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盛世》夏休

4、普济

　　初四是韩安冥寿，一早韩宣敬了香，便去都察院点卯。日间府里祭了一回。冯夫人这几日都伤心，她近年来身子不如以往好了，到今日时又哭了一场，竟晕了过去。顾氏韩宁一边忙命人请太医来，一边报信给在安庆街都察院任监察御史的韩宣及国子监的韩宵。
　　等韩宣韩宵回来，太医已诊完了脉，药方单子也写好了，因年轻女眷不便见外男，便由杜嬷嬷之夫、外院大管事韦参并吴嬷嬷杜嬷嬷三人听着太医嘱咐禁忌事宜。
　　韩宣韩宵进偏厅来，问了一回病情，知道并无大碍，只需静养，平日里悉心照料着便好。谢过太医，转头吩咐韦参给太医封了上等封银，又亲自送太医出了门才进东暖阁里瞧冯夫人。
　　冯夫人此时歪在床上，额上系着织锦抹额，顾氏韩宁两个坐在床边春凳上陪着她说话，水蓝水莘在一边笑着说些什么。见韩宣两个进来，水蓝水莘两个福身见礼，顾氏韩宁两个也站起来。冯夫人道：“胡闹，我并没有什么大碍，是谁把你们两个叫回来的？”
　　韩宣道：“太太心疼儿子们，儿子也惦记太太，不回来哪里放心呢！”
　　又沉了脸骂水蓝水莘：“素日里怎么吩咐你们的？仔细太太不自在！竟都不放在心上！你们也是多少年的老人了，怎这般不叫人放心！”
　　水蓝水莘听了，垂了头敛了手作势就要跪下去。
　　冯夫人摆了摆手，先叫她们两个：“快起来。”转头对韩宣道：“这事很不与她们相干，难道我心里想些什么，她们是管得着的么？”又道：“我不过心里略略不自在些，没必要这般兴师动众的。你们兄弟出去罢，让我们娘几个好自在些说话。”
　　韩宣韩宵应了，都道：“还请太太多保重些。”冯夫人摆摆手，两人便出去了。
　　出了上房，韩宣向怀里掏出一个银怀表来，敛眉一看，因见已经过了时辰，韩宣便说：“将散衙了，可见我是不必再回去了。三弟也在家歇一晚，明儿一早再回国子监罢。”因是兄长吩咐，韩宵点头应了。
　　兄弟两个依着青石路一路走着——韩宣住栒院，与韩宵的松院比邻而居。韩宵想了一回，说：“初八那日又是个节，按礼是要尊重些过——又说是普济日，不若回太太一声，在家庙同和寺、庆国寺两处赈济贫寒人家呢？”又觑着眼看韩宣。
　　韩宣微微一笑，道：“水蓝水莘两个必是想到了这一层，只怕如今已说与太太听了——也好，晚间摆饭咱们再与太太说，太太必是高兴的。”又说：“你不必这样看着我，太太念想着大哥哥和二妹妹，我没有不高兴的。”
　　韩宵脸微微见红，韩宣问他：“你如今课业如何了？国子监学士所授的你也都明白？”韩宵回：“学士们都说我做的文章已可入眼，只是因年龄所限，尚欠些老练之势。”韩宣便笑了：“明年秋闱便可试一试你究竟够不够火候。”因叹道：“其实咱们这样人家，便是不举课业，也可恩荫入仕——年满了十八便可补一个六品侍卫，开头便比进士授官高一品，或是往六部里补笔帖士、主事等职衔，往后升迁也并不比科举来得慢，几个世家里也多有这样的；至于咱们家，不过是父亲当年见明国公林家不论嫡支庶支，子弟多以科举入仕，心下里敬佩，才叫咱们也如此罢了。”停了脚步，正了脸色：“你万不可以因读书科举辛苦便心里存了不敬之意。”
　　韩宵敛手，也正声应了，说道：“我虽读书不精，六艺不识，可圣贤之书也略读过，万不敢如此不孝。”
　　韩宣点了点头：“走罢。明年秋闱，你中了便最好；你若是不得中，再考一场，若还是不能，我便去劝父亲给你谋一个职衔，如何？”韩宵说：“但凭父亲与哥哥做主。”
　　韩宣答应着应了一声“是”，兄弟两个慢慢走回各自院子去。
　　冯夫人房里，水蓝水莘陪她说笑一回，趁着顾氏与韩宁都在，便把普济日之事说了，冯夫人果然应了，顾氏和韩宁自然也赞成。晚间摆饭时韩宣兄弟又这么一说，冯夫人心里宽慰，面上笑意更重。
　　到了初八那日，韩宵自国子监回来，府里虽一片繁忙，却好在调度得当，事事人人都是秩序井然。韩宣在衙门有差事，倒是不曾回来，只说散衙了再回。韩宵回来其实也不是要做什么，不过是冯夫人年纪大了，一心希望合家团圆罢了。
　　韩宵一径循着青石路，往后堂去。远远见游廊一个青色衣衫的年轻女子端着托盘来，却是内里伺候冯夫人的二等丫头蜀葵。
　　蜀葵见是韩宵，忙稳稳行了礼，韩宵摆着手说不必，见她捧着个描漆托盘，上放着两个白瓷质地的小盒子，知道是女儿家之物，看了一眼也就不再端详。问她：“蓝、莘两位姐姐可在不在？”
　　蜀葵回道：“三爷可问错了人了，方才我一直与其他姊妹们一道清点库房，才回了上房，太太又吩咐我给姑娘送这个。若问水蓝与水莘姐姐两个，我却好有一早晨不见了。”
　　韩宵点了点头，指了瓷盒道：“这是家中铺子奉上的新胭脂？”
　　蜀葵回说：“是，虽说铺子卖的也好，终究这奉上的更精细些，太太说姑娘也将及笄，往后开支用度，定要更为精致。铺子里今儿又送了些来，却是新制花粉，比以往的更胜一筹。”
　　韩宵点了头，任她完差使去。自己暗自忖度了一下，步下一顿，却先往西北角去了一趟，耽搁了些许时候，才往上房去。小丫头远远见了他来，忙行了礼，掀了帘子，他走进去，给冯夫人正正经经请了安，陪着说些闲话。冯夫人问他：“你方才是往西北角去了？”
　　韩宵自自然然说：“是，儿子拈了支香，不敢多扰清净，就出来了。”
　　冯夫人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吩咐他自去，叫他今日好好松快，明日再回国子监。韩宵应了，便往书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