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山海第一中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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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市的九月，暑气还没被秋风揉散，像块温温的蜜糖粘在空气里。
清晨七点，阳光斜斜切过山海第一中学的红砖墙。梧桐叶在风里打着旋儿晃悠，把校门口“欢迎20XX级新同学”的横幅晃得光影斑驳，砖缝里的草芽沾着露水，嫩得能掐出汁来。
安九清是踩着七点整的步子走进校门的。
他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白衬衫，袖口规规矩矩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细瘦，骨节分明。黑裤子熨得没有一丝褶皱，帆布书包的肩带贴在肩上，分毫不差，像根被墨线校直的尺。
青砖校道旁的梧桐树下，新生们三五成群地凑着。有人举着手机拍校园，有人对着导航找教学楼，吵吵嚷嚷的，像一窝刚出巢的麻雀。
唯独安九清走得静，脚步落在青石板上，轻得像晨露滴在荷叶上。他目不斜视，径直往教学楼走——开学前，他把校园地图背得滚瓜烂熟，高一（1）班在三楼东侧，靠窗第三排的位置，是他早早就看好的。
阳光斜照的角度，刚好不晃眼，也够照亮书页。
教室门虚掩着，里面飘出的说话声像煮开的粥，咕嘟咕嘟的。
安九清推开门，喧闹瞬间涌过来。搬桌椅的磕碰声、翻找东西的窸窣声、少年少女的笑闹声，搅成一团鲜活的嘈杂。
他目光扫过教室，靠窗第三排的两个座位果然空着。
走到靠里的位置，安九清放下书包，从侧袋里摸出一块干净的抹布，蹲下身擦桌子。指尖擦过木质桌面的纹路，灰尘被抹成浅浅的印子，他擦得仔细，连桌角的木纹缝隙都没放过。
动作慢，却像在摩挲一件细瓷，透着股认真的温柔。
“同学，借过一下呗！”
身后突然撞来一声带着笑的招呼，尾音翘着，像根轻佻的羽毛扫过耳边。
安九清侧身让开，抬头时，沈星燃的视线就撞了上去。
那一瞬间，沈星燃觉得心里像被什么软乎乎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愣了半秒。
眼前的少年站在晨光里，白衬衫的领口扣得严丝合缝，露出的脖颈线条干净得像山涧的溪流。下颌线收得利落，偏偏唇色淡，透着点清冷的软。
他的眼睛是丹凤眼，瞳色偏浅，像盛着化不开的晨雾。抬眼时，睫毛颤了颤，长而密，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浅浅的阴影，像梧桐叶落在青石上的印子。
阳光穿过窗户，落在他冷白的皮肤上，泛着一层近乎透明的光。连指尖捏着抹布的弧度，都规整得像画出来的。
这人和周围闹哄哄的教室格格不入，干净得扎眼。沈星燃的目光不自觉地黏了上去，心里莫名生出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像咬到了一颗没熟透的果子，有点涩，又有点莫名的甜。
沈星燃回过神，喉结滚了滚，扯出个笑，桃花眼弯成了月牙：“哎，教务处见过你。没想到这么巧，又碰上了。”
安九清没接话，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翻开第一页，提笔写自己的名字。
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在周围的喧闹里格外清晰，像雨打在梧桐叶上，轻而脆。
沈星燃也不在意他的冷淡，自顾自地走到旁边的座位。书包往桌上一扔，“咚”的一声，震得桌角的粉笔灰簌簌往下掉。
他还是忍不住往安九清那边瞟，看他握笔的手指纤细，字迹清隽，一笔一划都透着股认真劲儿。和自己那歪歪扭扭的字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
心里嘀咕着“这学霸还真是走到哪都端着”，可目光却没移开。仿佛这少年身上有什么看不见的磁石，勾着他的视线。
他翻书包的动作都慢了半拍，一本卷了边的语文教辅，一支没盖笔帽的中性笔，还有一颗用粉白糖纸包着的草莓糖，被他一股脑倒在桌上，乱糟糟堆成一团。
和旁边少年的规整形成刺眼的对比。
沈星燃捏起那颗糖，朝安九清递过去，指尖竟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局促：“诺，给你。昨天教务处谢你递的橡皮，我兜里就这颗糖了。”
安九清的笔尖顿了顿，没去接。
草莓糖落在笔记本旁，糖纸反光，晃了晃眼。“不用。”他的声音很淡，像梧桐叶上滚下来的晨露，落在青石上，没半点回响。
“拿着呗，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沈星燃挑眉，用指尖把糖往他那边推了推。
指腹擦过桌面的木纹，心里却在想，这人说话的声音怎么也跟他人一样，凉丝丝的？
“我不爱吃甜的，放我这也是浪费。”说着，他又低头翻书包，翻了半天没找到抹布，干脆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用袖子胡乱擦了擦桌面。
灰尘没擦干净，倒留下一道印子，他却毫不在意，眼睛依旧不自觉地往安九清的侧脸上飘。
这时，教室门口冲进来个胖乎乎的少年，额头上挂着汗，喘着气喊：“燃哥！我找你半天了，你怎么跑这来了？我还以为你又在校园里绕圈了！”
林屿一眼看到安九清，愣了一下，随即凑过来，笑得一脸热情：“同学你好，我叫林屿，是他发小！”
安九清抬头，点了点头，没说话。
林屿还想再搭话，却见沈星燃瞪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点不耐烦的凶，又藏着点被打扰的慌。
“林屿。”沈星燃抬脚踹了他小腿一下，语气带笑，却没看他，目光还黏在安九清身上，“你废话比蚊子还多，赶紧找你座位去。”
林屿嘿嘿笑了两声，心里嘀咕着燃哥今天不对劲，转身溜到后排找了个空位坐下，还不忘回头冲两人挤了挤眼睛。
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多，喧闹声更盛了，像锅里沸开的水。
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女生抱着一摞新书走进来，她穿件浅蓝的短袖，手里捏着一张名单，走到讲台前放下书，扬声说：“大家安静一下，我是临时负责人苏晓冉，现在开始发新书，按座位来，拿到的同学点一下数量。”
她的声音清亮，像敲在瓷碗上的竹筷，教室里瞬间安静了些。
苏晓冉按着名单念名字，一本本把新书递出去。轮到安九清时，她递过一摞书：“一共十二本，你核对一下。”
“谢谢。”安九清接过书，按科目一本本码好。语文、数学、英语……排列得整整齐齐，像一列站得笔直的士兵，书脊的棱角都对得严丝合缝。
沈星燃看着他的动作，忍不住笑了，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柔和：“你摆书还挺讲究，跟摆积木似的。”
他自己的书被苏晓冉放在桌上，随手一推，几本书滑到桌角，他也没管，只是剥开那颗被安九清搁在一边的草莓糖，塞进嘴里。
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像含了颗刚摘的草莓，甜得发腻，却又清清爽爽的。
沈星燃抬眼，刚好看见安九清握着笔的手顿了顿，然后把刚写好名字的数学课本，悄悄往旁边挪了挪，留出了一小片空隙。
像在他这团乱糟糟的烟火里，特意划出来的一块干净地。
窗外的梧桐叶被风掀起一角，阳光漏进来，落在那片空出来的桌面上，亮得晃眼。
沈星燃看着那片光，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又冒了出来，像九月的暑气，缠缠绵绵的。
他只觉得这山海第一中学的九月，好像突然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抓不住，却又实实在在地记在了心里。
教室里的喧闹渐渐平息，苏晓冉发完最后一本书，刚想再说点什么，教室门被轻轻推开了。
走进来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穿一件米白色的连衣裙，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眼神温和却带着股不容忽视的气场。
“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班主任周曼，接下来的三年，由我带大家的语文和班级管理。”她走到讲台前站定，声音柔和却清晰，像春风拂过湖面，“今天是报到日，先点名认识一下大家，点到名字的同学举手示意就好。”
周曼拿起桌上的名单，低头念道：“陈宇轩。”
“到！”前排一个戴眼镜的男生立刻举手。
“李欣然。”
“在！”
点名声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沈星燃起初还在走神，目光时不时飘向旁边的安九清，看他低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愈发干净。
直到周曼念出那个名字：“安九清。”
沈星燃心里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下意识地抬眼看向身边的人。
安九清微微抬手，指尖修长，动作依旧规整，声音清淡：“到。”
短短一个字，却像落在沈星燃的心尖上，轻轻敲了一下。
他默默把“安九清”这三个字在心里念了一遍，又念了一遍，像要把这三个字刻进脑子里。
原来他叫安九清。
沈星燃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点弧度，心里那点莫名的在意，好像突然有了附着的名字。
点名继续，很快轮到了他。
“沈星燃。”
“到！”他立刻举手，声音比平时高了半分，还特意朝周曼笑了笑，桃花眼亮得晃眼。
周曼点了点头，记下他的名字，继续往下念。
沈星燃坐下后，心里还在回味“安九清”这三个字，越念越觉得顺口。他侧头看了一眼安九清的笔记本，扉页上的名字写得清隽有力，和他的人一样，透着股规整的温柔。
“原来你叫安九清。”沈星燃忍不住轻声说了一句，语气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雀跃。
安九清写字的手顿了顿，没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沈星燃也不觉得失望，反而觉得他这副冷淡的样子也挺有意思，像块没被捂热的冰，总想让人多凑近一点，看看里面是不是藏着不一样的温度。
点名结束后，周曼简单讲了开学后的注意事项，比如明天正式上课的时间、军训的安排，还有班级干部的竞选事宜。
“今天大家先熟悉一下校园环境和同学，下午三点在教室集合，我们去领军训服和生活用品。”周曼合上名单，“有什么问题可以现在问我，或者之后找我办公室。”
教室里安静了几秒，陆续有同学举手提问，大多是关于军训和课程安排的问题，周曼都一一耐心解答了。
沈星燃没什么想问的，他的注意力全在旁边的安九清身上。看他认真地在笔记本上记下周曼说的重点，连军训的集合时间都标了下划线，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学霸就是学霸，连这种事都记得这么认真。”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安九清像是没听见，依旧低头写着，只是握着笔的手指紧了紧。
周曼解答完所有问题，又叮嘱了几句，便让大家自由活动了。教室里瞬间又热闹起来，同学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聊天，互相打听着彼此的初中学校、兴趣爱好。
林屿立刻从后排跑了过来，凑到沈星燃身边：“燃哥，晚上一起去吃学校附近的那家火锅呗？我听说超好吃，辣得过瘾！”
“好啊。”沈星燃一口答应，眼睛却没离开安九清，“安九清，你晚上有事吗？一起去吃火锅啊？”
安九清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不了，我晚上要回家。”
“回家干嘛呀，开学第一天，跟我们一起热闹热闹呗！”林屿也帮着劝说，“那家火锅真的超赞，不骗你！”
“不了，谢谢。”安九清的语气依旧清淡，拒绝得干脆，没有丝毫犹豫。
沈星燃脸上的笑容淡了点，心里有点小小的失落，但也没再强求。他知道安九清看着就不是爱凑热闹的人，勉强反而不好。
“那好吧，下次再约。”他笑了笑，掩饰住心里的失落。
林屿还想说什么，被沈星燃用眼神制止了。两人走到教室外面，林屿才忍不住问：“燃哥，你今天怎么老盯着那学霸看啊？你以前不都不爱跟这种书呆子打交道吗？”
沈星燃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确实对安九清太关注了。他挠了挠头，心里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只是觉得安九清很特别，让他忍不住想多靠近一点。
“不知道，就是觉得他挺有意思的。”沈星燃含糊地回答，转移话题，“不说这个了，晚上火锅你请客？”
“凭什么我请客啊？上次还是我请的！”林屿立刻反驳。
“谁让你是我发小呢，多请我吃几顿怎么了？”沈星燃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一脸理所当然。
两人吵吵闹闹地往楼下走，沈星燃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教室靠窗的位置。
安九清还坐在那里，低头看着书，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像镀了一层金边，干净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心里那点莫名的在意，又悄悄冒了出来。
沈星燃收回目光，跟着林屿下了楼。心里却在想，以后有的是时间，总能慢慢了解安九清的。
下午三点，同学们准时在教室集合，跟着周曼去学校的后勤处领军训服和生活用品。
军训服是常见的迷彩服，质地不算好，但很耐磨。沈星燃领到衣服后，随手就扔在了肩上，跟着林屿打闹着往前走。
安九清则把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放进带来的手提袋里，动作依旧有条不紊。
沈星燃看在眼里，心里忍不住想，安九清是不是连睡觉都这么规整？
领完东西，周曼宣布解散，明天早上七点在操场集合，开始军训。
同学们陆续离开教室，安九清收拾好东西，也准备回家。刚走出教室，就被沈星燃叫住了。
“安九清！”
安九清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沈星燃快步追上来，手里拿着一包刚从超市买的纸巾，递给他：“军训肯定会出汗，这个你拿着用。”
安九清看着他手里的纸巾，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不用，我有。”
“拿着呗，反正我买多了。”沈星燃直接把纸巾塞进他的手提袋里，语气带着点不容拒绝的热情，“明天军训见啊，学霸。”
说完，他没等安九清回应，就转身跑了，追上了前面的林屿，两人勾肩搭背地离开了。
安九清看着手提袋里的纸巾，又看了看沈星燃跑远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他握紧手提袋的带子，转身慢慢走出教学楼。
夕阳西下，把山海第一中学的影子拉得很长。梧桐叶被染成了金黄色，风一吹，簌簌作响。
安九清沿着青砖校道慢慢往前走，脚步依旧规整。路过校门口的梧桐树下时，他忽然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看手提袋里的纸巾。
是很普通的牌子，包装上印着简单的图案。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擦过他的裤脚，带着秋末的凉意。
他的指尖，轻轻碰到了纸巾包装的棱角。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山海第一中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