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人言可畏 ...
-
甫一回到公司，凌初霁就立即被人事部的同事们围拢住，七嘴八舌地问候着。
“雪儿，你回来了！没事了吧？哎呀，昨晚可把我们给吓坏了！”
艾米的声音总是最先响起，也最具穿透力。
她挤到最前面，递给凌初霁一束雏菊，心疼地说：“我看你脸色还是不太好，我抽屉里有口罩，你需要就自己拿，千万别客气！”
艾米的话热情而周到，仿佛经过昨晚的“共患难”，她已经单方面将凌初霁划入了自己“好姐妹”的阵营。
凌初霁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接过雏菊，低声道：“嗯，谢谢艾米姐。”她将花瓶放在桌上，目光却无法聚焦，只是茫然地瞅着眼前漆黑的电脑屏幕。
屏幕上映出她模糊而苍白的影子，脑子里是一团乱麻。
就在这时，部门主管威廉从老板办公室里走了出来。他面色发青，眉头紧锁，嘴角向下耷拉着，一副吃了苍蝇的样子。
威廉习惯性地扫视了一圈人事部，目光落到凌初霁身上。
“雪儿，来一下会议室，我们聊聊。”他的语气算不上严厉，但也听不出多少温度。
凌初霁心里微微一紧，应了一声“好的”，起身跟在威廉后头。
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是关心，是询问，还是关于工作安排的调整？在经历了昨晚的事情之后，任何一点不确定都足以让她心生忐忑。
两人一离开，工位上的气氛瞬间又活跃起来，只是这次声音压低了许多。
戴维凑过来，好奇地问：“哎，艾米姐，威廉这是咋的了？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艾米撇撇嘴，一副“这还用问”的表情：
“还能咋的？挨批了呗。咱们人事部这个季度KPI压力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招聘任务完不成，老板能给他好脸色看吗？你想想，咱公司这三个月，来来走走都多少人了？流失率这么高，老板就指着人事部赶紧招人‘回血’——你说他能不着急上火吗？”
这时，一旁的迈克也晃悠过来：
“喂，你俩这个月任务够不够？要是不够，我可以友情‘借’一个人给你们。不过咱可说好了，下个月得还。”
他故意把“借”字咬得很重。
戴维闻言，立刻摆手：“不用不用，我这个月暂时安全。”
他不太喜欢迈克这种看似帮忙、实则炫耀的嘴脸。
艾米却眼珠一转，哪壶不开提哪壶：
“哟，迈克你这么大方，咋不去关心人家凯文任务够不够啊？”
一提到凯文，迈克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换上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不屑：
“呵！他都多久没‘开张’了？光知道混个底薪！我听说，他现在想抽支烟，都得厚着脸皮管宿舍里的人借！就这状态，还能指望他干什么？”
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清晰地传到了不远处正趴桌子补觉的凯文耳中，身子瞬间僵硬了。
戴维有些看不过去，虽然平时和凯文也不怎么熟，但毕竟是同事，还有几分惺惺相惜。
“迈克，你这话说得就有点过了啊。雪儿不就是凯文刚招进来的吗？你别忘了，当初你才来公司的时候，啥都不懂，还不都是凯文手把手把你教会的？现在本事学到了，也不能忘恩负义啊。”
他的话乍一听是在打抱不平，其实满满都是嘲讽。
“这就叫‘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呗！”艾米随即又幽幽地补上一刀。
凯文原本一直强迫自己忽略身后的闲言碎语，但迈克毫不留情的鄙视、戴维略显苍白的维护，以及艾米犀利的总结，句句都直戳心窝子。
他再也坐不住了。
凯文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说一句话，只顾低着头径直走出公司，前往走廊尽头的公共阳台，背影透着难以言说的压抑和落寞。
空气中弥漫着城市特有的尘嚣。
凯文靠在栏杆上，手指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支散烟，点燃，深深叭了一口。
辛辣的烟雾涌入肺腑，带来短暂的麻痹感。
他眺望着下方贫民窟高低错落的铁皮板房，眼神里空无一物，只有满满的焦虑和几乎要溢出来的职业倦怠。
业绩的压力、同事的轻视、对未来的迷茫，所有的一切都沉甸甸地压在肩上，让他直不起腰来。
他只是一个在异国他乡挣扎求存的普通人，而生活，似乎从未对他展露过轻松的容颜。
……
会议室的冷气跟不要钱似的，冻得凌初霁直起鸡皮疙瘩。
威廉脸色本来就臭，但还是极力想挤出一个和善的假笑，结果嘴角硬往上提，看起来反而像赵四。
他刻意放柔了声音，绵里藏针地关心道：“听说你昨晚被人袭击了，还受了伤？严不严重呀？”
凌初霁其实很想申请缓几天上班。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刚入职就请假，怕不是要给领导留下一个娇气、不堪大用的印象。委屈什么的，先吞进肚子里吧！
“谢谢领导关心，就是些皮外伤，养养就好，不会影响工作！”
“叫什么‘领导’嘛，显得生分，叫我威廉或者威少就好。这里不是日企，不搞排资论辈那一套。”
威廉似乎对“领导”这个尊称颇为嫌弃。他清了清嗓子，话锋一转：
“是这样的。雪儿，公司最近呢，遇到点‘小瓶颈’，你可能也多少感觉到了，简单来说就是……比较缺人。好多业务都没法正常开展，老板那边压力给得也大，指示我们人事部，每人每月必须招够三个人！超过三个的算绩效，多劳多得，你懂的吧？”
凌初霁点点头，表示听明白了。她睁大眼睛，用职场小白的口吻问：
“威少，那万一……我是说万一招不够人咋办？”
威廉眉头立刻蹙了起来。
“哎呀！你这丫头，怎么还没开始干活，就先想着打退堂鼓了呢？这心态可要不得！”
他这一训斥，凌初霁立刻配合地垂下了头，面露几分不好意思。
“招不够人当然是有惩罚的呀！从底薪里扣！少招一个人扣1000块！你们人事组员试用期底薪是8000，你自己算算看。”
他用力地敲了敲桌面，强调着规则的“严厉”。
凌初霁心里默默算了一下：哪怕一个人都招不到，试用期也能有5000块的底薪。考虑到公司还包吃住，这个条件比起国内，其实还算可以。
她低头不语的样子，让威廉误以为她真的有在用心琢磨，他享受这种拿捏人心的快感。
“不过呢，雪儿，我知道你是大学生，跟外面的那些人不一样。如果你第一个月就能超额完成任务，我就去跟老板申请给你提前转正。到时候，你每个月的底薪就能涨到……”
威廉伸出食指，神秘兮兮的，仿佛抛出了什么天大的诱惑。
“一个W！而且，还能给你换一间大点的宿舍，甚至是单间哦！怎么样？”
经历过国内职场的内卷，凌初霁对这种“画大饼”的套路简直不要太熟悉——
权利与义务永远是相统一的，底薪涨了，随之而来的任务量肯定也会水涨船高。至于其他福利，能不能落实、具体什么时候落实，全都是未知数。
更何况，在这种典型的私人小作坊式公司里，真正的规则制定者和话事佬只有老板一个。
威廉这个所谓的“人事主管”，说白了也不过是比普通组员底薪稍微高一点、提成多拿一点的资深打工仔罢了，手里并没有多少实权。
不过，心里明白归明白，戏还是要做足的。
考虑到自己初来乍到的身份，凌初霁立刻摆出一副备受鼓舞的样子，学着职场剧里的女主拍了拍胸脯，语气坚定地说：
“威少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投入工作状态，努力赶上同事们的业绩，绝对不给咱们人事部拖后腿！”
看到她这么“识相”，态度如此“端正”，威廉的脸上流露出满意和掌控感。
“那就好！待会儿我让凯文带带你。记得，多听、多学、多聊！干我们人事这一行，最重要的就是——”他的手指在空中虚转两圈，掷地有声地吐出两个字，“真诚！”
“嗯，我会牢牢记住的！谢谢威少指教！”凌初霁点头如捣蒜。
“行，那先回去工作吧。”
两人回到人事部。
威廉瞅见凯文空空如也的工位，脸色瞬间又沉了下来。
“凯文呢？这家伙又死哪儿去了？！成天心思不放在工作上，怕是不想干了吧！”
隔壁推广部的人一听到这动静，知道又有好戏可以围观了，一个个竖起了耳朵，身体也不自觉地向人事部这边凑近，试图捕捉每一个细节。
戴维被威廉的目光扫到，浑身不自在，赶紧假装四处张望：
“咦？他刚刚还在这儿的啊，啥时候走的？”
艾米虽说平时没少跟凯文小打小闹，这会儿却在为他开脱：
“可能去上厕所了吧？一会儿就回来了。”
隐隐和凯文不对付的迈克，则适时地举手拱火道：
“报告威少！我看到他又躲到阳台上抽烟去了！这段时间他可没少‘摸鱼’，不是在工位上打瞌睡，就是去厕所一蹲蹲半个钟头！懒驴子上磨屎尿多！”
威廉一听，火气“噌噌”往上冒。
他掏出手机给凯文弹微信通话，刚一接通，就尖锐而急促地命令凯文“立刻滚到会议室来！”然后撂下一句，“艾米！她交给你了！今天必须给我教会！”
说完便气冲冲地朝会议室方向走去，连背影都透着drama的气场。
凌初霁被这一连串疾风骤雨般的对话整得发懵，半晌才回过神来，只见艾米已经搬了椅子，笑眯眯地坐到了她的旁边，准备开始新人培训了。
“威廉……他每天都这样吗？”她心有余悸地问。
“那倒也不会。不过最近‘水逆’嘛，诸事不顺，威廉他也是被老板逼得没办法，压力大，火气自然就上来了。好了，别管他们了，咱们抓紧时间……”
她熟练地转移了话题，仿佛对这种场面早已见怪不怪。
“你看哈，这个网站叫XX同城，咱们一般都在上面发布招聘广告，这里有一个现成的企业账号……”
凌初霁一边努力集中精神听着艾米的讲解，一边还是忍不住偷偷朝会议室瞟去，既担心着凯文的下场，更深深地担忧起自己——
在这个陌生的国度举目无亲，倘若凯文真的被辞退了，她孤身一人，未来究竟能否顺利地生存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