想和我们同路的,姑娘珍重。”
说罢再次找追秀要过钱袋子,隔着车窗精准扔到女孩怀中,“若走投无路,就沿着这条路往南,到京北驿再往西五里有个容安堂,去谋个差事。”
拿着她的钱袋,管事看到就会明白。
马车疾驰而去,女孩眼神冰冷,将手中的钱袋用力丢到地上,转身消失在夜幕之中。
——
州府的确比镇上热闹。这里民风开放,治安也不像京城那样严苛。
京中商户的开张时间有许多规束,动辄大小节庆甚至哪位贵人仪仗出行都要强令歇业,铺面位置也得刻板依据京兆尹所规划的区域,容舒光是在打点关系上就废了不少功夫。
这里棋社旁边是戏院,赌坊不妨与茶馆相邻,时至夜半街上鱼龙混杂,百无禁忌,好不热闹。
赌徒浸淫牌桌几天几夜赔个底儿掉然后刚好去隔壁扣扣搜搜花两文钱买壶茶吹牛一整天,容舒觉得这茶楼的选址真是天才。
果真里面人们各个儿高谈阔论,逢人便自来熟地拼桌,滔滔不绝。
“今日出师不利,要我说都怪妖风把老子手气都吹跑了,北镇那几个村真不该把几百年的树都砍了,害得裕州的风越来越大。”黑脸的络腮胡刚从赌坊出来,满脸的晦气。
“呸!你怎么不怪日头东升西落?放眼祖上五代谁家不是住茅屋?不伐木,你家房梁桌椅都是凭空变出来的不成?”
“别说得跟他们干了什么好事似的,当年多少富户争着抢着去北镇买地,卖木材赚得盆满钵满。如今……啧啧,树砍完了,北边不行喽。”
络腮胡说得幸灾乐祸。
少女被点名,耳朵默默竖起来。
她此行的祸根便是宋家祖上在大景朝百废待兴、大兴土木的年代购置的。
“是啊,北镇人越来越少,听闻有个常雎山还闹鬼,山中夜夜轰鸣似鬼哭。”
安静听了许久的貌美少女开口问道:“可是西北边那个常雎山?”
络腮胡循声转头,见女子身段窈窕、容色姣妍,不免多看了几眼,就被她旁边那个脸嫩但身材魁梧的男子瞪了回去。
他识时务地悻悻收回露骨的视线,摸摸鼻子,答道:“正是,我也是听说。那里换了东家以后就不让人进了,没人见过。”
“换东家?!”
少女粉唇微张,和追秀对视一眼,二人皆面露震惊。
常雎山的正是她家庄子啊!
大景律,田契过户须得买、卖、间人、官府四方同时画押,加盖官印,一式四份各自留存。
容舒不点头,即便有人拿走田契这庄子也过不走。
再者,若易主,薛侯也不会顺着庄子的线索查到宋家和容家身上了。
这正说明,在官府造册中庄子仍在她名下。
容舒很好奇,这位新主人是如何暗渡陈仓、鸠占鹊巢,还能不被官府查证的?
有这瞒天过海本事的歹人,看中了常雎山这样的不毛之地什么呢?
少女灵光乍现,忽而一拍桌子站起来,惹得人人瞧她。
她想到了——常雎山后隔着连绵山脉与奉都相接。
若真是因为地理位置被流窜到奉都的曹党看中作了什么暗桩,她真是怀璧其罪、百口莫辩!
“小……阿苏,怎么了?”进了州府后,容舒便不许追秀称她小姐。
“无事,”容舒脸色发白,摇摇头坐下,又追问:“诸位可知是何时换东家的?”
“换了七八年了,以前是个姓宋的富户,后来被个俏生生的小妇接手了。”说话的男人颧骨很高,带了些不屑马后炮道:“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像我宁买南镇一间房,也不要北镇一座山!”
七八年了。
曹宁兵败、曹宁义子逃至奉都是两年前的事。
容舒的猜测被推翻了。
回去的路上,容舒一言不发,不复刚进城时的新奇亢奋。
她想到来时遇上的那个被府兵追缉的女孩,只觉裕州似乎不似明面上那样政治清明、欣欣向荣。
而是处处透着诡谲。
她很少有这样想不通关窍的时候。
后半夜街上人来人往变少了很多,行至灯火阑珊处,她抬眼望向夏夜的满天星河,只觉夜幕收紧、压得她喘不过气。
不知明日去到庄子会是什么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