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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夜 ...

  •   夜,下雨了。

      雨势不大,但看趋势,似乎还得多下几小时。

      一场秋雨一场寒。

      冬天,不远了。

      过去这两天,我的世界被翻箱倒笼,被逼直视以往我嗤笑为无中生有的东西。感官放开了,我明显变得感性起来,以往遇着雨天,我只会觉得麻烦,现在则会多想些有的没的,才发现以前忽略了很多生活的细节,到底我,错过了多少人和物?

      今天晚上,我坐在一间24小时经营的快餐店里,时间已经将近十一时,客人不算多,服务员没精打彩,偶尔才抹抹枱面装装样子。我并不特别喜欢这种食物,就是看中这里只坐不吃也不会受白眼,前边不远的座位就有位大叔睡死过去了。

      一阵冷风吹来,我以为又是有什么东西出现,不由得警觉起来。望向风吹来的方向,其实就只是大门刚进来了一位客人,我又自己吓倒自己了。那人的头发和西装外衣被淋湿了一片,引起其他客人的注意,人们轻声抱怨雨还未停等等琐事,一刻后,店里众人又回复到互无关系的状态。

      大概只有我,还在盯着那人看,正确来说,是盯着那人背后的黑影看。

      那人进来后四处张望,看来不是很习惯这里的环境,后来选好了座位,站着脱了外套,稍稍整理便挂在椅背上。可以看出男人身型较瘦削,比甘书还瘦一点,金属框眼镜在他那有点岁月的脸上,显得整个人文质彬彬。那人把眼镜拿下,用手帕抹干镜片上的雨水后再架回去,然后拿出了钱包走开了,似乎打算要买点东西。

      那团黑影已经抽离,渐渐变化成人形,脸部轮廓也清晰起来。那是一个相当清秀的男子,而且也相当年轻。他提起手,轻轻抚上眼镜男人的外套,然后用指头弹了弹,好几颗水珠便由外套滚到地上。这个变动很轻微,外套上也没有干透,但已足够让我惊讶,我以为他是没有实体的鬼魂,却能对对象有物理上的影响?

      眼镜男人此时拿着托盘回来,托盘上有两杯热饮,他把饮品放下,坐在挂着外套的那个位置上。我很好奇为何是买两杯饮品,天气不至于那么冷,难道是一杯是给那黑影的吗?此时清秀男子便飘过去坐上对面的座位,手肘放在枱上,单手托住下巴,全神灌住看着对面的人。我不禁猜想两人的关系,那不是看朋友或是看亲人的眼神,那是……看情人的眼神。

      也许是我注视过久,或是惊讶的反应太明显,那清秀男子忽然抬头向我这边看来。而且,不知道是否我的错觉,那一眼……

      充满敌意!

      --不准打他的主意! --

      一道沙哑的声音似有形体,重重地向我的颈喉施压!我未能防范这突如奇来的袭击,试图用手扯下缠着我颈的东西,却摸不到有实体,我想求救,但是声音发不出来,眼见那清秀男子再次化成黑影快速移近,我猛力摇动身体,希望压在颈上的力道能减轻,但是徒劳无功。虽然无济于事,我还是在感到快要失去意识之前,在脑海中大声呼喊……救我!甘书!

      啪!

      那是纸张拍打上什么的声音。同时,那道在我颈上的无形压力一下子放松下来。我眼前的黑影回复到人形,正护着自己那还处于黑雾状态的右手。我还没去理解刚才发生的事,就闻到熟悉的烟味。

      双肩被人从背面轻轻按下,安抚我调整姿势,我知道那是甘书。

      他用那种像是打进我脑海的声音道︰”他不能再伤害你了,等等我,谈好工作就来。”然后他就在我身边经过,走向眼镜男人,这时我才知道原来那杯饮料就是给甘书的。

      甘书,真是神秘的人。刚才危险逼近时,不自觉就想到这个男人,我承认我对他有好感,想更深入的了解他,但不料我对他已产生一定的依赖。

      他说他要谈工作,我不好去打扰他,我看看四周,客人更少了,心想若我自言自语应该没有人注意吧,目光便转回去看清秀男子,甘书一句他不能伤害我,我便放胆问他︰”要不,你先坐下来?”

      话才说出口我都觉得自己太胆大妄为了,再看一看甘书那边,我们似心有灵犀,他向我点一点头又转回去跟眼镜男人谈话,我就把这当作是同意了。

      “我是张凡,你是……?”

      -- ……文博,吕文博。 --他过了十多秒才答话,我还未接话,他又很紧张地问︰ --你不是在打冯学的主意吧?--

      “没,没有,我的失礼让你误会了,真不好意思。”

      吕文博的样貌是秀气,并不是男生女相,只是少了男性的粗犷,甚至乎给人有点懦弱的感觉,实在很难跟刚才恶狠狠的样子联想起来。

      -- ……刚才,对不起。 --加上道歉的样子,别人还以为是我在欺负他了,都不知道怎样响应才好。

      “啊呀……这个……对了,你现在是…?”虽然是我开口邀请他的,坐下来又不知说什么才好,虽然我好奇两人的关系,却又觉得直接问会太过唐突,决定抛出一个暧昧问题试试。

      --我太久没跟别人谈话,让我想想……我这个样子都快要二十年了…… --

      吕文博闭上眼睛,我也没开口催促,我知道接下来将要聆听一段故事。

      那是个放在今天,也不能轻易向人吐露的故事 -

      吕文博与冯学是在学生时代认识的,当确定关系后,接下来却是疲于应付外间的压力,吕文博无父无母还容易办,冯学家里较传统,父母三番四次催促他成家立室,明的暗的安排了多次的相亲,两人都知道不可能被家人接受。后来两人爱得苦了,瞒得累了,躲得烦了,受不了,便携手吞安眠药殉情。

      结局就是被家人发现,冯学被救回,吕文博不治。冯学后来企图自杀过好几次,是家人盯得紧才没得手,最后还是冯母哭着求着,冯学才没再自残。自此家人都没再催促婚事,冯学也一直没也伴儿。

      --最初我也等他快点来陪我,但后来看到他那样伤害自己,我悔恨得很。偷情也好,假结婚也好,储好钱找机会逃去外国也好,分隔而互相思念也是好,但是死了就什么都不是。年轻的我们太天真,以为爱就是在一切,以为不能在一起毋宁死 。 --

      吕文博以一种不附合他年轻脸庞的沧桑沙哑声线,向我这个陌生人如此告解。

      --我希望他过得快乐,但是又受不了别人跟他在一起,我这孤魂竟能有些力量,从中耍些小动作,但每次弄完我又很后悔,对自己嫉妒的样子十分厌恶……那个人,是来对付我的吧?--

      他话题一转,话中的‘那个人’是指甘书吗?

      --这样也好,再这样下去,怕总有一天伤害到张学,我已经给他太多困扰了。 --

      我想说些,却又不知可说些什么。我们两个就这样面对面坐着,没有再交谈。

      过了一会,吕文博似下定决心般站起来,表情一下子变得轻松道︰-- 本来没打算说这些,跟你在一起,不知不觉便很想说些心底话,如果当年有一个像你这般的朋友,我和冯学便不会走到那一步吧。--

      说完后,他就转身走向甘书那边,我有点伤感,并没有跟过去,好像这样我便会好过一点。

      我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见得吕文博跟甘书说话,甘书又对冯学说了些话,冯学时有摇头时有点头,又说了些什么,这个模式循环了好几次,到后来大家都不说话。

      甘书打了个响指,地上便出现了一条发光的线段。吕文博站在冯学身边,抚摸着他的脸,然后弯下身子抱着他的头,良久才放开,之后吕文博向我这边挥一挥手,像道别,接着就跟随发光的线段离开了。

      冯学这时才有所动作,从口袋中取出一个信封给甘书,脱下眼镜,拿出手帕印一印眼角,最后站起来穿回外套,便离开了。

      这时,雨还没有停下。

      甘书走过来,坐好后才把信封收好。

      “这样就算是做完工作了?。”信封内估计是酬劳了。

      “对啊,这次比预料中顺利就是了。”

      “好像没有什么驱鬼的真实感似的。”

      “不然呢?要念咒语捧圣经贴符咒?”

      “不是吗?”

      “虽然有少部份同行在用,也不是必然的方法,不过用上了,人们觉得有做过仪式了,事情才算完结吧。所以有些心术不正的人就利用相似的手法骗人,以致真正的内行人反而落得神棍之名。”

      甘书说话的时候虽然是面向我,但是焦点却像是穿透了我,望向遥远的地方,语气是平淡的,还是掩盖不了一份小小的不甘。甘书似乎发现到自己的走神,轻咳了一声,重新把目光投在我身上。

      “张凡,有没有人说过,跟你在一起感觉很舒心?”

      “我?舒心?”

      “嗯,就是不知不觉会跟你交心说话了。”

      “如何是这样的评语的话,刚才吕文博也说过差不多的话,有好几个客户这样说过,虽然那些人没给很大的交易额,却都变成老主顾了。”

      “怪不得吕文博这厉鬼这么快就搅定,原来有你在帮忙。”

      “他是厉鬼?怎么看都不像啊!”

      “那么有攻击性的鬼还不像?他都对冯学的身边的人造成影响了。”

      “怎么说?”

      “冯学说,刚开始时,就只是回家时邻居们的狗只会异常的嘈吵,后来变得异常的安静,接着是家中的小物品会被小幅度移动,那时冯学就知道有东西存在了,不过一直都还算安份,所以没有理会。”

      “一般人怎么可能放任这种事?或者他已想到是吕文博,也许他没法肯定,心底希望真的是吕文博吧?”

      “看来吕文博真是跟你掏心掏肺了?他们的关系你也知晓了吧。”甘书向我眨眨眼,俏皮一笑,我突然间觉得这样的他很要命,可爱得要命!

      “张凡?”

      “啊?约略有提过。咳!所以?”我暗叫糟榚,想到那两人的关系,面前又放着一个甘书,不由自主把一些事情联系上了。

      “说到……对了,后来发现家里有时动静会较大,尤跟女性会面后。”

      “这个吕文博有说过,是嫉妒。”

      “冯学也是这么想,加上他本人打算独身,所以他就避免和单身的女性走近。后来事情越来越严重,最近有位因为合作要所以多了来往的男同事受伤,说是走楼梯时觉得颈部像是被人扼紧,挣扎时失足滚下去所致。”

      听到此处,我伸手摸摸颈喉,窒息的感觉闪现了一下,当闻到熟悉的烟味时,发现甘书已身体倾前,然后他竟伸手抚上我的下巴,食指与中指沿着我的前颈慢慢扫下,直至锁骨才停下。他手指那带点粗糙的质感更突显其存在,比身体更没有温感的这两只指头却让我感到很舒服,刚才的不适感已经消失。

      “你见到或是听说过有快乐的鬼魂吗?”

      我想一想,摇摇头。甘书的手指终于放开了我。

      “历代留下来的故事、记载、传说,极大部份的能长时间留在人间的鬼,都是因为留有执着而存在的。时间一久,就只记得那一个执念,连这个执念缘头都可能忘掉,这様的日子连人也不会快乐,何妨是鬼?”

      甘书这段话是指,因为快乐所以没能成为有执念的鬼留在人间,还是指,因为太执着所以渐渐忘了可以快乐?不论他的原意是哪个,我觉得两个说法都值得深思。

      “所以说吕文博是厉鬼,执着到忘了为了什么执着、被恨所掌控的、由怨恨中得到力量的就是厉鬼,近乎妖魔。”

      我还是替吕文博婉惜。

      “别太忧伤,你可知道冯学如何找上我的?就是那个受伤的男同事以为撞邪,找了个行家看,行家看出是跟冯学有关,便跟他去商量,你说说看,一般除恶鬼应该找什么人?”

      我好像猜到甘书想说什么了,垂下的眼脸的我抬起头来,对上甘书稍稍咪起的眼睛。

      “聪明!冯学否决找除灵师的建议,而是找我这个不会灭鬼的驱鬼师,就是还想留吕文博在身边,问我有没有办法,但吕文博觉得离开才是伤害最少的,说了很久冯学才肯点头。”

      “你竟然不是遵照客人的意愿?”若果是这样,这个结局并不算怀,起码吕文博是还能作有限度的选择。

      “如果客人的要求带有危险性,就得以大局来衡量了,这行也有所谓职业道德的啊。不然什么要求也答应的话,就一个使鬼师或是招魂师,世界早翻转了。”

      我听一愕一愕,从事这种行业也是一种专业,看来还要比想象中有秩序和系统呢。正这样想着,就见甘书正注视着我,不知又在想什么?

      “张凡,这世上有你执着的事物吗?”

      “咦?你突然问这个……”我有一点吓到,这算是一个深层次的问题,回答并不轻易。”一下子真的想不出来,也许是死了才知道吧。”

      “你没有情人吗?连心上人都没有?”

      “没有呢,一直都在工作,没有时间……”后者的话,我可以放你在心上吗?不行呢,我真的被吕文博和冯学影响到了,这些念头一起,要挥去就相当难了。这时有够糟榚了。

      “是这样啊?哎呀, 都这个时间了,要回去写工作报告了,今晚再见吧。”

      “对了,为什么这么巧你会在这里会客?”他已经站起来,我把他叫停。

      “才不是巧合呢,因为你在这里,我就把会面的地点改了。”他又用那种俏皮的表情跟我说。

      我没有再说话,看着他走出店门,这时雨已经停了。

      我却不希望雨停,最好能下得大一点,好让那个人离不开,在我身边多留一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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