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效音节》泠遥

1、系统载入中

　　向遥的十六岁生日是在医院度过的。

　　急性阑尾炎，手术很顺利，但麻药退去后的凌晨三点，她在单人病房里睁着眼睛，看见了一些不该看见的东西。

　　起初她以为是幻觉——母亲趴在床边睡着，头顶悬浮着一行半透明的文字：【疲惫值：87%】，后面跟着一个缓慢缩减的蓝色进度条。护士进来换药时，头顶显示：【专业度：92%】，【耐心值：76%】。

　　向遥闭上眼睛，再睁开。文字还在。

　　她试着聚焦视线，那些文字便像游戏UI界面般清晰起来：每个人都有，数值不同，颜色各异。父亲提着早餐进来时，头顶是【担忧：63%】，【欣慰：45%】，两个数值像温度计般上下浮动。

　　“阿遥醒了？”父亲轻声说，“还疼吗？”

　　向遥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摇头。她盯着父亲头顶，那些数值随着他的表情微妙变化——当她皱眉头时，【担忧】上升到了70%。

　　这太诡异了。

　　出院后的一周，向遥逐渐摸清了这套“系统”的规则：

　　1. 数值可视化：她能看见人们对她的情感数值，精确到百分比。
　　2. 实时更新：数值会随着互动实时变化。
　　3. 攻略建议：当她注视某人超过三秒，视野边缘会出现简短的提示文字，比如“提及对方感兴趣的话题可提升好感度+5%”。
　　4. 唯一限制：无法看见自己对他人的数值，也无法看见非人类目标的数据。

　　她把这个系统叫做“人生攻略界面”——既然存在，就该好好利用。

　　开学第一天，向遥站在高一（7）班门口，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教室里已经坐了大半学生。她的视线扫过一张张陌生的脸，头顶飘浮着五花八门的数值：【好奇：23%】【冷淡：41%】【友善：58%】……像游戏里的NPC集合。

　　然后她看见了陈遂。

　　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男生独自坐着，低头在本子上写着什么。九月的阳光斜切进窗户，把他睫毛的影子拉得很长，在脸颊上投下细密的栅栏。

　　而他头顶的数值是——

　　好感度：15.0%

　　攻略难度：∞

　　向遥在门口怔住了。第一次见到非数字的难度显示——无穷大。更诡异的是，那15%的好感度像是被冻住的冰柱，数值后面跟着一个小小的锁形图标，标注：【状态：锁定】。

　　系统提示适时浮现：【检测到异常目标。建议：保持观察。】

　　她选了陈遂斜前方的位置坐下，整个早自习都忍不住用余光看他。他很少抬头，一直在写东西，偶尔会停下来看向窗外。每次他转头，向遥都能看见他清晰的侧脸轮廓，和那双过分安静的眼睛。

　　下课铃响，前排的女生主动回头搭话：“你好，我叫林晚。你叫什么？”

　　向遥看向她头顶：【友善：77%】【好奇心：85%】。是个不错的开局。

　　“向遥。”她微笑着说，“方向的向，遥远的遥。”

　　“名字真好听。”林晚眼睛弯起来，“你是从哪个初中考来的？”

　　她们聊了几句，向遥看见林晚头顶的【友善度】涨到了82%。简单，直接，符合逻辑——这才是系统该有的样子。

　　而陈遂那边，整整一上午，数值纹丝不动。

　　——

　　向遥决定测试系统的边界。

　　午休时，她“正好”坐在陈遂对面的餐桌。他独自一人吃饭，餐盘里是简单的两菜一汤，摆放得整整齐齐。

　　“同学，能借一下酱油吗？”向遥开口。

　　陈遂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她手边的酱油瓶——明明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但他还是把酱油瓶推了过去。“给。”

　　“谢谢。”向遥倒了一点，把瓶子推回去时“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背。

　　陈遂迅速缩回手，像被烫到一样。然后他点点头，继续低头吃饭。

　　向遥盯着他头顶。15.0%，锁形图标，毫无变化。

　　系统提示：【轻微肢体接触，预期好感度波动范围：+0.5%~2%。实际波动：0%。异常记录已保存。】

　　更让向遥在意的是，系统在他缩回手的瞬间捕捉到了一个微小的细节——他的瞳孔在接触的瞬间收缩了约0.3毫米。这不是厌恶，更像是一种……过度的敏感。

　　她还想进一步观察，一个高个子男生端着餐盘走过来，很自然地在陈遂对面坐下。

　　“又是青菜豆腐，你能不能吃点肉？”男生说着，从自己盘子里夹了块排骨放到陈遂碗里。

　　陈遂没拒绝，只是轻声说：“谢谢，周屿。”

　　向遥的视线立刻锁定新来的男生——周屿。他头顶的数值让她更困惑了：

　　陈遂 →周屿：好感度：68.3%（持续上升中）

　　而周屿头顶，陈遂的好感度显示：【78.5%（稳定）】

　　这不对。陈遂对她的好感度锁定在15%，对周屿却高达68%。更关键的是，这两个数值都是可变动的，没有锁定状态。

　　“这位是？”周屿注意到向遥的视线，笑着问。

　　“向遥。”陈遂代为回答，依然没看她，“我们班的。”

　　“哦哦，你好！”周屿笑容灿烂，“我是周屿，陈遂的初中同学。你一个人吃饭？要不要一起？”

　　向遥看着周屿头顶对她的【初始好感度：42%】，点了点头：“好啊。”

　　那顿饭吃得很轻松。周屿很健谈，从食堂的菜色聊到下午的体育课，再聊到周末的篮球赛。陈遂大部分时间安静听着，偶尔在周屿说得太夸张时轻声纠正一句。

　　向遥注意到，每当周屿说话时，陈遂头顶那个68.3%都会极其微弱地向上浮动——有时是0.1%，有时是0.2%。而当她自己说话时，那个15%依然纹丝不动。

　　她心里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像是打游戏时遇到了一个设计不合理的关卡——明明机制都一样，为什么有的NPC容易攻略，有的却像被焊死了数据？

　　饭后回教室的路上，周屿接了个电话先走了。向遥和陈遂并肩走在林荫道上，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

　　“周屿人很好。”向遥试探地说。

　　“嗯。”陈遂应了一声。

　　“你们认识很久了？”

　　“三年。”

　　“真好。”向遥顿了顿，“我初中同学都不在这个学校。”

　　陈遂侧头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很平静，像在观察什么。“你会交到新朋友的。”

　　说完他就加快了脚步，先一步走进教学楼。

　　向遥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背影，和那个依然锁定在15%的好感度。

　　系统提示：【目标对‘交朋友’话题反应平淡。建议：寻找其他切入点。】

　　她忽然有种冲动，想对着那个背影喊：你头顶的数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对周屿那么高，对我这么低？那个锁是怎么回事？

　　但她最终只是深吸一口气，跟着走进了教学楼。

　　没关系，她在心里想，这才第一天。

　　游戏才刚刚开始。

　　——

　　下午的体育课是自由活动。向遥看见陈遂和周屿在篮球场边说话，周屿比划着什么，陈遂认真听着，偶尔点头。

　　她坐在看台上，假装看书，实际上在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系统可以调出详细的数据记录：

　　【13:24:05】周屿拍陈遂肩膀，持续时间2.3秒。陈遂无回避动作，好感度+0.1%。

　　【13:26:18】周屿讲笑话，陈遂嘴角上扬3.2°，持续时间1.8秒。好感度+0.2%。

　　【13:28:41】周屿递水，陈遂接过，手指接触0.5秒。好感度+0.1%。

　　每一次互动都有明确的数值反馈。而她对陈遂做过的所有尝试——问问题、借东西、肢体接触、寻找共同话题——全部归零。

　　这不合理。

　　“在看什么？”

　　向遥吓了一跳，抬头看见林晚在她旁边坐下，递过来一瓶水。

　　“没、没什么。”她接过水，“谢谢。”

　　林晚顺着她刚才的视线看去，了然地说：“哦，陈遂和周屿啊。他们关系是挺好的，初中就是同学了。”

　　“陈遂……他是个怎样的人？”向遥问。

　　林晚想了想：“很安静，成绩特别好，但是不太爱说话。听说他家里……”她顿了顿，压低声音，“他父母很早就离婚了，他跟着妈妈，好像家里管得特别严。”

　　向遥心里一动。家庭因素？这或许能解释那种过度的敏感和疏离。

　　“那周屿呢？”

　　“周屿啊，完全相反。”林晚笑起来，“阳光开朗，篮球打得好，人缘也好。他和陈遂能玩到一起，大家都觉得挺神奇的。”

　　向遥看向篮球场，周屿正在教陈遂一个投篮动作，手把手纠正他的姿势。陈遂学得很认真，虽然动作依然有些僵硬。

　　【13:35:22】周屿手把手教学，肢体接触持续时间8.7秒。陈遂无排斥反应，好感度+0.3%。

　　8.7秒。向遥想起自己碰到他手背时，他0.1秒就缩了回去。

　　区别对待。赤裸裸的区别对待。

　　她合上书，站起来：“我去买点东西。”

　　“要我陪你吗？”

　　“不用，我自己去就好。”

　　向遥离开看台，却没有去小卖部，而是绕到了教学楼后面的小花园。这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她靠在一棵梧桐树上，闭上眼睛。

　　“系统。”她在心里默念，“调出陈遂的详细数据。”

　　眼前浮现出一个半透明的界面：

　　目标：陈遂
　　年龄：16
　　基础好感度：15.0%（锁定）
　　锁定原因：未知
　　情绪波动阈值：极低（平均日波动值＜2%）
　　社交行为模式：高度规律化
　　异常点：对‘周屿’相关行为反应阈值显著降低

　　建议分析：
　　1. 目标可能具有轻度社交障碍或情感表达障碍
　　2. 15%基础值可能为‘对陌生人标准友好度’
　　3. ‘周屿’为特殊例外项，建议从该切入点入手

　　从周屿入手。向遥睁开眼睛，看着头顶摇晃的树叶。

　　意思是，要接近陈遂，得先通过周屿这道关卡？

　　可她盯着周屿头顶那个42%的好感度——那只是个普通的、对陌生同学的初始值。要提升到足以影响陈遂的程度，需要时间，需要精力。

　　而她甚至不确定，自己到底是真的想和陈遂做朋友，还是只是被那个“∞”的难度和锁定的15%激起了胜负欲。

　　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来看，是母亲发来的消息：“新学校还适应吗？晚上想吃什么？”

　　向遥回复：“挺好的。随便。”

　　她收起手机，准备回操场，却在转身时愣住了。

　　陈遂站在小花园入口处，手里拿着一瓶水，正看着她。

　　两人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对视。午后的阳光从树叶间隙漏下来，在他肩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向遥看见他头顶的数值依然稳定在15.0%，但那个锁形图标……似乎轻微闪烁了一下。

　　“你……”她开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掉了这个。”陈遂走过来，递给她一支笔——是她刚才在看书时用的那支，大概是从书里滑出来了。

　　向遥接过笔，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的手指。

　　这次他没有立刻缩回去。接触持续了大概0.3秒，然后他才收回手。

　　“谢谢。”她说。

　　“嗯。”他点点头，转身要走。

　　“陈遂。”向遥叫住他。

　　他回头。

　　“你……”她顿了顿，“你喜欢听音乐吗？”

　　陈遂看着她，眼神里有一丝很淡的困惑。“为什么问这个？”

　　“随便问问。”向遥尽量让语气自然，“如果你有兴趣的话……”

　　“我很少听歌。”陈遂打断她，“抱歉。”

　　说完他就走了，背影很快消失在花园拐角。

　　向遥站在原地，握着那支笔。系统提示刚才弹出来又消失了：【询问音乐偏好，预期好感度波动：+1%~3%。实际波动：0%。】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刚才碰到他手指的地方，还残留着一点点冰凉的触感。

　　而那个问题依然无解：

　　为什么是15%？
　　为什么是锁定状态？
　　为什么对周屿就能轻易突破，对她就不行？

　　她想起林晚说的，他家里的情况。也许那是个关键。也许他的内心有一道很高的墙，周屿用了三年才翻过去，而她……才第一天。

　　慢慢来。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反正有系统在，她能看见所有数据，能预测所有反应。这不过是个难度高一点的游戏，总能找到通关的方法。

　　她走出小花园，回到阳光下。

　　操场上，周屿正在投篮，陈遂站在旁边看。球进了，周屿欢呼着跑过去和陈遂击掌。那个瞬间，向遥看见陈遂头顶的好感度又跳了0.1%。

　　68.7%了。

　　她停下脚步，远远看着。

　　忽然，陈遂转过头，看向她的方向。

　　隔着半个操场的距离，他们的视线在空中相遇。他很快移开了目光，但向遥捕捉到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东西——不是厌恶，不是好奇，更像是……某种审视。

　　像在评估她这个突然出现的变量，会对他的世界产生怎样的影响。

　　向遥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微笑，朝他挥了挥手。

　　陈遂没有回应，只是转回头，继续和周屿说话。

　　没关系。向遥放下手，在心里默念。

　　我会弄清楚的。

　　弄清楚你为什么对我锁定了15%。

　　也弄清楚，要怎么才能解开那把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