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猖与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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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曦灵问出了自己的想法，却又得到了灰雾崽的三个字：
“不知道”。
……怎么连自己母亲的声音都听不出来？裴曦灵忍不住吐槽。
灰雾崽乖巧点头：“我是真的不知道。”
再问怕是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了。裴曦灵递出手，温和道：“要和我们一起吗？”
灰雾崽果断摇头：“只能你们两个人听，我若是去了，又要坏规矩。先前在祠堂替你们糊弄村长，村长差点就发现我了。母亲不希望我靠近村长，我要做听话的乖孩子。”
“嗤。”季暄和放下茶杯，嘲笑出声。
裴曦灵睨了他一眼，随后将目光落到了窗外的狐狸身上，浅浅打了个哈欠，眼尾长睫微润：“什么时候去听戏？”她有些困了。
灰雾崽站直了身子，认真静息凝神片刻，回答道：“还要过一会儿哦，你们可以休息一下，我帮你们看着外面。”
“身板小小，本事倒是不小。”裴曦灵笑了一下，戳了戳它的脑袋。她抬眼看向季暄和：“你也不困是吧？那我睡了哦，有事及时叫醒我。”
季暄和看着她，神色莫名。
裴曦灵人已经坐床边了，以为他又在发什么毛病：“又怎么了，我的大少爷？”
季暄和抖了一下，抖掉身上的鸡皮疙瘩：“不许睡。”
“为什么？”裴曦灵奇怪道，手上动作不停，很快便脱鞋躺进了被窝，长袖一甩，整个人便舒服地摊在了床上。
季暄和下意识皱眉，起身便要将她拉起来：“别睡。”
裴曦灵一个巴掌拍上他的脸，烦躁道：“你不睡还不让别人睡，有没有道德了？”
季暄和挨了一巴掌，半蹲在床边，握着她的手没有说话，眼底有隐隐光华流转。
怎么了这是？
裴曦灵定定看着他，眼神疑惑。
“嗬！嗬！嗬！嘿！”高亢的呼呵声夹杂着铃鼓摇动声与链棍撞击声在寂静的深夜里突然炸开，暴起的游街队从街口一路呼和而来，隐约的念诵声听得裴曦灵发懵。
她转向窗外，心道：这又是哪一出？
随着声音愈发靠近，熟悉的驱邪祭祀之感席卷而来，体内的巫骨有一瞬间震动，立刻被她压下。
巫？
她起身看向桌案：“小……”桌上空荡荡，哪还有什么灰雾崽？
似曾相识的画面让她瞬间清醒过来，她看向手边的季暄和，突然明白了他的举动：“你刚刚发现了什么？”
季暄和身着重新理好的嫁衣，在烛光和喧闹声中一动不动看着她，显然是又被嫁衣封住了。
裴曦灵突然就笑了：“小东西……嘴甜的果然不可信。”
屋外的巡街声清晰了起来，与其说是念诵，不如说是宣读诏令，在那些沉稳威严的脚步声之外，明显还有许多轻浮凌乱的步子，甚至还有拖拽与催促声。
她立刻就明白了街上在干什么。
裴曦灵理好衣服，起身过去开了门。
房门一打开，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裴曦灵眯了眯眼，看见院门口站了一群黑影子。
那些人影从头黑到脚，没有五官，没有棱角，只是耷拉着肩膀，向下垂着手。黑影之前站着诸多身着锦服、面戴傩具的神兵鬼将，正睁着眼睛，怒喝道：“杨氏夫妇，还不快速速归来！”
裴曦灵身上还是红艳艳的新郎服，巫火莲藏进了她的指缝，她看着面前的众戏子，立身挡在门前：“为何此时听戏？”
领头的法师头戴玉冠，身着黑服，举黄旗摇黑铃，答道：“时辰已到，还不快快入场？”
背后被人戳了一下，裴曦灵微微侧头，唇边扯开一条缝，小声道：“这是放猖队，我们要跟上他们，才能到戏台。”
被嫁衣封住的季暄和就像是一尊漂亮的瓷娃娃，被裴曦灵牵着跨出了房门，一路跟着放猖队。
整个村子都醒了过来，所有人出门观看，放猖队一路猛进，时不时在途中停下，离开一两人，不消片刻便带回一只黑影。
身后的黑影越来越多，几乎挤满了半条街。村民站在两旁，人头攒动，人群之中，裴曦灵看见了那位扒豆妇女。她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目光相接之时，扒豆妇女却剧烈颤抖起来，脸色瞬间惨白，下意识避开裴曦灵的目光。
不过半天不见，这扒豆妇女胆子怎变得如此之小了？
裴曦灵继续目不斜视地观察着两侧的村民，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放猖队一路敲打捉伶，绕着村内四通八达的土路，最终绕到了祠堂前的戏园子里，二间对门大开，出了祠堂便是戏院，院内灯火通明，各式乐器、礼器俱全，面绘彩纹的戏角们站立妥当，只待看客进场。
他们二人被带到了看台中央，身后跟随的那些黑影围着他们依次落座，每张桌子坐三个，唯独裴曦灵这桌是二人对坐，不知有什么讲究。
哪儿有什么讲究，不过是要他们陪着一群鬼，听一场鬼戏罢了。
裴曦灵看着桌上笔直的三道香，其烟直上青云端，一点不带拐弯。青烟之后，是季暄和难得老实乖巧的俊脸。
来不及夸他，一道响亮的锣声将裴曦灵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只见台上转出一伶，黑发白面，红口长舌，甩着水袖，鞋前绣花翻飞，随着锣镲乐响翩然而至。
台下光线突然暗了下去，幽幽天光落在那道身影上，照亮她身上的黑缎面，寥寥银色间，有灰雾渐起。
不是灰雾崽，只是普通的鬼气。
“雪白纷繁七月半，奴家收拾去看会。
心怀满腔不平事，身作吊死鬼魂还。”
裴曦灵低头算了算日子，想起今天应当是九月底。
“奴奴本是良家女，杨家女儿名玉珍。
爹娘爱我如珍宝，许配张家为媳身。
可恨爹娘心太狠，贪图银钱又许人。
将奴卖入勾栏院，逼奴为娼丧人伦。
鸦衣百结难遮体，鸨母打骂实难当。
可怜我，泪汪汪，满腹冤屈向谁言？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思前想后无生计，一条丝带悬了梁！
奴的冤魂不散，飘飘荡荡到如今！”
杨家？裴曦灵不由得看向季暄和，二丫头？
应该不是。二丫头嫁的是杨家，而非张家，况且，走了好几趟村子，并未发现有什么勾栏之所。
裴曦灵支起脑袋，继续听戏。
“我今死去三年整，无人与我烧纸钱。
阎王殿前诉冤情，判官小鬼也同情。
有朝一日仇得报，
定叫那，
狠心爹娘、贪财鸨母，
一个个，
血债血偿命难逃！
哎哟，苦啊……
奴本是，顶冤负屈，
悲悲切切，凄凄惨惨，
一个女吊魂！”
果真是吊死鬼！
裴曦灵坐直了身子，思维有些发散。
灰雾崽听它娘的话，而它娘需要他们成亲、听戏，以此来完成仪式。每一场仪式必然有自己的目的，而作为吊死鬼举行的仪式……裴曦灵第一反应就是为了“讨替代”。
讨替代，顾名思义，找一个代替自己，成为吊绳上的地缚灵的新“鬼”，唯有如此，旧鬼方能解脱，步入轮回。
她在巫都时多半要将此种旧鬼打回，谁也无法保证新鬼是不是被旧鬼坑蒙拐骗，被迫上吊。寻常吊鬼都不一定能在她手里过审，更别说如今碰上的这只吊鬼，不光强买强卖，甚至还看上了她的人，这是她断然无法应允的。
台上的锣鼓钹嚓停了一会儿，伶转入幕后，猖又出了来，蹿入台下，舞刀弄枪，一部分猖手上还抓着果脯、馒头，随着众猖的吆喝声，随机洒下手中之物。
周围的黑影躁动不安，齐刷刷盯向众猖手里的食物，像一群追踪饲料的家畜，伸长了脑袋，屁股却还牢牢钉在椅子上。
裴曦灵绕有兴趣地看着那些黑影争抢落到桌上的食物，见他们风卷残云般吃完抢到手的食物，随后便安定下来。
哦？
一个馒头准确地落到了裴曦灵架起的膝盖上，她捏了捏，发现是新鲜出炉的香软白面馒头。
“真是大手笔……”她现下确实有点饿，张口便要咬下。
“唔唔！”
裴曦灵收回一口白牙，转眼便瞧见被嫁衣操控的季暄和正拿起一块落在他手里的果脯，艰难送到嘴边。
她叹了口气，道：“吃吧，别挣扎了，这是普通馒头，吃了不会拉肚子。”
她咬了一口香喷喷的馒头，满嘴的扎实感让她眼里难得露出几分笑意。
她咽下嘴里的馒头，发现季暄和还在紧闭双唇，头向后拉出二里地，剧烈抗争着手上的果脯。
“真是犟种。”她探身抬手，在季暄和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掰开他的嘴，将果脯塞进去，强硬地合上他的下巴，用力扭了扭。
“咕咚”一声，被季暄和拒之千里的果脯，就这般被他丝滑咽下。
裴曦灵拍了拍手，坐回自己的椅子，三下五除二吃完了一个大白馒头，赶在众猖离开之前，举手又要了一个馍馍。
季暄和饱含怨气的眼神并没有影响裴曦灵啃馍的好心情，她甚至还掰了一小块，递了过去，好心道：“香的嘞，真不吃？”
馍馍，馍馍，香喷喷的馍馍。
她咽下嘴里的最后一口馍，心满意足地自己倒了杯茶。
“还没结束，插戏都还没开始，你就想着走，未免也太心急了。”
她吹开浮沫，就着氤氲茶汽，正正地看向晃动的台幕。幕布被风掀起一角，隐约显出其后一双青白的脚。脚掌宽厚，脚下无鞋，小腿肌肉发达，明显是一双男脚。
锣嚓声再次响起，裴曦灵看着那双脚动了动，掀开了台帘。
“要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猖与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