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百花杀 修改版》靥*花

34、安车

　　战火将整个河谷烧的如同白昼。戚少商领着穆鸠平等人就在山顶上远远地看。
　　他并不确信李克用一定会在洪谷发动突袭，他只知道如果自己是李克用，发动突袭的地点一定会选择在洪谷，一个看上去最不可能，最无胜算的地方。所以他带着穆鸠平等十四个随从，赶了一天的路，到洪谷时间正好。
　　他的随从们没什么敌我概念，现在已经席地坐着，一边喝酒，一边观战。
　　戚少商却站在山崖边上，手里紧紧握着牛皮的酒囊。他在紧张，莫名的紧张。除了他，还在站着的就只有他随从队伍中最年轻的一个，名叫舒建成，才十七岁，看的兴高采烈，手舞足蹈，不停地大呼小叫。哪一边杀的厉害，就给哪一边喝彩。他跳一阵，向戚少商大声说话：“大当家的，什么时候咱们也能真刀真枪的打一仗！”
　　他兴奋，就希望也有人和他一样兴奋，别人都在喝酒吃肉，只有戚少商跟他一样站在山崖边；他丝毫也没发现戚少商的情绪离兴奋差了十万八千里。
　　戚少商微笑反问他：“打仗有什么好？你这么喜欢？”
　　舒建成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一愣之下，笑道：“李昌谷有诗云，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我觉得，男子汉大丈夫，就该马革裹尸，轰轰烈烈的……”
　　戚少商点了点头，说道：“嗯，你想着的，是保家卫国，而不仅仅是建功立业。好，好兄弟！”
　　舒建成眨了眨眼，保家卫国和建功立业的区别，究竟在哪里？他在心里琢磨了几圈，也不得要领，河谷中战场的情形却重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叫道：“大当家，你看，沙陀人的大纛怎么忽然不动了？”
　　戚少商也在注意，他发现大纛不动，是在换举纛的人。他的紧张顿时到了极点。他转身便去牵马。
　　众随人见他牵马，立刻都起身，要去牵马参战。戚少商阻住他们，说道：“你们去东北方十里外等我，我随后就到。”他平常看上去和气，其实该决断的时候向来说一不二，因此他的随人并不多言，只有舒建成咕哝了一句，想跟着一起去，见他只做没有听到一样，也就只得闭上嘴不说了。
　　琉璃白是烈性的战马，喜欢战场，自陡峭的山坡一溜烟的直冲入河谷。沙陀士兵们已经开始清理战场，意外之下，立刻重新举起兵器，一边呼斥，一边纷纷将兵器向这一人一马身上招呼。戚少商岂把他们放在眼里？随手化解。他的眼睛只寻找着一个人，他相信他与自己不过相隔咫尺。
　　忽然稍远处有士兵大声叫起来，叫的是“有人落马啦！”“快拉住那匹马！”
　　戚少商自马背上凌空跃起，用他最快的速度冲向那个方向。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个人，因为一只脚挂在了马镫上无法挣脱，而被受惊的马拖曳在河谷冰冻的地面上，飞扬的马蹄随时都有可能踩中他的身体。
　　他沿奔马前进方向快步疾奔，然后纵跃而起，飞身到马背上，俯身提起了顾惜朝，接着一掌裹挟着劲风准确迅速的切中马脖子要害，随即足部用力，顺着力道调整自己和顾惜朝两个人的姿势，直到马匹轰然倒地，这才抱着顾惜朝在怀里，一手举剑削断了马镫。
　　众沙陀士兵从头到尾的观摩了这杀马救人的一幕，纷纷的鼓掌喝起彩来。

　　戚少商催动琉璃白上中军所在的山坡。现在没有一个沙陀士兵会阻止他了，他们认为他是朋友。
　　山坡上其他的中军官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有李克用背后坡地上插着大纛，腰里插着两手，对着举纛的军官正发火：“你不知道他久病未愈？他将大纛交给你，分明是支持不住，你就看不出来，你脑袋里面装的是猪脑，不，简直是豆腐脑！”
　　还没骂够，便看见戚少商抱着顾惜朝怒火朝天的大步走近。
　　“骂别人不如骂自己，你知道他久病未愈，又为何带他来战场？还要举一整天的大纛，你那大纛有多沉你自己知道么！”戚少商脸色发青，火光下大大的眼睛烧得比火把还要烈。
　　李克用眼珠瞪得几乎要掉出来：“你你你，你给我把他放下！”说着近前一步，伸手就来抢人。戚少商如何能让他得手？当下侧身，退步，李克用一抓不中，怒道：“我沙陀军的少主人，给你这么抱着成何体统！”
　　戚少商冷冷道：“成何体统我管不着。不过告诉你一声，人我要先带走。”说着抱着人便要下山，李克用急了，偏偏他身边所有中军官都已被赶了去寻人了，只得自己提着剑来抢。他是千军万马的统帅，但说到打架，不管赤手空拳还是拿着兵刃，总不可能是九现神龙的对手。
　　戚少商虽抱了一个人，身手依然极灵活，他向前疾走几步，李克用扑一个空；再斜插几步，李克用的出剑便没了准头。接着飞起一脚，正中对方手腕。李克用大叫一声，长剑脱手。他看准了部位，劲道也拿捏得极准，若是当真临敌，这一脚下去，任是谁的腕骨也别想保住。只是虽然脚下留情，心里恨得牙痒痒，到底还是踢得李克用整只右手都淤血红肿。

　　戚少商将那盏马灯拽到跟前来。
　　月亮的高度，才是四更左右的样子。周围很安静，马车的车辙声，马车周围随从们的马蹄声，在静谧的夜中无限放大。战争，军队，杀戮与呐喊全都不见了，不知哪里去了，仿佛成了上辈子的事。
　　车也是战场上现拉来的，本是辆没篷子的运粮车，临时搭一个架子，撑起厚厚的毛毡。但弄的匆忙，哪哪儿都漏风。顾惜朝蜷缩着，大半个身体裹在一件毛皮斗篷里面，上衣的衣襟拉到肩膀以下，戚少商在用干净的布蘸酒，为他清理伤口。
　　伤在后脑、脖子和脖子以下的背部，是落马之后，被马匹拖在地上的那一段，蹭到地面而伤到的。地面冻得很硬，石头和泥块冰冻后都是伤人的利器。尤其是没有头发也没有衣服保护的脖子，蹭得几乎血肉模糊，伤处沾染着无数细小的沙砾尘土。
　　但是……蘸着酒的布，抹在那些伤口上，该多疼呢？他怎么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有一层一层冒冷汗。马车颠簸，手臂硌在他突出的肩骨上，非常疼，一直疼到心里去。
　　他还记得初见他的样子。在连云山下的破旧酒肆。他坐在角落里面，他面前的桌上，酒没有动一滴，菜没有动一著。他的目光扫过自己，虽然心不在焉的，好歹也算是看自己。可是他更多的时间是用来发呆。看着酒肆正中柱上的琴发呆，看着地面发呆，看着眼前的酒发呆，看着破旧布帘迎风乱响的门洞发呆。他有极深重的心事，可这么一个干净好看，还带着些孩子气的少年书生，哪里来的心事？
　　戚少商忽然想到沿着外面黑压压的巨大山脉，往南，再往东，就是连云寨，就是他们认识，他们引为知音，再结成死敌的连云寨。
　　他回忆起带着顾惜朝找到随人们时，穆鸠平那无以压制的愤怒。他试图解释，像对其他人解释那样，提起晋阳，提起顾惜朝也曾经做过的善事。穆鸠平却只是用一种愤怒和怀疑的表情看着他，大声说：“他做过好事，就能当借口了吗？”
　　戚少商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能伤兄弟的心，用威严强行压制。
　　可他知道穆鸠平说得对。晋阳的事，他已经说过太多次，开始时还有些心虚，后来自己也被自己说的信了。可是到底不过只是个借口。
　　到底该怎么办？
　　他将那人，抱得更紧了，紧紧地贴在胸口上，靠近心脏的地方。两个人的心跳，不一样。
　　嗵，嗵，嗵，沉重稳定，是自己的。
　　空空空空，时快时慢，时轻时重。是他的。
　　——他会不会死？
　　戚少商为这个念头哑然，谁都会死的。
　　可他笑不出来。
　　他会不会死，会不会死？
　　他低头看那张惨白的脸，瘦得快干枯的年轻的脸。你想痛就痛了，想病就病了，想要去战场我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煎熬，你想要死的话，当然也就会随随便便的死了。你谁也不管，这世间没有任何是你在乎的，你自私得真是彻底。
　　你要死就死罢，戚少商冷冷的想，可是别以为死了就可以不还我的债。
　　天圆地方那么大的债！

　　顾惜朝醒了一小会，他睁开眼，就看到戚少商。他专注的看着自己，一心一意的看着。
　　顾惜朝虚弱地问：“我们这是去哪儿？”
　　戚少商说：“我们回家。”
　　“回云州么？”
　　“不，回连云寨。”
　　这个地名让顾惜朝清醒起来。
　　他望着戚少商的目光带上些敌意，他感到头晕，有些恶心，他把这恶心归结为自己正被戚少商抱着。他慢慢的挣了挣。
　　戚少商手臂用力，仿佛抱得更紧了。
　　他愣一愣，不明白，只是试着又挣一挣，伸开一只手。
　　戚少商猛的把那只手按回原处，然后抱得更紧，紧得可以让人喘不过气。
　　顾惜朝怔怔的眨眼，他不舒服，他头晕，他不明白……他使劲要挣脱，动作幅度忽然大了几倍，他修长高挑，小小的马车，戚少商不可能真的禁锢住他。他就快要挣脱了，
　　戚少商猛的按倒了他。他后背上全是擦伤，痛得像被火烧；两只手被举高到头顶，牢牢地禁锢住。他举起膝盖撞向戚少商小腹，头晕得更厉害，模模糊糊的，但还知道又被按住了。接着那个身体沉重的压到身上。他愤怒屈辱而恐慌，有些事情像洪水猛兽般可怕，他却不是没有想到过，只是一直以为能回避开，一直以为都能够克制……湿而热的东西堵住嘴唇，隐约带着些的酒味，他咬着牙，他的舌头粗糙的划过牙龈，又一阵晕，身上发软，不知怎么的牙齿松动了，那粗糙的灵蛇一样的东西仿佛有自己的感知，立刻深入。他必须做些什么阻止这些发生，所以使劲咬下去。但是没用，戚少商的手就在脸颊边，他就像早料到了似的，毫不留情，一把抓住了下颚。非常痛，痛得连那个亲吻带来的所有酥麻糯软都好像消失了。直到他需要抚摸，并且开始亲吻别处的皮肤，松开手，痛才结束。然后是新的痛。他的手在皮肤上用力的揉捏，他粗糙的手，就像一切都已经被他占有。
　　顾惜朝闭上眼睛，异常屈辱，还不如死了好！
　　他哑声说：“你杀了我吧。”
　　惊奇于这个声音的沙哑和绝望。戚少商抬起脸来看着他。
　　他苍白的脸，苍白的嘴唇，身体像死人一样僵硬。他缓缓睁眼看着戚少商。
　　折磨得太久，要么你杀我，要么我杀你，或许还能有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