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里的王二娜》唐戒

8、第 8 章

　　杀手王二娜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某处有一座山，很高很大很延绵。山上林木繁茂，山谷溪水瀑布。这座山很有名，在南方和北方的交界处，其实整座山地理上略微偏向南方。

　　南方有嘉木，北方有佳人。

　　我记事起，就在山里了。王二娜第一次认真给我讲她的故事，第一句话，就是关于山的。

　　那山上有一处竹林，竹林里散落三五户人家。其中一家，独居靠近山坡顶山。两间竹草屋，成斜八字远看像个箭头。
　　我就住在那儿。王二娜说。我和我爷爷住。

　　故事的开头，总是平淡无奇。对于出生于大山里的王二娜，我内心其实不是很相信。我总觉得从她嘴里说出这些关于她自己的故事，只能是她的一种虚构。有意无意之间，她总会沉浸在某种虚幻的情景中，就和她本人的出现一样不真实。

　　爷爷教会了我很多东西，尤其是怎么猎杀。

　　猎杀？！这个词，从一个女孩嘴里说出来很突兀！

　　我没吭气，继续听。

　　你知道怎么猎杀一只狼獾吗？她歪着头微微眯着眼，光线从窗帘缝隙中悄悄漏进来，装作没有被发现的样子，轻轻趴在她的脚下。

　　我沉默。

　　生命被猎杀，对于我而言，是一种非常陌生的事件。但是从她炙热眼神里我意识到她对于生命的理解，可能和我并不一样。

　　大雪过后，山林里总会出现一些脚印。她低声说，声音里渐渐有了风雪的寒意。我很喜欢下雪，喜欢雪后的山林那种清爽的寂静。每次我都会拿上我的弓箭和皮袋，里面装一些诱饵。你知道啥是诱饵吧？她转过头，看着我。

　　我摇摇头，本能反应。

　　切！一声轻蔑。

　　雪地里出现一些脚印后，我就会找个合适地方下饵，一般都是埋好套子。布置好以后，我就继续往山林深处走。我想找一些比较大的野兽。比如狼獾，冬季狼獾很少出来活动，尤其是白天。偶尔遇见雪鸡，看着它吓得慌里慌张跑掉，真搞笑！嘴角笑着扬起，挂着一点点轻视。

　　我明白，那轻视，给我的。

　　你说的那个地方，没有狼獾这种动物！我自己都能感觉到冷冰冰的声音。再说了，狼獾属于国家保护种类，你要是真打就违法了。冷冰冰里加了点热讽。

　　她没看我，而是整个身体向右上角扭转着坐在沙发扶手上，右腿卷曲着压在屁股下，两只手轻轻按住沙发靠背，整个人像是一只动物。

　　如猫似獾？

　　你是不是根本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我忽然决定问出这句。

　　然后，所有的瞬间碎了！

　　空间如同一面镜子一般碎裂迸散！

　　王二娜整个人忽然如同幻影一般，流逝于房间里。在我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我察觉到一种危险，悄然靠近。我猛然站起身，整个人都往后倒去！鼻尖上一阵锐利的疼！我看见一滴血从我眼前划过！空气里弥漫出一种血腥味！杀手？！原来真的是杀手！难道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脑海里产生的幻觉？

　　当我头重重的摔到地板上，一阵眩晕伴随着嗡鸣声从我耳朵里升腾起，我恍惚意识到一件事：王二娜逃走了！

　　同时，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或者不是一个人？

　　是某种存在！

　　好吧，写到这里，我不禁停下来，看着电脑发呆。故事总要有个好的开头。所有教写小说的都会强调这一点。

　　我写的是小说吗？虚构的还是真实的？我自问。

　　我的生活是虚构的还是真实的？我有些迟疑。

　　你的生活呢？是真实的吗？还是你自以为的真实？

　　好故事需要一个好开头。

　　我们重新来过。
　　宛若结束一段无聊的爱情，我们重新开始寻找新鲜的刺激吧！

　　王二娜有个哥哥。

　　王二。这就是她哥哥的名字。从她兄妹俩的名字上，就可以看出一件事：她的爸妈对于他们的人生态度是多么敷衍潦草。

　　就好像地铁里很多人，其实都是被这样敷衍潦草的制造出来，放进这个荒谬世界里。你我皆凡人，出生本无因。世界上的因果其实说穿了都是想象力的空虚。我站在15层楼窗台前，看着地铁装腔作势的进站，看着车流穿梭，看着行人脚步或急或慢，看着生活里的聚聚散散，看着人生的热闹平淡。我总是会想起我作为一个小说家想要做的事，那就是在电脑上，将这个复杂的世界变得简单。犹如我总是想让我的生活变得简单。

　　但，往往事与愿违。

　　每次都要面临各种选择。选择一种开头，悬疑？还是平铺直叙？或者故弄玄虚？是为了表达？还是为了吸引？或者为了吸引而表达？总之，关于我和地铁里的王二娜的故事，其实到现在，我都没有一个明确的思路，所以你能看到这里，肯定也在想：这家伙写的这是什么啊？！

　　我写的不是小说，是我们面对的这个世界。

　　和一个叫生活/人生的装逼者！

　　我痛斥过我以往的生活。

　　在地铁3号线里遇见王二娜之前，我刚刚去医院做了一个检查。这个检查其实很早以前我就想要/应该去做了。但是我内心其实非常复杂。焦虑恐惧担心害怕无视紧张幻想混杂。犹如不敢去看夜里屋外的暗夜一般，我像个小孩子，躲在自己的被窝里，蒙着头脑海里闪过种种画面。直到遇见地铁里的王二娜，我意识到，我该好好活着。

　　如果不是被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自称杀手的年轻女孩给了一枪，我可能还在孩子的被子里苟延残喘。

　　于是我决定去做个检查，并且去最好的医院。我在前一天夜晚，自己坐在电脑前，关上所有窗户，房间安静地呼吸着，所有灯打开，所有东西都安静呼吸着，看着我。我端坐在电脑前，安静和命运对视。

　　安静和命运对视。

　　我读过一本书，读得满脸泪流，甚至号啕大哭，泣不成声。这本书写了一个母亲，执拗而要强，一生都在和那个叫命运的东西对打。“只要活着就不会给命运低头。”她说。这句话，简单而坚决，我泪汹涌而出。

　　生死的故事，远比任何矫情的故事更具有震撼的力量。只是现实生活中，我们更喜欢看蜜糖和鲜花的故事，王子和公主的爱情，霸总和大女主的厮杀，矫情治愈了我们枯燥无味的内心，犹如沙漠上长满了带刺的仙人掌，也是一种荒芜中的嫩绿。

　　王二娜的出现，总是会令我想起那个和命运对视的夜晚。

　　我不知道何为，我会忽然念她。

　　于是我走出家门，又一次钻进地铁里。

　　好故事需要一个好开头。

　　但是显然，我无法写出一个好故事，因为我的故事，没有什么开头和结尾。犹如我的人生，来不是我要来，离开也不是我想离开。

　　对了，那本书你也许也读过，名字叫《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