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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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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晨阳宫下,衡山脚边,仙门百家数得上号的几乎来齐了。
各派掌门、修真大拿此时皆是神色凝重,大家凑成一团,七嘴八舌地商议该如何攻上山去。
天元十六年,这是我捡回司烬的第二十个年头。
时间弹指即逝,命运不可捉摸。
连我也没有料到,那个曾经凄苦无依的孤儿竟会在二十年后成为搅动天下风云、祸害苍生的“大魔头”。
“玄真道人,你倒是给个说法啊!这魔头可是你的徒弟!如今做下这等恶事,你们衡山派该负最大的责任!”
众人冲我大喊:“说的是!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那魔头如今变成这样,也少不了你的责任!”
一时间,七嘴八舌的讨伐声此起彼伏,后来愈演愈烈,发展成各种侮辱与谩骂。
所有人将我围在中间,每个人都恨不得在我身上咬下一块肉来。他们憎恨至极地瞪着我,恨不得下一刻就将我扒皮抽骨。
就这样,一瞬之间,我从名门正派受人敬仰的玄真道人,沦为了与魔头同流合污的罪魁祸首。
唾沫星子几乎要将我淹没,昔日同门看我的眼神也充满了鄙夷与失望。
我默不作声地站在原地,面对这些指责和怒骂,没有一丝反抗,心中只有苦笑。
因为我根本反驳不了。
一月前我下山去瀛洲除妖平患,结果事情刚了,在回去的途中骤然听说各个门派一夕之间发生的各种惨案,而始作俑者,竟是我养了二十年的爱徒——
司烬。
我心急如焚,一路从瀛洲赶来,所到之处百姓流离失所,触目惊心。我愈发悲怒交加,用最快的速度赶来衡山,一来,便是眼前这般情景。
此时此刻,我无法再有任何推脱,双手抱拳向众人朗声道:“诸位道友,这魔头是我亲手捡回来的,如今犯下滔天恶行,我玄真难辞其咎。司……那魔头修为之高、手段之残忍,诸位已亲眼所见。未免伤及更多无辜,我愿亲自上山拿他,请诸位先在山下等我,若能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他最好。若不能……”
我苦笑:“诸位到时再合力攻上也未尝不可。”
众人都默不作声,算是同意了我的决定。
毕竟当初几大掌门合力围攻也没能拿下那魔头,反而各自重伤,如今各派精英战力攻上山的也都差不多都死完了。
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说罢,我不再看众人复杂的神色,转身便向衡山深处那座被魔气笼罩的主峰走去。
2、
山路崎岖,魔气森森,每一步都似有千斤重。
我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与暴戾,那是属于司烬的气息,却又比记忆中任何时候都要陌生和令人畏惧。
司烬……司烬……
我咬牙切齿地想着这个人,想着这个祸害苍生的魔头……
想着……我的徒弟……
没见到他的时候,我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可当真的见到他时,我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金碧辉煌的大殿上,空荡荡的,只有一个人坐在最上方的金椅上,此刻,他正手撑着头,懒洋洋地看着我。
跟我离开之前的乖巧模样,别无二致。
“师父,别来无恙。”他笑吟吟道。
他的语气稀松平常,正如往常一样跟我打招呼,好像此刻外面并不是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你到底要怎样……”我攥紧了拳头,冷声问他:“外面的事情你做的吗!”
“是。”
“天一阁阁主、嵩阳派掌门、还有明月楼楼主……都是你……”
他打断我的话,依旧笑吟吟道:“是。”
我一时胸中气血翻涌,声音愈发冷厉,“那云江渡口也是你放火烧的?白帝城的城主……”
我的话还没说完,他又打断我,“是,都是我干的。”
“别问了师父,你不是其实都心知肚明吗?”他歪头笑着看向我,脸上有种孩童般的天真与说不出的残忍。
我瞬间头痛欲裂,耳边阵阵轰鸣,窒息地喘不过气来。
良久之后,我攥着拳头,哑声又问:“其中可有隐情?若你有,我可求掌门为你……”
“没有。”他利落地打断我,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与好笑,“没有隐情,一切都是我做的,想杀就杀咯。”
说着,他终于坐直身子从椅上站起,直直朝我走来。
他穿着一身玄色云纹长衫,一根玉簪简单插在头上,面貌昳丽至极,美如妖孽。额间一点朱砂,更有种说不出的清纯惑人。
我看着他,这个男人,这个少年,这个孩子。
他九岁那年被我从街上捡回去,此后我日日悉心教导,嘘寒问暖,传经解惑,授他剑法……
二十个年头,七千多个日夜。
我忽然有一瞬的晃神与荒谬之感。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我竟丝毫未察。
他缓步走到我的面前,低头朝我笑道:“师父,我一个人在这里很孤单,你能来陪我,我很高兴。”
我瞬间拔剑指向他的脖颈,冷笑道:“我不是来陪你的,我是来杀你的!
你犯下如此滔天大罪,致使生灵涂炭,百姓无家可归,我怎能不杀你!”
我越说越激动,悲愤难抑,苦恨交加,种种情绪烧得我胸口大痛,不知何时竟潸然泪下。
“司烬啊司烬,我平时是如何教导你的!当初我把你从街上捡回来,我知你身世悲苦,偏激倔强,便一心教导你向善,平和心境。我不求你做个救世菩萨,只求你能安稳度日,做个普通人。”
“可你何时……竟变成了这副样子!”我痛心疾首道。
我悲愤道:“你曾经也是孤儿!怎会不知无家之苦!如今万千百姓家破人亡,无数孩童流离失所,他们不正像当初的你一样!你犯下这滔天之孽,实该千刀万剐,永堕地狱!”
司烬平静地看着我悔恨痛苦的模样,脸上依然带着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淬了冰,仿佛千年不化。
他忽然伸手轻轻抚向我的脸庞,我怒极想扇他,却发现浑身都动弹不得。
他把头轻轻抵在我的额上,叹道:“师父,你恨我吗?
太好了,我也一直恨我。既然这样恨我,那我们不如永远在一起,生生世世恨下去,做对纠缠不清的恨鸳鸯,可好?”
听着他的话,我惊呆了。
他是不是疯了?
3、
三个月了,我一直被困在这小院,无论如何也出不去。
我现在全身灵力被封,和普通人别无二致,别说斩杀孽徒,就连挑水砍柴都费劲!
一想到这些时日来司烬对我的所作所为,我就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正这么想着,我不由得怒火攻心,猛地摔碎一个杯子!
“啪”的一声,杯子刚落地的瞬间,一个高大人影走了进来,他朝我瞥了一眼,微微抬手,杯子碎片便从地上消失了。
“师父,别伤着自己,有什么气我冲我撒就好。”他倚在门边,笑吟吟地看向我。
今日看来他心情不错,穿了一身湖蓝波纹长衫,美的如同天上月。
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会以为这人是云宫谪仙。
但我心知肚明,其实他是个畜牲孽鬼!专来克我的!
司烬看了一眼地上的一片狼藉,有些委屈道:“师父,这饭菜可是我亲手做的,我这样很伤我的心。”
“我巴不得你死!”
“………”
他倚在门边沉默了会儿,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会儿,抬脚向我走来,脸上忽然露出一种奇异的神采。
他朝我笑道:“既然我不吃饭,那我们就来做点别的吧。”
我登时心中一惊,一股凉意袭至全身,恐惧的朝后退了两步,全身发抖:“畜牲!我敢!”
他微微一笑,脸上带着一种故作的天真,“师父,你怕什么,咱们不都做了很多次了吗?我很温柔的,你不是也体验过吗?”
下一刻,我被他一把抱起,朝房中的红纱帐床走去。我全身无力,如同一汪软绵绵的水,使不上丝毫力气。
“孽畜!你还敢来!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我!”
他一边解我的衣衫,一边笑道:“好好好,到时候我跟师父一块死,到了地府也做一对野鸳鸯!快哉快哉!”
他哈哈大笑起来,竟真如同一个疯子一般。
我甚至怀疑这个人已经真的神志不清了。自我来此,他便将我困在这别山小院中,日日同我在床榻上抵死缠绵。此间种种辛酸屈辱,我一一受过,只恨不能与他同归于尽。
他将我轻轻放在床上,与我十指紧扣,俨然一副爱侣模样。
我呢喃道:“司烬……我是真的疯了吧……”
男人的动作一滞,随后把头埋在我的颈间,像个撒娇的孩子,声音很轻:“我很早就疯了。
我羞愤难当,从未想过有一天竟会跟自己的徒弟在一张床上苟合!只恨不能立即死了!
红纱帐子层层落下,塌上一片旖旎风光,香艳撩人。
他在极乐之巅徘徊许久,细细地观察着我的神色。
身下的人给予了他无尽的快乐,这是他第一次知道世上竟还有如此快乐的事,大喜大悲之间,竟然有些舍不得死了。
他轻轻撩开我的头发,吻上我的唇,快活极了。
“师父……师父……我爱我……我爱我……”
他趴在我的耳边念了无数遍,脸上神情舒畅得仿佛千刀万剐也值了。
天地被这二人抛在脑后,只余人间极乐。
我双眼无光,看着头顶纱帐,终于忍不住了。
“司烬,你杀了我吧。”
他沉默了很久,小声道:“你死了,我怎么活?”
“…………”
他轻吻了一下我的额头,将头埋在我的怀里,像个无依无靠的小孩。
在我对耳边轻声道:“师父,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4
司烬歪头想了想,眼神飘忽,似乎去到了很远的地方。他喃喃道:“这个故事很长,该从哪里说起呢?”
他抱着我,开始跟我讲述起来:
“从前有个剑修,他很厉害,他的剑更厉害,天下第一。”
“后来剑修遇到了一个姑娘,姑娘很漂亮,性情也很活泼有趣,他们俩一见如故,很快便结成伴侣,成了一对快活的神仙夫妻。”
“再后来姑娘怀孕了,生了个男孩,夫妇俩十分欣喜,对这个孩子爱若珍宝。本来一家三口很快活,但后来一日外出,他们在路边捡到了一个受伤的男子,那个男子眼看就要没气了,夫妇俩心善,便把他捡了回去。
他们请人给他看病,悉心照料。后来男子渐渐好了,与夫妇俩也逐渐成了好友。”
“剑修实力卓绝,剑术更是天下第一。那男子也是习剑爱剑之人,一时间两人相投甚欢,便成了结义兄弟。男子小剑修几岁,做了弟弟,剑修便成了哥哥,二人时常比试剑法,在一起钻研剑术。”
“后来夫妇俩才知道,原来这男子出身名门正派,身份很不一般,自小又志气高远,誓要成为一代宗师,除尽天下宵小。
男子十分钦佩剑修的实力,多次邀他下山匡扶天下。但剑修已有妻儿,只想过安稳平凡的日子,不愿再趟浑水,便坚定拒绝。”
“剑修本不愿掺和此事,但见男子心智坚定,清明正派,终于捱不住他苦苦哀求,便决定将他毕生所学——自创的剑术传授给男子,让他学好后自己下山除恶。男子欣喜若狂,便跟在他身边日日苦学,实力一日千里。”
“男子跟在剑修身边苦学三年,便下山去了。临行前他向剑修千恩万谢,说自己若成了一代宗师,必回来报答他们夫妇二人的恩情。
剑修说不必报答,只让他不要把是谁教他的剑术说出去。男子郑重发誓,说此生绝不会透露半分。”
“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了三年,只是突然有一日,剑修下山采买,夜半归家时,回来便看见自家的小院灯火通明,围满了人。”
“为首的正是他的结义弟弟。”
“这群人挟持了他的妻儿,让他交出功法秘籍,否则就杀他妻儿。”
“剑修惊惧不解,说自己并无什么功法秘籍,让他们快快放了自己的一双妻儿。”
“剑修询问男子这是怎么回事,男子夹在其间,言辞闪烁,眼神躲闪。”
“原来这男子下山后很快便凭借自己在山上所学和自小积累的实力名声大噪,成了年轻一辈里的佼佼者,剑术更是力压群雄。”
“男子的好友见他进步神速,心痒难耐,便问他是从何习得这精妙至极的剑法。男子本不愿相告,但耐不住几位好友一个劲儿地央求,终于告诉了他事情原委。”
“几人立即激动起来,说男子遇到的原来是一代剑圣!
这剑圣年少成名,无甚出身,凭借自己的绝顶天赋和自创剑术独步天下。
许多人都猜测他其实身负一本绝顶秘籍,不然怎会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又或者吃了什么灵丹妙药,才有如此天赋。
于是许多人开始向他讨要秘籍和丹药,烦的他不胜其扰。”
“后来剑圣隐去身份成了家,在山上盖了座小房子,就这样和妻子一起过平凡的日子。”
“可是尽管如此,众人却没有放过他。”
“因为男子的透露的消息,所有贪求秘籍的人开始蠢蠢欲动,他们使用各种办法挖出剑圣下落,终于找到了这里。”
“剑修见到自己的爱妻和六岁稚子被挟持,一时悲愤交加,苦求众人放过。”
“但这群人哪里肯愿,只要挟他交出秘籍。”
“剑修无奈之下,只得将自己所学尽数传授给这群人。谁知他们仍不满足,坚持认为剑圣身上藏着秘籍。”
“后来双方开打,打了三天三夜,剑修求男子带自己的妻儿离开。男子犯下大错,慌乱不已,满口答应,带着他的妻儿逃跑。”
“剑修打呀打呀,山上的人却越来越多,怎么都杀不完。甚至其中不乏一派掌门大拿。”
“他们都红着眼睛,要来抢剑修带秘籍和灵丹。”
“剑修后来力竭而亡,死不瞑目。死后,他全身的肉也被众人分食而尽。”
“众人都觉得他修为如此卓绝,吃了他的肉便能增进功力。”
“这群人吃完了剑修,便要去找他妻儿。男子带着剑修带妻儿一路逃跑,但最终还是被捉住了。”
“妻子爱子心切,谎称秘籍在她身上,暗中央求男子带着孩子逃跑。”
“后来他们发现妻子身上并没有什么秘籍,一时间怒不可遏,这群畜牲轮番侵犯妻子,直至她身死。”
“妻子死了,他们也吃了她的肉。”
“孩子当时就跟男子藏在暗处,眼睁睁看完了全程。”
“男子后来带着孩子一路逃跑,却半路突然停下,他看着孩子,不知怎的,忽然伸手掐住孩子的脖子,掐的孩子险些窒息。”
“孩子晕了过去,醒来便发现自己被仍在一处野外,身边空无一人。”
“孩子想念爹娘,便一路向家走去,他人小腿短,走了很久很久,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
“可是家里已经没人了,爹娘连根骨头也没剩。”
“孩子终于放声大哭,哭到眼泪都流干了,哭到眼中流的是血。”
“孩子只得为父母立了个衣冠冢,磕完头后,开始了他的流浪生活。”
“孩子成了孤儿,无依无靠。一路不知遭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他跟狗抢食,睡在烂棚,日日夜夜心中都装着爹娘的死。”
“后来孩子遇到了一个仙女,仙女在街上遇到他,给他买了几个包子,边将他领了回去,从此做了他的师父。”
“仙女对小孩太好了,除了爹娘外,从没人对小孩那么好。但突然有天小孩发现,仙女带爹竟然就是当初那个男子。”
司烬靠在我的耳边,轻声问道:“师父,我说仙女到底知不知道她爹做的恶事?或者……她是故意将小孩捡走的吗?”
我躺在床上,听完了这个长长的故事,泪流满面。
5、
司烬自从讲完那个故事之后边没有再来过。
院子一下子空了,只有野花和小溪陪着我。
这里和我们之前住的院子一模一样。
他把整个院子都搬过来了。
我神情恍惚,精神一泻千里,再无曾经的光彩。
几日后,司烬终于又回来了。他身上都是血,显然是刚杀完人就赶过来了。
他一把将我抱进怀中,把头埋在我的颈间,满足地笑了。
我麻木地任他抱着,哭不出,更笑不出。讲不了话,也动不了身。
天地茫茫,再也没有地方是我,是他的归处。
苦海无涯,许多人都在这苦海里起起伏伏,爬不上岸。
这世上,人人都有说不出的苦楚,各自都有各自的恩怨。
说不清、理不断,怨天怨地,怨菩萨佛祖,怨天地无情。
到头来落得这个境地,该恨谁呢?
于是只能恨命运捉弄。
只恨天地无情,命运捉弄。
一时之间,我的眼泪打湿了司烬的肩膀,恨极怨极,愧极悔极,种种情绪,再难言语。
“司烬,你可以报仇,要报就去报,你杀的那些人也都该死,我不认为你有错。
但有些人是无辜的,你不要牵连他们……好吗?”
听了我的话,他低低笑起来。“师父,你真傻。我若杀了人家,人家的子女亲侄,亲朋好友,难道不会来杀我?”
“这就是恩怨,无穷无尽,无休无止。”
“就是因为人是这样邪恶的动物,老天爷才会惩罚我们,让我们无休无止地斗下去,彼此仇恨下去。”
“我不怕死,不怕去地方,不怕恶鬼索命。”他在我耳边低声道:“因为无论是哪里,都没有人间可怕。”
我轻轻闭眼,心如死灰。
6、
那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正邪对立,大战一触即发,我被司烬挟持在手,对面就是仙家正派。
只是我看这群看似大义凛然的人,好像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种说不出的可怖。
我清楚地知道,这些人都是曾经参与过分食司烬父母的人或者后代。
我爹跪在众人面前,一个劲儿地朝司烬磕头,“大人,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当初我犯下那等作孽,招致我满门祸事,是我该死。只是小女无辜,她真的不知内情。我若要报复,便冲着我来!”
说着,他跪在地上啪啪打自己耳光,声音清脆响亮。
我看着身为一派掌门的我爹,如今毫无尊严地扇自己耳光,一时间心酸不已,但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司烬好像并不在意一触即发的大战,也不在意我爹跪下乞求的卑微,他贴在我的耳边,突然轻声问道:“我闻到了梨花香,师父,我有没有闻到?”
我默然无语。周围尽是血腥气,哪里有花香?
他笑了,“是了,原来是师父身上的香味。”
他突然絮絮叨叨地跟我回忆起小时候的事情来。
我把他捡回来后,日日悉心照料。给他洗澡,换衣服,教他读书,写字,练剑。
起初他十分戒备,像一只小狼崽,怎么都不肯让我亲近,后来才渐渐被我打动,退化成了一只小狼狗。
小狼狗也不好养,夜里不敢一个人睡,只能开着灯。我就坐在他床边,给他轻轻扇扇子,唱着儿歌哄他睡觉。
“月儿弯弯挂树梢,
萤火虫儿轻轻绕。
风不吹啦,云不飘,
我家徒儿快睡觉。
小星星,眨眼睛,
守护着我到天明。
噩梦来了不要怕,
师父在这儿把它赶跑。
还记得呀小山腰,
我数星星总睡着。
旧时光,旧歌谣,
陪我一夜又一朝。
睡吧睡吧我的徒儿,
世间纷扰都忘掉。
睡吧睡吧我的徒儿,
星河入梦一切都好。
月儿弯弯静悄悄…
徒儿睡着了…”
他轻声道:“是这样唱的吗?师父?”
我闭上眼睛,心如刀绞,如坠阿鼻地狱。
后来小狼狗问我,为什么偏偏收我做徒弟。我眉间似有痛色,只说自己曾有个早逝的弟弟,他长的像他。
7、
战斗终于爆发,所有人都一拥而上,广场上瞬间火光冲天,断臂横飞,血流成河。
我早被司烬牢牢地罩起来,护在身后眼睁睁地看着这场恶战。
一道威力巨大的剑气向司烬劈来,他抬手一挥,那人便被甩在地上,气绝身亡。
我哭喊道:“爹!!!”
我爹趴在地上,朝我惨淡一笑,说了句话。
他说:对不住,是爹害苦了我。
他还说:下辈子,不要再当一家人了。
冲天火海中,司烬杀了一个一个,好似这场战斗永无尽头。
他突然回头看了我一眼,声音在我脑中响起:师父,我愿意跟我走吗?
我一怔,有些茫然无措。
他是什么意思?去哪里?
他随即轻笑,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突然在这场恶战中抽身,来到我的面前——
向我的肩膀狠狠咬去!
痛的我惊呼一声,疼得要命!
我的肩膀上很快渗出血来,牙印深可见骨。
他的手忽然搭在我的胸口,一股巨大的灵力向我传来。
一时间,我的四肢百骸涌起一股暖流。
我瞬间明白了他要做什么,瞪大双眼,悲痛欲绝。
我下意识地伸手想拉住他,衣服划过我的指尖,我什么都留不住。
火更大了,似乎要将所有人吞没,司烬向火海中走去,突然回头看了一眼。
他说——
师父,你怎么不早点来?
怎么不在我家出事之前就来?
怎么不在我一出生的时候就在我的身边?
怎么不陪我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一起练剑?
怎么不跟我一起去天涯海角,做对快活的神仙眷侣?
怎么不跟我携手游历天下,踏遍山川?
你来的太晚了。
太晚了。
一切都留不住,改变不了。
要是有下辈子,我想一出生就在你的身旁。
我想跟你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月儿弯弯挂树梢,
萤火虫儿轻轻绕。
风不吹啦,云不飘,
我家徒儿快睡觉。
小星星,眨眼睛,
守护着我到天明。
噩梦来了不要怕,
师父在这儿把它赶跑……”
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司烬唱着曾经我哄他的儿歌,一步一步走入火海中,再也没有回头。
8、
这场火烧了三天三夜,烧尽了所有人。
无论是灭世魔头还是正派大拿,尽数都被这场火吞噬了。
我知道,那不是一般的火,是司烬燃尽心血放的一把火。
大火烧的真干净,把每个人都烧成了灰。
恩恩怨怨,爱恨情仇……全都葬送在这场大火里。
干干净净。
一切都烧的干干净净。
这场大战之后,我改名换姓,换了副容貌,游历山川去了。
我一路上走了很多地方,遇到了很多的人。
有好的、坏的,但大部分人都是复杂的。
说好,他也做恶,说坏,他又行善。
我一路走走停停,最终落脚在一座山上带小院子。
小院子已经荒废许久,但我修修补补,将这座院子勉强修成了能住人的样子。
我坐在院子里,看着天边的夕阳彩霞,听着山间的虫鸣鸟叫,似乎看到了司烬小时候在这院子里蹒跚学步的样子……
我就这么看着,好像他从一个小小的孩子,长成了一个小少年,又长成了一个高个子的男人。
我躺在院中的椅子上,沉沉睡去,不知是梦中还是哪里,听到了一阵歌声。
是我熟悉的声音,就在我耳边轻唱道:
“月儿弯弯挂树梢,
萤火虫儿轻轻绕。
风不吹啦,云不飘,
我家徒儿快睡觉……”
(全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