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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回 玉碎之志 ...


  •   第二回玉碎之志

      丫鬟打起帘子,顾晏如低头走进慈安堂。只见祖母端坐于罗汉榻上,双目微阖,手中缓缓拨动着佛珠。伯父正在饮茶,伯母杨氏侧身坐在下首的绣墩上,见她们进来,众人抬眼,目光灼灼蕴着热切。沉水香的气息浓郁得令人发闷。

      "给祖母请安。给伯父、伯母请安。"顾晏如敛衽为礼(1),目光扫过祖母身后似有焦色的刘妈妈,心猛地一沉。

      "好孩子,起来说话。"顾老夫人语气罕见的慈和,"前儿你去大慈恩寺问禫 (2)寄库冥财(3),可是……遇着贵人了?”

      她看着眼前容色倾城的孙女,从未如此满意:“康亲王对你青眼有加,特请了保山上门,欲纳你为侧妃。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康亲王?那个年逾花甲、以荒唐好色闻名的老王爷?去岁才强纳了李侍郎家的庶女,不过半年那姑娘便"病故"的康亲王?

      顾晏如指尖瞬间冰凉,强自镇定道:"祖母明鉴,绝无此事!孙女出行一直佩戴帷帽,未曾摘下!且康亲王年事已高,孙女年方二八,这婚事......实在不妥。"

      “不妥?”杨氏帕子一甩,抢白道:“康亲王乃是圣祖嫡脉,正儿八经的皇室贵胄!王府侧妃之位,是多少世家贵女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岂容你在这儿妄言‘不妥’?”

      顾知远捋须沉吟:"三姐儿,伯父知你心气高。可你要明白,康亲王虽年略长,却是当今圣上最敬重的皇叔。你能入王府,不仅是你自己的荣耀,更是整个顾氏的体面。"

      "体面?"顾晏如抬眸,目光清冽如寒泉,"敢问伯父,将家中嫡女送与花甲老翁为妾,这就是顾氏的体面?"

      "放肆!"顾老夫人手中念珠重重一顿,"侧妃可是上皇室名碟、有朝廷诰命的贵主,岂是那寻常妾室可比的?你父母去得早,老身亲自为你操持婚事,你竟如此不知好歹!"

      顾晏如直挺挺跪下去:“祖母,”她声音微颤,字字锥心,“孙女是您嫡亲的血脉…”

      顾老夫人眼中闪过厉色,猛地打断:"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置喙?这婚事是顶好的!再半月你就出孝,到时王爷请旨赐婚也是莫大的尊荣。"

      请旨赐婚!半个月!

      顾晏如环视堂上众人,伯父垂眸品茶,伯母嘴角噙着舒心的笑,祖母目光森冷如冰。

      "祖母心意已决?"她抬起泪眼,"您可曾想过祖父知晓后会如何震怒?若父亲泉下有知,又该是何等心痛?"

      顾老夫人脸色骤变,手中念珠“啪”地断裂,檀木珠子滚落一地,“休要提那老东西!”老夫人声音陡然尖利刺耳,胸口剧烈起伏,“若不是他……!”她猛地住口,像是触及了某个禁忌的疮疤,浑浊的眼中翻涌着刻骨的怨愤。

      顾晏如心中巨震。祖父为人正直,一生未曾纳妾,待祖母敬重有加,父亲更是温润如玉、廉孝恭谨,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让祖母如此愤恨?究竟是何等旧怨,让祖母不顾血脉亲情,不惜世家脸面,如此糟践她,要将她与人为妾?

      杨氏诧异于老夫人的盛怒,吓得一抖,拍拍胸口忙上前为老夫人抚背,眼风凌厉地扫向顾晏如:“姑母息怒!三丫头年纪小不懂事,您别气坏了身子。"

      顾知远也沉下脸呵斥:“三丫头,还不快向你祖母赔罪!”

      赔罪?顾晏如看着这一张张虚伪的脸,忽然笑了,那笑容冷峻而锋利,声音不高,却清晰得让每个人心头一颤:

      “孙女,宁为玉碎!”

      顾老夫人怒极:“宁为玉碎?”她面色沉的滴水:“是玉是瓦,由不得你选!既是顾家女,婚事自然由顾家定!”她厌烦地挥手:“带下去,严加看管,让她好生‘冷静冷静’!”粗使婆子应声上前。

      顾晏如慢慢站起身来,肩背挺得笔直,银牙紧咬,电光石火间,她心一横,目光投向厅中那根朱红梁柱,高声道: "祖父!孙女不孝…!"

      "快拦住她!"杨氏尖利的嗓音划破了凝滞的寂静。

      离得最近的两个婆子骇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扑上前去,堪堪在顾晏如撞上梁柱的刹那将她拽住。饶是如此,她额角已一片红肿。

      尚在低着头,咬牙切齿吾自愤恨的青黛尖叫一声扑到顾晏如身前,却被人反扭着膀子按跪在地,只余岔了声的呼喊:“小姐……”

      一片混乱中,顾知远唬的脸色苍白,哆嗦着站在一旁,顾老夫人惊地“”噌”的站起。

      杨氏几步上前,居高临下,目光如针:“好你个三丫头!你父母去得早,老太太千疼万宠将你养大,如今为你筹谋一桩锦绣姻缘,你非但不感恩,反倒要死要活——你太不识抬举了,枉费老太太一片苦心!”

      刘妈妈赶忙上前,扶住腿软跌坐回榻的顾老夫人,一边轻抚着她的胸口,一边低声劝慰:“老夫人啊,您先顺顺气,身子要紧!”

      待老夫人气息平稳,她接着劝道:“老夫人,老奴说句僭越的话,三姑娘这般刚烈,怕是真存了死志。她父母去得早,若真有个好歹……外头那些不知情的,不知会传成什么样。这......这于您的清誉有损啊。咱们这样的人家,万事不如一个'和'字,不若先将姑娘的身子养好,再从长计议?届时姑娘想通了,风风光光地过去,才是一桩美谈啊!”

      老太太实在没想到,一直以来软糯听话的小丫头,能做出如此决绝之事!听着素来倚重的陪房这么劝着,眼见这水灵灵的小丫头,发丝散乱,红肿着额头,一脸的不屈,心中禁不住软了一瞬。

      杨氏听得刘妈妈这话,看到顾老夫人神色间流露出迟疑与不忍,忙不迭接过话头,声音又尖又厉,如刀锋刮过:“姑母!您这般费心为那三丫头,她竟以死相逼,此为大不孝!——这是要陷您于不慈啊?”

      老夫人脸色一沉,方才那一点不忍,瞬间被这句“不慈”钉在了脸上。

      杨氏接过压惊茶,恭敬递到老夫人手中:"姑母,晏姐儿年纪小,一时想左了也是有的。只是这桩姻缘,关乎的不仅是她一人,更是咱们阖府的脸面,乃至......大爷和三爷的前程啊。康亲王可是替圣上挡过刀,他开口许以侧妃之位,咱们若拒了,岂不是打了亲王的脸面?将来大爷在官场如何上进?三爷在军需上本就捉襟见肘......"
      老夫人迟疑不定:"可你看这丫头的气性如此之大。"

      杨氏阴森地剜了一眼还欲再说话的刘妈妈,凑近老夫人耳边低声说道:"姑母且宽心,儿媳自有成算。那晏姐儿,面冷心软最是重情。二姐儿身弱,您可还记得她出嫁那会,我向晏姐儿讨要那通晓药理的丫头?晏姐儿倒是大方,宁肯把广生堂给二姐儿做妆奁,虽说无地契房契,只营生利钱,也是只会下金蛋的凤凰!为了一个丫头尚能如此,何况其他?您放心,媳妇自有法子,让她‘心甘情愿’、风风光光地上了那轿子。您啊,就安心品茶罢。”

      随即,她调身转向顾晏如,脸上挂起那副柔弱的笑模样,语气轻得像在话家常:"晏姐儿,你是聪明人,凡事要思虑周全才是。你身边几个丫头……个个都跟水葱似的,你那周妈妈辛苦一辈子,也到了该荣养的年纪。" 她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一字一句,直刺顾晏如的心口:“你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她们啊……一个都别想好!就算她们的身契不在我手里,那又如何?这高门深宅的,让几个无主又没根没基的奴婢‘病故’,或是‘发卖’到那见不得人的去处,需要身契吗?法子啊,可从来不缺!”杨氏弹了弹衣袖:“你是顾家嫡女,享受着家族的供养,如今正是你光耀门楣、全孝道、顾大局的时候。那可是康亲王,当今圣上亲皇叔!别给脸不要脸!" 她趾高气昂,脸上又挂上那惯常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你啊,且回去好好思量思量吧。"

      (1)敛衽(liǎn rèn )整理衣襟以示恭敬 为礼 指行礼的动作。
      (2)问禫 (dàn除孝服祭)
      (3)寄库冥财(为亡者准备冥界生活所需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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