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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有些事不知道反而轻松 ...

  •   “他后来……有跟你联系过吗?”池早早不肯放弃。
      颜宋摇了摇头,目光垂下,落在深褐色的咖啡液面上。“没有。”他顿了顿,补充道:“他好像,切断了和国内所有人的联系。”
      这句话,像一块冰,投入池早早的心底。切断了和国内所有人的联系……包括她。所以,他那几年的杳无音信,并非单独针对她。这个认知,让她心里那点残留的、关于“他是不是讨厌我才消失”的隐痛,似乎减轻了些许,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困惑和担忧。当年秦池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你……”池早早的声音有些干涩:“你找他吗?”
      颜宋抬起头,重新看向她,眼神复杂,里面似乎翻涌着一些她看不懂的情绪,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找过。”他回答,声音低沉:“但他似乎不想被打扰。”
      不想被打扰。所以,颜宋的“不知道他在哪里”,或许是真的。因为秦池刻意躲藏。
      这个结论,让池早早感到一阵无力。如果连颜宋都找不到他,那她呢?她还能从哪里得到答案?
      卡座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咖啡馆里舒缓的音乐还在流淌。
      池早早低下头,看着杯中逐渐冷却的咖啡,奶泡形成的树叶图案边缘已经开始模糊。她感觉自己在迷雾中穿行,每当以为抓住了一点线索,却发现那线索指向的是更深的迷雾。
      颜宋看着她低垂的、显得有些脆弱的脖颈,目光微凝。他放在桌下的手,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
      “过去的事情,很多时候强求不来。”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许:“重要的是现在,和将来。”
      池早早抬起头,撞进他深沉的目光里。他这话,像是在说秦池,又像是在说……他们之间。
      “走吧。”颜宋站起身,拿起大衣:“我送你回去。你刚回来,需要倒时差,别太累。”
      他没有给她继续追问的机会。
      池早早跟着站起身,心里乱糟糟的。这一次的试探,似乎得到了一些信息,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颜宋依旧神秘,秦池依旧下落不明,而她,依旧被困在过去的影子和现在这团迷局之中。
      走出咖啡馆,外面的天色更暗了,阴云重新聚集,似乎预示着另一场雨的来临。
      颜宋撑开伞,依旧大部分倾向她这一边。两人沉默地走在返回李阿姨家的巷子里。
      快到楼下时,池早早停下脚步。
      “颜宋。”她叫他。
      他侧头看她,伞下的空间狭小,他的气息近在咫尺。
      “那张素描,”池早早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是秦池给你的吗?”
      颜宋握着伞柄的手指,微微收紧。他看着她执拗的眼神,知道今晚必须给出一个答案。
      雨丝飘落在伞面上,发出细密的沙沙声。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声音混合在雨声里,有些模糊,却又异常清晰地传入池早早的耳中。
      “不是。”他说:“那幅画,是我在他的旧物里……找到的。他大概,早就忘了。”
      忘了。
      池早早的心,随着这个字,猛地沉了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抚江市的天气始终阴沉,细雨时断时续,将整座城市浸泡在一种湿冷的、挥之不去的氛围里。池早早尽量待在小房间里,整理抚大艺术学院的资料,准备面试的讲稿和作品集。
      李阿姨的热情依旧,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做吃的,偶尔会旁敲侧击地提起她儿子,言语间撮合的意味明显。池早早只能含糊地应付过去,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准备工作中。
      颜宋没有再像那天一样突然出现,他只是偶尔发来消息,内容依旧克制而日常,询问她是否适应,提醒她添衣,或者分享一些抚江市艺术展的信息。他没有再提起秦池,也没有解释那幅素描更多的细节,仿佛那天在咖啡馆和雨巷里的对话只是一场幻影。
      这种若即若离的态度,反而让池早早更加无法平静。他像一位经验丰富的猎手,极有耐心地布下陷阱,等待她自己走入。
      面试的日子到了。
      抚江大学坐落在城市的新区,与池早早记忆中老城区的模样大相径庭。崭新的教学楼,宽阔的草坪,穿着时尚的年轻学生穿梭其间,充满了活力。
      艺术学院的独栋大楼设计感十足,流畅的线条和大量的玻璃幕墙,在阴天里也显得通透明亮。池早早按照指引来到面试的会议室楼层,在休息区等待。同来面试的还有几位看起来同样优秀的年轻人,彼此之间点头致意,气氛有些微妙的紧张。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有些加快的心跳,这是她回国后的第一个重要关卡。
      不知怎的,她想起高考前那三个月,某天的晚自习,在抚江一中高三(七)班教室
      教室里灯火通明,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压低了的讨论声,空气里弥漫着咖啡、风油精和青春荷尔蒙混合的、略显沉闷的气息。
      池早早对着一道复杂的数学题,眉头紧锁,草稿纸上写满了演算过程,却始终找不到突破口。
      忽然,一张折叠的小纸条从旁边滑了过来,落在她的草稿纸上。
      她微微一怔,侧头看向隔壁组的秦池,他正埋头写着什么,侧脸在灯光下显得专注,仿佛那张纸条与他无关。
      池早早小心地打开纸条。上面是秦池那略带潦草却有力的字迹:
      “别皱眉,这道题辅助线连AC和BD,证明三角形全等。还有,你皱眉的样子像个小老太婆。”
      后面还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龇牙咧嘴的笑脸。
      一股暖流瞬间冲散了心头的焦躁。她按照他的提示,重新审视题目,果然豁然开朗。她忍不住又瞥了他一眼,他依旧低着头,但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个小小的、得意的弧度。
      那种被默默关注、并在需要时被不着痕迹地帮助的感觉,像暗夜里悄然亮起的一盏小灯,温暖而坚定。对于敏感而小心翼翼的池早早来说,细腻的关怀远比直白的告白更能触动心弦。
      “下一位,池早早。”工作人员叫到了她的名字。
      池早早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略显正式的衬衫衣领,走进了会议室。
      面试官共有五位,坐在长桌后,表情严肃。她将作品集和简历分发下去,然后走到演讲台前,开始阐述自己的艺术理念、创作经历以及对未来教学的设想。
      起初还有些紧张,但当她开始介绍自己的毕业作品《缝隙之间的光》,谈到那些被遗忘的城市角落和微弱却顽强的生命力时,她逐渐沉浸其中,语言也变得流畅而富有感染力。她能感觉到几位面试官眼中流露出的兴趣。
      提问环节,问题大多围绕她的创作技术、理论支撑以及教学可行性展开。她都一一从容作答。
      这时,坐在中间的一位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老教授,推了推眼镜,看着她,问道:“池早早同学,你的作品,尤其是《逾期》系列,表现出一种非常强烈的‘等待’与‘缺席’的情绪,这种情绪的源头,是来自于你个人的生命体验吗?它是否会影响到你未来在教学中的客观性?”
      这个问题很尖锐,直指核心。
      池早早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沉默了几秒,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是的,教授。”她抬起头,目光坦诚:“它确实来源于我个人某段……未完成的过去。”
      她选择承认,但不想在此时此地展开。
      “但我认为,艺术创作本身就是一种对生命经验的提炼转化。正是这种体验,让我更深刻地理解到光影、存在与缺席之间的张力。而在教学中,”她顿了顿,语气变得坚定:“我会引导学生将个人情感转化为更具普遍性的艺术语言,而不是沉溺于私人情绪的宣泄。我相信,经历过并跨越了某种情绪,反而能更理性地引导他人。”
      老教授看着她,目光锐利,似乎在审视她话语里的真诚度。片刻后,他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
      面试结束,池早早向面试官们鞠躬致谢,退出了会议室。门在身后关上,她靠在走廊的墙壁上,轻轻吁出一口气。后背竟出了一层薄汗。
      那个关于“等待”与“缺席”的问题,像一把钥匙,再次撬开了她努力尘封的记忆匣子。秦池消失后那段漫长的、充斥着猜测、等待和最终绝望的日子,是她所有关于“逾期”创作的最初蓝本。
      “池小姐?”一个略显熟悉、带着几分不确定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池早早回过神,转头看去。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穿着香奈儿套装、妆容精致、气质干练的年轻女人。女人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惊讶和探究。
      池早早觉得对方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你是……池早早,对吗?”女人走近几步,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打量,带着一种评估的意味:“抚江一中,比我们低一届。”
      池早早想起来了,她是方茴。
      那个在大学时代开演唱会、星光熠熠的方茴。也是……据说和秦池一起追求音乐梦想、一同出国的方茴。
      她怎么会在这里?
      在抚江大学?
      “方……学姐?”池早早有些不确定地开口。方茴的变化很大,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多了明星的气场和成熟女性的锋芒。
      “果然是你。”方茴嘴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目光依旧停留在池早早脸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好久不见。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来面试?”
      “是的。”池早早点头,心里充满了疑问。方茴和秦池不是一起出国追求音乐梦了吗?她怎么会出现在抚大?看她的穿着气质,似乎并非学生。
      “哦?”方茴挑了挑眉,语气有些微妙:“听说你在国外学艺术?看来发展得不错。”她的视线扫过池早早身上略显普通的职业装,未置可否。
      “还好。”池早早不想多谈自己,她更关心另一个问题:“方学姐,你……后来和秦池……”
      她的话没问完,但意思很明显。
      方茴听到“秦池”两个字,眼神瞬间变得复杂起来,那里面似乎闪过一抹极快的讥诮,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她抱起手臂,看着池早早,语气带着一种奇怪的、近乎怜悯的意味:“秦池?你还在找他?”
      池早早的心猛地一沉。
      方茴凑近一步,压低了些声音,带着香气的呼吸拂过池早早的耳畔,话语却冰冷如刀:
      “别傻了,池早早,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秦池了。他连名字都不要了,你还指望他能记得你?”
      名字都不要了…… 这句话与颜宋那句“他是我……一个很多年没见的……表弟”以及“他好像,切断了和国内所有人的联系”交织在一起,在池早早脑海里掀起惊涛骇浪。
      难道颜宋就是……不,不可能。颜宋是颜宋,是颜姝姝的哥哥,是建筑设计师,他有着与秦池相似的脸,却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和气质。
      可是,方茴的暗示又如此明显。
      池早早脸色微微发白,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她看着方茴那张精致却带着一丝刻薄的脸,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声音有些干涩。
      方茴嗤笑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
      “不明白?也好。有些事,不知道反而轻松。”她上下打量着池早早,目光最终落在她那双洗得有些发白的帆布鞋上,带着毫不掩饰的优越感:“看你这样,过得也就一般。奉劝你一句,别再把时间浪费在不可能的人身上了。现实点。”
      说完,她不再看池早早,转身,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笃定,走向走廊另一端,那里似乎有工作人员在等她。
      池早早独自站在原地,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而冰冷。方茴的出现和那几句意有所指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她本就不平静的心湖,激起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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