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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有人走了过来,带领我走上二楼,那个司机奇怪的没有要我的手机。我将手插在口袋
      ,心想一有不对就报警求救。因为紧张的缘故,手心潮湿,连带着手机的按钮都有些
      滑。
      我突然有些后悔,陈凌说的没错,这件事情本来完全和我无关的,我为什么要深究这
      么多。
      然而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带我来的人在一个房间停下了脚步,我推开门,见当日那个男子坐在椅子上,他看见
      我,微微抬了抬眼,然后说:“请坐。”
      我环顾了一下房间,布置非常简单,没有什么花哨样式。那男子身边的茶几上有一个
      烟灰缸,里面有几根烟蒂。似乎他在我来之前抽了不少烟。
      我找了一把正对着他的椅子坐下,把心一横,想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所知道的是稍微
      查一下就可以知道的事情,也不至于到被灭口的程度。
      况且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
      那男子看我坐下,礼节地笑了笑,然后说:“这么把你请过来,实在是有些冒失。”
      我装作不在意,说:“我倒没什么,只是让我同学白等着不太好。这样吧,我先给朋
      友打个电话,告诉他我现在在别人那儿,让他再等等我,估计他一直等着我呢。”
      那男子眼神有点点讥讽,然后摇摇头,说:“不用了。”他见我一脸不解,有些倦意
      地笑了笑,说:“既然你到这儿来了,他就不必等了。”
      我终于明白过来,说:“是你安排他打电话给我的?”
      那男子点了点头,轻声说:“要是用别的法子叫你过来,大约你会有些反感,而且我
      也不想这件事情弄得很夸张。”他看见我露出了嘲笑的神情,也露出几许笑容,顿了
      顿,然后才说:“这么晚还叫你来,实在是不好意思。”
      我打了个哈哈,说:“没什么,是我自己不小心,上错了车子。”
      他淡淡笑道:“也不是你上错了车子,你当时在校园周围找任何一辆车子,都会把你
      带到这儿来的。”
      我这时才呆然不语。他也不想多说什么,抬起眼,又打量了一下我,然后才平静地说
      :“我想你知道,我有些事情想问你。”
      我横下心,点了点头。他看到了,眼中流露出好笑的神情,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事情。”
      我心想,这还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然而我没说出口,只是沉默地坐在那儿。
      果然,他沉吟了一会儿,然后说:“我想知道,你对大卫的事情知道多少?”
      我一直觉得自己所知道的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既然可以将校园周围的车子都
      安排自己的人手,我知道的那点事情,他稍微打听一下就可以知道,不知为何他又问
      我这些事情。
      所以我说:“你问我这些话,你又是大卫的什么人呢?”
      他有些意外,然而还是很礼貌地答道:“我是他的朋友。”
      我笑了起来:“啊,又是一个朋友。”我想起了罗迪,他似乎也察觉到了,嘴角微微
      带出一个笑容,然后又说:“也是亲戚,有些转折的亲戚关系。”
      原来是亲戚关系,这和罗迪就不同了,亲戚关系怎么说也比朋友关系要更加理直气壮
      一些。我看了看他,他看着我,平静地说:“所以我想,我说的话是不是比罗迪可靠
      一些呢?”
      他也知道罗迪。不过我马上就释然了,他既然能够知道我高中的同学,然后叫他打电
      话叫我出来,那么知道一个落魄的画家罗迪又有什么难办的。
      这时我发现他说话很轻,而且缓慢。罗迪说话也比较慢,但是罗迪的缓慢像是他本来
      是在另一个世界里,然而被时不时打扰,而不得不在两个世界往返般的无奈。
      眼前这个男人,他仿佛只是不愿意花费力气在说话上。因为他知道无论他多么轻地说
      话,他身旁的人都会一字不漏地记下,然后一丝不苟地执行。
      我虽然不知道面前这个男人是谁,也明白他一定是有些来头。不过我自问并不知道什
      么值得灭口的事情,反而轻松起来。当时我见他仍然安静地看着我,似乎是在等着我
      的回答,便也不转弯抹角,直接说:“我知道的事情,我想你这几天应该都调查清楚
      了,所以我不知道你把我找来,还有什么事情想知道?”
      他听我言语直接,也没生气,笑了笑,然后说:“大卫的性格不是很好。”
      我不知他为什么会突然转换话题,所以有些愣,呆呆地应了一声:“啊?”
      他继续说:“他性格有些直硬,经常得罪人,所以朋友不是很多。”
      我听他说到这儿,有些明白过来。想必是他对大卫生平的朋友有些好奇,所以忍不住
      想见一见。
      他抬眼看了看我,说:“我叫人查过了,你不是他的朋友,而且你根本就不认识他。
      人走茶凉,何况人死了。难为有人还挂计他,所以我忍不住想见见你。”
      他虽然言语淡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语气怅然伤感。当时我也有些感动起来,想
      虽然他叫自己来的方式有些让人不快,不过说实在的,若他真是贸然要人叫自己去,
      我想我多半也是置之不理的。
      我不由有些赫然,说:“我只是好奇……”
      他点了点头,说:“这的确巧,你们居然租了同一个房间。不过大多数人遇到这件事
      情,都是不当回事,也是你有心。”
      我更加不好意思起来,说:“其实要不是遇见罗迪,我也不会注意这件事情的。”说
      到这儿,我想起罗迪的表情,他在说出“是我偷拍他”时候的表情,那种认命般的,
      放弃而自嘲地笑着,我回想起以前一直困扰我的那个疑问,现在它变得更加清晰起来
      。我在想,罗迪说他是大卫的朋友,是不是真的。
      罗迪这个人说的话,有几分可信呢。
      那人听我说到罗迪时,微微抬了抬眉,然后平静地说:“这个人说的话,你信几分?
      ”
      我一惊,抬起头,看见他波澜不惊的眼睛。
      他也不相信罗迪。
      我不知如何做答,于是踌躇道:“我和他没有深交……所以并不了解这个人……”
      他微微一笑,然后换了个话题,说:“你在知道大卫的名字后,还去找罗迪问事情,
      你是心里有什么事情么?”
      在交谈中,他语气一直都很平淡,也没什么表情。我想,他和以前我接触的人不同。
      我的长辈没有这样的人,我的兄长朋友也没有这样的人。他们大声的喝酒,醉了就唱
      沧海一声笑,如果有漂亮的女孩子在场,他们的话会特别多,不断地偷偷拨弄自己头
      发。面前这个男子,从我见到他起,我没瞧见他有多大的表情波动,他话说的不多,
      也不大声说话。但是这个人的言行中,有种让人莫名服从与信任的力量。
      那人依旧很耐心地等着我回答,我想了想,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
      能是我想的太多了吧。”
      他轻轻的“哦”了一声,然后问:“是想什么呢?”
      我抓了抓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听罗迪说,那是一个意外。只是我觉得有些奇
      怪,有什么理由,能够让一个人在寒冷的天气去爬上阳台呢。”
      那人点了点头,说:“你说的很对,我现在想想,也觉得奇怪。大卫平常是爱闹了点
      ,但一个人再怎么爱玩闹,没事爬到阳台那儿做什么呢。”
      我得他赞同,意外地有些惶恐,竟呐呐地不知道说什么。
      那人也不做声,似乎陷入沉思之中,过了许久,他叹了口气。我一惊,抬起头看他,
      见他神情惆怅,我想他大约是又想到了大卫,所以心中难过。那个人察觉到我的视线
      ,有些歉意地笑了笑,说:“刚才想到了一些事情。”说着他看了看窗外,站起来,
      说:“天色也晚了,我就不耽搁你了。”
      我明白他话的意思,于是也站起来,向他告辞。在转身合上门的时候,我看见他似乎
      要抽烟,所以拿出烟盒,倒了好几下,才倒出一根烟。然而也不点,只是拿在手上,
      非常失落地看着那根烟。
      我走出大门,那个的士司机还在等着我。看见我之后,他走进车子,然后亮起车灯。
      我走过去把车门打开,然后坐进的士。两人都沉默不语。我回想刚才看到的情景,虽
      然他和罗迪,两个人毫无共通之处,但是刚才他们拿烟的动作一样,都是心中想到什
      么事情,因而没有顺利地把烟拿出。(罗迪是因为不安,他呢?)
      我突然想起罗迪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他说:“大卫烟抽的很凶。”刚才那个人看着那
      根烟,露出的惆怅神情,他是在那根烟上看到了他熟悉的人的影子了吗。
      看着窗外的夜色,我毫无根据地想,虽然没看清那人手中的烟盒,但是也许,他和罗
      迪手上拿的是同一个牌子的香烟,也许那就是那个叫大卫的人平常习惯抽的那个牌子
      。
      第二天陈凌他们来看我,我迫不及待地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他们。
      吴志磊显得兴趣缺乏:“靠,又不是艳遇,你兴奋什么。”
      陈凌在一旁倒是充满了好奇:“真的吗真的吗?他长得帅不帅?”
      我叹了口气,说:“诸位表现的还真符合性别特征。”
      陈凌不顾吴志磊在一旁龇牙咧嘴,依旧兴致勃勃地问:“怎样,他长得帅不帅?”
      我回想他的样子:“不能说帅或者不帅……只能说这个年龄的男人,气势会比外貌给
      人更加强烈的印象吧。”
      陈凌“呀”了一声,吴志磊在旁边很大声的磨牙。陈凌不顾吴志磊,依旧沉浸在幻想
      之中:“很神秘的感觉呀,喂,你们说说,这个大卫的亲戚是不是有什么大背景的来
      头。”
      吴志磊一脸“你傻了”的神情,说:“那还用问?”
      我也笑着说:“估计是有点背景,昨天我被他弄得一咋一唬的,差点以为自己会被灭
      口。”
      说到这,我突然站起来,说:“背景?我这个笨蛋!”说完我立刻跑到桌前,打开电
      脑。
      陈凌他们二人好奇地凑上来,说:“你怎么啦?”
      我转过身,兴奋地跟他们说:“你记不记得,罗迪跟我说过,大卫的哥哥叫做林毅寻
      ?”
      吴志磊一头雾水:“你说过吗?”
      我懒得理他,跟陈凌继续说:“我一直觉得既然大卫是个普通的男孩子,所以他哥哥
      也应该就是个普通人。这样的话,才根本就没抱什么遇到他哥哥的希望。不过既然大
      卫的亲戚是有点背景的人,那么他的哥哥说不定也不是个普通人呢。”
      吴志磊说:“那可不一定,我家解放前还是威震一方的土豪恶霸呢,现在我还不照样
      是一普通平凡的大学生,过着自力更生的快乐生活。”
      没等我说,陈凌已经很默契地说出来了:“吴志磊,你闭嘴。”
      我试了一下百度,第一条搜索结果:林毅寻,XX大学毕业,XX大学硕士,曾任许氏集
      团总经理。等等。
      陈凌在一旁说:“可是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就是大卫的大哥啊。”
      我想了想,查了一下许氏集团。在点开几个网页之后,我停下了手。
      没错,是昨天那个人。沉稳,冷静,他的脸有着岁月雕刻而成的层次感。
      我看了下介绍。
      许永臻,许氏集团总裁。
      这个人说他跟大卫是亲戚关系,但林毅寻又是大卫的亲大哥。
      他跟林毅寻又是什么关系。
      知道对方确切的身份和人名就好办了,我查找了一上午,终于知道许永臻的“有些转
      折的亲戚关系”是什么意思了。
      林毅寻是许永臻姐姐的前夫。
      我把搜索到的八卦结果给他们看,吴志磊咕哝了一声:“这个亲戚关系的确是够转折
      的了。”
      我却在想,这个亲戚关系拐的弯太大了,几近于无。那么许永臻对大卫这个算不上多
      么亲戚的亲戚,所表现出的喜爱(谈到大卫的死,他露出毫不掩藏的惆怅,他甚至一
      直避免提到死亡这个词)。应该和亲戚关系没有什么太大的联系。
      他是单纯的一见如故?
      我忍不住想,许永臻和林大卫,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次日没课,我睡到很晚才起床,然后下楼吃饭。天气有点冷,我把手插在口袋里,漫
      无目的地走着。
      经过上次那个饭馆,我无意中往里面一看,竟又看到许永臻在那儿吃饭。
      他察觉到有人看他,于是抬起头,看见是我,微微笑了笑,然后示意我过去。
      我走过去,拉开椅子,在他面前坐下。我看了看店里实在是冷清,便没话找话说:“
      店里人真少。”
      他点了点头,说:“这个时候,一般是没什么人的。”
      这时服务员走了过来拿菜单给我,他看到我和许永臻说话,有些吃惊地说:“原来你
      们认识啊。”
      我笑了笑,说:“认识没多久。”
      许永臻也笑了笑。
      我见他神情比昨天温和一些,忍不住说:“听服务生说你经常来这儿吃饭。”
      许永臻淡淡地说:“最近来的次数比较多。”
      我好奇地说:“是这儿有什么招牌菜吗?我来这儿没多久,附近的环境也不熟悉。平
      常都是在学校吃了回来,也没注意到这小饭馆……”
      我止住了话,我这头猪,他会到这么一个小店面的饭馆吃饭,大约也是因为这是大卫
      曾经经常吃饭的地方。
      许永臻似乎看出我的想法,他点了点头,说:“这饭馆离他住的地方近,价钱又比较
      便宜。”许永臻轻轻笑了声:“他一个学生,烟又抽的凶,所以经常手头紧……”
      这是我第二次听说大卫烟抽的很凶。
      我当时心中一动,便鼓起勇气问:“你和他关系很好吧。”我顿了顿,补充一句:“
      大卫。”
      许永臻先是没有说话,“大卫啊,”他慢慢笑了起来:“他高兴的时候,话很多。不
      高兴的时候,就一个人闷坐着,半天也不说一句话。”
      虽然没有回答,但是我看他沉浸在回忆中的表情,温和而纵容,眼角流露出喜悦的光
      。
      他们关系应该很好。
      我想到昨天的疑问,又见他神情轻松,便顺口问出来了:“不过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通过你姐姐么?”
      我见许永臻神情一下子恢复成往常的平静,他微微侧过头,我意识到自己的冒昧,有
      些赫然地说:“一时好奇,所以忍不住上网查了一下。”
      许永臻也没有生气,他笑了笑,说:“我也该想到,按照你这种好奇的个性,应该是
      会去查一下我的背景。”
      我呐呐。他不以为意,说:“我认识他,不是通过我姐姐。你网上查到的资料有多少
      ,应该提到了他大哥曾经是我姐夫。还有些什么?”
      我摇了摇头,说:“只有这些。”
      许永臻说:“我姐姐与他大哥成婚后没多久就离婚了,大卫大约见过我姐姐一两次吧
      。”许永臻说:“我认识大卫,也算是巧。”
      我疑问道:“巧?”
      许永臻微微笑了,说:“是很巧,他大哥原本是没有把弟弟介绍给我们的打算。”
      我只觉得许永臻这句话中处处是玄机,不过又想到他们这些富贵人家,大约是有些不
      好公开说的事情和曲折在里面。像窗帘的后面,再怎么富丽堂皇的面料,总是有一些
      尘垢堆积在背后的。
      许永臻看着门外,眼神又显得专注而温和。
      “那天我和林君,林毅寻,想必你知道他是大卫的哥哥,我习惯称呼他为林君了。我
      和林君在外面谈一些事情,因为林君与我姐姐有约,我碰巧也在外有些事情,所以就
      干脆和林君见个面,找地方随便谈了一下他们结婚的事情。”
      “正好那天大卫来找他哥哥。这样我便见到他了。”
      许永臻正和林君聊天,一个男孩子推开店门,跑了过来,笑嘻嘻地拍了拍许永臻对面
      的林毅寻。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他脸上。
      林毅寻转过头,有些惊奇地说:“大卫?”
      许永臻这时站了起来:“大卫?那么是林君的弟弟了?”
      那个叫大卫的男孩从林毅寻身后探出头来,看了一下许永臻,点了点头。
      许永臻微笑着说:“是听说林君有个弟弟,但只是听说,一直没有见过。既然今天这
      么巧,在这儿遇上了,那干脆一起喝点什么好了。”
      林毅寻笑着说:“他待会还有事,就不坐了吧。”
      许永臻说:”是么?”然后直接和大卫说话:“你待会还有什么事呢?”
      大卫老老实实地说:“去图书馆还书,交罚款。”
      许永臻笑了起来,说:“真巧,正好我要去那附近办点事,我开车过来了,就顺便送
      你过去吧。”
      大卫还没有答话,林毅寻有些为难地笑着:“这点小事,何必劳烦许君你呢,我和他
      过去好了。”
      许永臻笑着说:“就怕你有什么事情走不开。”
      林毅寻也笑了,说:“我哪比得上你。除了你姐姐找我,我能有什么事情……”话音
      未落,他听见手机响了。林毅寻冲大卫微微笑了笑,低声说:“你等一下,我送你去
      那里,顺便和你去吃中饭。”一边接听电话。
      听着听着,他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而柔和,一边点头说:“好。”说了几句话后,林毅
      寻就挂上电话,犹豫了会,对大卫说:“我有急事,不能送你了,你自己打辆车去好
      了。”说完掏出钱,塞到大卫手中。
      大卫应了一声:“嗯。”正要向外走,却被许永臻拉住了。
      大卫不解地看着他,许永臻却不看他,只是看着林毅寻,说:“刚刚是我姐姐电话?
      她找你有事?”
      林毅寻苦笑了下,点了点头。
      许永臻叹口气,说“林兄就是太见外了,你是我未来的姐夫,你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
      ,我顺路送他一程又何妨呢?”
      说完他转过头问大卫:“你大哥有事要忙,我和你顺路,所以干脆我送你去那边,你
      看怎样?”
      大卫想想也是,于是他笑嘻嘻地说:“好啊。”
      如果不是陈凌,我几乎忘记了罗迪。
      听陈凌说罗迪要走了,租金贵,他又一直卖不出去画,所以要退掉房子,搬到别的便
      宜一点的地方去。
      “然而问他搬到哪儿,我们好去看他,他又怎么都不肯说。”陈凌说:“他过几天就
      要走了,现在在收拾那些东西。”
      我想的确好些日子没见他了,因此在陈凌约我去看望罗迪的时候,我一口答应下来。
      我和陈凌到他的画室,见他正坐在房间唯一的椅子上发呆。陈凌走过去,欢快地叫了
      一声:“罗迪!”
      罗迪有些惊觉地抬起头,然后笑着冲我们点了点头。
      我扫了一眼墙壁,又看见那张大卫的画像,当初因为那张画像我莫名地知道了一些残
      缺的事情,每个细节好像都蕴有深意,然而浮浮沉沉的,让人估摸不出深浅。
      罗迪看见我又看那张画,他眼光也不由停留在那张画上,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走
      了,大约是没什么机会再见面了。”
      我扭过头,看见他眼光却不在我的身上。他根本就没有看我。
      我突然觉得,他那句话,是在跟大卫的画像告别。
      当时我心中一动,想起陈凌最开始的提议。我想既然没有人买那张画,我何不买下它
      ,也算是作为这个奇遇的纪念。
      没等我开口,一旁的陈凌走了过来,笑着说:“喂,罗迪,你要走了,那这些画怎么
      办?”
      罗迪回过头,看了看她,露出了然的笑容:“你喜欢哪张,就拿去好了。”
      陈凌听了,眼睛笑地眯缝起来,可是嘴里还要客气说:“这哪好呢,这哪好呢。”
      她当时的神情看的我和罗迪都笑起来。罗迪说:“你别装了,喜欢哪张,拿去好了。
      ”
      陈凌便蹦跳地跑到一张莲花的画前,罗迪正笑着要说什么,陈凌抬起手,手在空中绕
      了个圈子,便指着莲花的对面,大卫的画像,说:“我要那张。”
      罗迪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怔住了,有些机械地问:“啊?”
      陈凌干脆地说:“那张,那个叫大卫的男孩子的那张。”
      我当时心中一阵后悔,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我看了看陈凌的侧脸,又不好开口再
      跟她要。这时罗迪出声问道:“你怎么要这张呢?”他声音有些惊慌,我不知道陈凌
      听出来没有。她应该没有听出来,因为陈凌还是喜滋滋地说:“你管我呀。”
      罗迪好一会儿才说话,他低声说:“但是总有个理由吧……”这句话说的太恳切了,
      连陈凌都听出不对劲来。她收住高兴的神情,诧异地看着罗迪有些发白的脸,过了一
      会儿才不情不愿地说:“我想拿回来后送给他啊。”她指了指我:“我想给他一个惊
      喜。”
      我的确是有些震惊,陈凌看起来没心没肺,用吴志磊的话说,那是指点江山,激扬文
      字,胸怀宇宙的人。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怔怔地盯着她侧脸发楞。陈凌回过头,看着
      我有些茫然的表情,得意地说:“感动吧。”
      那一句话,让陈凌又变回了我熟悉的陈凌。我点了点头,刚想说什么,陈凌又接着说
      :“哼,然后我要告诉所有认识你的人,你在床头放一个男生的照片,天天晚上对着
      他发呆。”
      我好笑起来,说:“那要是别人问你,你怎么知道我天天半夜对着男生的画像发呆。
      你怎么回答呢?”
      她又不说话了,好半天才说:“谁敢问,哼,有志磊在,我看谁敢问啊。”
      在我们谈话中,罗迪一直没有说话,他本来就瘦削的脸浮显出一种不安的戾气。陈凌
      又别过头,威胁地说:“哎,罗迪,说话要算数啊。”
      罗迪没有理她,却转过头,看着我,然后笑了笑,说:“只是一张画,你不需要这样
      呀……”
      我愣住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原来罗迪误会了,他以为陈凌那些话都是我教她诱
      他落套的。我当时有些怒气,想我何必为了你一副画而这么费周折。不过后来一想,
      我一直都表现出对这副画的热心,连向来不理会事的陈凌都察觉到了,罗迪这个人,
      似乎有些艺术家那种神经质,想多了也很正常。
      这么想开之后,我觉得也没什么必要否认,便对罗迪说:“你为什么对这副画这么看
      重呢?你是画家,重新画一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罗迪似乎没想到这个,他张了张嘴,最后苦笑着说:“画不出来了。”
      我不相信这句话,那张画只是一张普通的素描,罗迪自己也说,那只是临摹一张偷拍
      的照片而已。
      我说:“为什么?你不是有他的照片么?”
      罗迪一下子有些惊慌起来,他摇了摇头,说:“没有,没有的。”说完之后,他自己
      也察觉到刚才那句话的不可信,于是又有些困难的跟我解释道:“那张照片拍了很久
      了,我想应该找不到了。你看,”他露出了着急而恳切的神情:“我为了写生,经常
      会拍照片,照片很多,我想可能很难在里面找到的……”
      这不像罗迪,他说了那么多的话,比我认识他以来之前所说的所有的话要多。
      我甚至想放弃下面的问话。在认识许永臻之后,我就不大关心大卫的事情了。我好像
      在路上拾到一件物品,现在有失主来领回,因此我本来已经不关心为什么大卫在12月
      的一天,爬上没有防护栏的阳台。
      但是看到罗迪的脸,我总觉得,我不是最先发现那件丢失的物品的人,罗迪先发现了
      它,然后他从中拿去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然后扣留下来。我之后拾到的并不完整。
      所以我踌躇了半天,最后还是问了。“我想他的大哥应该有吧,你不是认识他大哥吗
      ?”
      罗迪“啊?”了一声,他有些犹豫地看着我的眼睛,嘴唇动了动,似乎也想起他之前
      所说的话。好半天他才涩声说:“不,我不认识。”
      我说:“你不是说,是他哥哥告诉你大卫的死讯么?”
      罗迪迅速地接上话,说:“是啊,我告诉过你,我是好几天没看见大卫,所以忍不住
      去他住的地方看他,然后遇见他大哥,才知道这件事情。”
      我在心中叹了口气,说:“你遇见他大哥,这么凑巧?他大哥知道自己弟弟的死讯,
      收拾完遗物后,还会有心情在那儿一直等,等到你来,然后告诉你这个消息?”
      罗迪涨红了脸,说:“事情是这么巧,我也没想到会遇见他哥哥的。我想可能是我去
      的日期比较凑巧吧。”说完他抬起头,显得非常恼怒地看着我,说:“你是在怀疑我
      吗?”
      罗迪似乎为了补充气势,他又逼紧一步:“你是在怀疑我对不对?”
      他期待看见我愧疚的神情,然后我会低下头,开始用诚恳的语言说我错了,刚才的话
      只是个误会。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事情大概。
      罗迪按照他的想法,期待并且以为我会这么回答。然而不。
      我点了点头,说:“没错,我是在怀疑你。”我看着他,又补充一句:“也可以说,
      我一直就没怎么相信过你。”
      罗迪几乎不为人察觉地哆嗦了一下,然后他语气恢复了平静。
      他转过身,淡淡地说:“既然不相信我,那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又恢复成那个安静、总是带着无奈、淡淡而又倦意的笑容的罗迪。
      陈凌有些着急,刚才她一直不敢做声。现在见我们停住交谈,便要上前跟他说话,我
      拉住了她。
      “罗迪,”我叫了声他。过了一会儿,我迟疑地说出:“大卫根本就不认识你吧?你
      们不是朋友,他根本就不认识你,对吧?”
      罗迪一下子转过身,他好一会才露出有些嘲讽的笑容,说:“哦,是吗?”
      陈凌在旁边忍不住好奇的问:“为什么?”
      说实在的,我从未象现在这样感谢过陈凌。虽然陈凌平常总是说一些胡搅蛮缠的话,
      然而刚才她的问话再及时不过,让我能够自然地把话接下去。
      我说:“陈凌,你觉得,对于一个朋友,你需要偷拍吗?”
      需要画一个朋友的画像,就算关系不是很熟,打个招呼,让他维持某个姿势不动就可
      以了。这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并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如果一个人在日常生活中突然被
      自己的朋友偷偷拍照,当发觉的时候,更平常的反应应该是惊讶,然后是好笑,而不
      是愤怒吧。偷拍这种行为,比起用在朋友的身上,倒不如说……
      “用在暗恋的对象身上更合适呢。”陈凌顺口接过话。
      像暗恋一个不可接近的人,所以小心翼翼地躲藏起来,偷偷拍下那个人的照片。
      罗迪的脸变得有些吓人的苍白,苍白到陈凌有些不忍心起来,她又不由为罗迪辩解:
      “就算开始也许是偷拍,然后被发觉啦。然而说不定这样两个人这样熟悉起来,反而
      成为好朋友呢,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呀。”
      我没有回答。
      虽然这是有可能,甚至是自然的事情。然而对象是大卫的话,我不相信那种可能。
      在最开始看见大卫的画像时我就觉得,画像上的人脸部轮廓深刻,光和影有着非常明
      确的分界,不会在脸上有暧昧的模糊。他嘴唇比较薄,而且抿的时候,几乎成一条线
      般,非常决绝。
      这样的面容,几乎每个部分都充满了年轻、尖锐与激烈的意味,不会允许以及原谅他
      所认为受到的侮辱。
      他不像是一个会轻易原谅别人的人。
      如果罗迪偷拍他,并且被他发现了。他接下来绝不会笑嘻嘻地当作没事。
      也不会有进一步成为朋友的可能。
      我抬起眼看罗迪,他还是没做声,只是手有些抖。
      似乎大部分人激动的时候,手都会有些抖动。我想。
      罗迪好一会儿才抬起眼,看着我。似乎想笑一笑,但他嘴角不听使唤,所以露出的表
      情让大家都沉默下来。
      “没错。”他安静地说:“他从来就没有认识过我。你说的没错,我不是他的朋友。
      他根本就不认识我。”
      然后他说:“你还想知道什么?”
      我有些尴尬地说:“呃,我是想知道,既然你们不熟,你怎么知道……你说他大哥叫
      林毅寻?这些事情你怎么知道的……”
      罗迪没有生气,他完全恢复了平静,放弃了辩护,反驳等一切挣扎的行为。他开始打
      算自暴自弃地坦白。之前我所看见的,急乱的,发怒的,慌张的罗迪都消失了,或者
      说,躲藏起来。他又是最开始那个罗迪。
      “你知道我偷拍他,”罗迪淡淡地笑道:“那你应该知道,一个人既然会偷拍,自然
      也会偷偷地去打探。那些事情,是我打听出来的。”
      “你为什么要打听他大哥?”我忍不住问。
      罗迪顿了顿,然后笑了起来。不是平常那种总是自嘲的,微微的笑容。而是像普通人
      那样,露出一个普通的笑容。
      “我看见一个男人老是来找他,我开始不知道那是他大哥。”他低下头,轻声说:“
      我,我有些妒忌。”
      我沉默不语。事实上,我开始有些后悔。因为我知道我再继续问下去,那些腐朽的东
      西会被从墓中拉出。它们身上盖着的衣衫已经成为褴褛的布片。
      我停顿了一下,终于还是问出:“你看见一个男人老是找他?你怎么看见的?”
      这话问的太直接了,我已经做好他真正的愤怒,然后翻脸的准备。然而他没有发作,
      甚至没有激动。完完全全地放弃掩盖。
      “你猜的到的。”他笑了笑:“也许你已经猜到了。我为什么经常看见他,那是因为
      ,”他淡淡地说:“我住在他对面。我搬到了他的对面。”
      因此,他躲在窗帘后,偷偷地看着对面楼房那一个房间里的动静,在暗处偷窥着大卫
      的一切行为。
      怀着不可告人的痛楚与自虐的愉悦。
      “他和大哥关系怎样?”说实在的,我已经不太忍心继续问下去了,所以顺口把话题
      转移方向。而且我心中自始至终有一个声音在问我,我有什么资格问他。我以什么身
      份问他?
      若是罗迪这么反问,我会张口结舌,一句话也回答不上来。
      然而罗迪没有这么问。
      不知是他没想到,还是灰心丧气,所以放弃了一切反击的打算。他只是努力回想中。
      “他和他大哥?”罗迪陷入回忆之中:“开始关系挺好的,后来不知有什么事情,他
      们经常发生口角,有几次说着说着还打了起来。”
      “他们两兄弟打了起来?”我惊讶地问。
      罗迪没有听到,他似乎沉陷在自己的回忆之中:“那段时间大卫应该比较烦躁,我有
      时候看见他在饭馆,连等菜的时候也不停地抽烟,一直到服务生叫他不要再抽,影响
      其他客人。回房间也抽,有时候半夜起来,开灯之后就站在窗边抽烟。”
      啊是,罗迪曾经说过,大卫烟抽的很凶。
      罗迪轻声说:“开始还以为他察觉到我了,后来发现他只是起来抽烟而已……有一次
      似乎是没有烟了,又是半夜,他站了半天,把烟盒揉成一团,狠狠丢下去,然后就爬
      到阳台上,坐在栏杆上吹风。那时我看的很悬,担心他会不小心掉下去。”
      我心中一动,大卫他有曾经爬到阳台的栏杆上的过去。
      看来大卫和他大哥的关系在他临死前很糟糕。
      大约还是他大哥的缘故吧。我抬起眼,看见罗迪正在看我,他接触到我眼神,有些讽
      刺地笑了笑,说:“还有需要我回答的吗?”
      我尴尬地说:“没有了没有了,谢谢你。”
      罗迪淡淡地笑了,说:“不客气。”然后转过身,准备收拾画具。
      我见他收拾东西的背影,顺口问:“罗迪,那大卫死的时候,你有看见吗?”
      罗迪缓缓地转过身,说:“没,当时我没在房间。”
      我“哦”了一声,准备离去。
      走到门边,我想起什么,停下脚步问道:“你曾经说,大卫跟你说‘你自己也抽烟,
      没资格说我。’他真的抽烟很凶吗?”
      罗迪平静地说:“真的。”他看着我,说:“只是他说话的对象不是我,是当时在饭
      馆和他一起吃饭,劝他戒烟的那个人。”
      我问:“他大哥?”
      他摇了摇头:“不是,是另外一个人。”
      我心中一动,说:“是不是看起来很沉稳,说话声音比较轻?”
      罗迪点了点头:“嗯,是的。”
      我和陈凌走出没多久,我听见罗迪在身后说:“如果……”他见我回头看他,有些赫
      然地笑了笑,然后轻声说:“如果我没有承认,那张照片是偷拍他的。你是不是就不
      会想这么多,也许就不会把它当回事,事情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忘掉?”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他实话:“从当时我看到那张画像的时候,我就觉得,
      那张照片作为朋友来说,太不自然了。所以见到你之后没多久,我去问了房东,住在
      我之前的那位房客,是不是有一位像你这样样貌特征的朋友。”
      我一边看着罗迪的脸色,一边自我厌恶,我想我本来可以不说这些的,然而我不得不
      继续回答:“他说他从来就不知道你这个人。”
      “所以……”我踌躇着想着下面要说的结束语。
      “明白了。”罗迪打断我的话,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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