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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风波骤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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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玥本以为这所谓的契机至少要等上两三年,岂料不出半月,正月底时,东京城便毫无预兆地掀起了一场惊涛骇浪。
这日午后,盈玥正在旁听歌舞乐伎的史书课,孙大海步履匆匆地赶来,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姑娘,董家出事了!”
盈玥神色不动,只轻轻放下书卷,随他移至廊下僻静处:“孙叔,慢慢说,究竟怎么回事?”
“约莫十日前,董承公子夜半回府时,在窄巷里与辽国使臣的轿辇迎面遇上,双方各不相让。那辽使竟纵容随从动手,董公子一介文弱书生,身边跟着的不过是几个新招募的家丁,哪里敌得过那些沙场拼杀出来的辽人?当场就被活活打死了!两个小厮也一死一重伤!”
“什么?当街打死朝廷新科进士?还是辽使所为?”盈玥心下一惊,蹙眉追问:“如此大事,官府如何处置?又为何时隔十多日,风声才透出来?”
“姑娘问到关节了!”孙大海声音压得更低,“事发深夜,街巷空无一人。且正因牵扯辽使,朝廷近年与辽交战屡屡受挫,此案尚未过堂便被死死压了下来,秘而不宣。”
盈玥对这般处置并不意外,只轻叹一声:“鞭子不打在自己身上,怎么会知道痛呢?可董承毕竟是新科进士,天子门生,恐怕难以轻易遮掩。”
“可怜他寒窗数十载,方得金榜题名,竟落得如此结局,实在可惜。”
她略一停顿,眸中忧色更深:“董余先生现在何处?”
孙大海长叹:“虽说父子素来不睦,终究是血脉相连。他中年丧妻,晚年又失独子,如今已是了无牵挂,定要拼个鱼死网破。我能得知消息,正是因为他今日去敲了登闻鼓鸣冤的缘故。虽上头极力压制,但这等事情,到底还是透了些风声出来。”
“世间所谓不睦,多半是爱之深,责之切。”盈玥语带感伤,“如我父亲那般对待子女的,终究是少数。”
当晚给大娘子张氏请过安后,盈玥便带着乐清和丹红,拎着个雕花食盒,踏着清冷月色往二公子伯恒的书房去了。
小厮推开门时,伯恒正临窗夜读。烛光映着他清隽的侧脸,见盈玥进来,那张素来冷峻的面容难得露出几分笑意:“你这丫头,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这回又要哥哥帮什么忙?”
杜荣晦共生得七个孩子,大姑娘明玥、二公子伯恒和五姑娘如玥是大娘子张氏所出,三公子仲恒和四姑娘润玥是周小娘所出,因周小娘受宠,她的孩子便一直养在自己身边,而七公子书恒是另一位不受宠的小娘文氏所生,故一直养在大娘子屋里。
在整个杜府中,只有大姑娘明玥和二公子伯恒对盈玥最好,她心中无比感激,只是明玥去年已经嫁到了昌平伯爵府,因着婆婆刻薄,故而很少回门,因此闲暇时,盈玥便同伯恒走的越发近了些。此次丰乐楼开张的诸事,便少不了去年中进士,已然踏入仕途的伯恒帮忙。
“二哥哥再这般说,这碟刚出炉的白玉方糕我可就带回去了。”盈玥笑着将糕点摆上书案,莹白的糕点衬着紫檀木,煞是好看。
伯恒拈起一块细细品尝,点头称赞:“滋味甚好,看来所求非小。”
盈玥也不绕弯子,单刀直入:“听说辽国使臣当街打死了新科进士,可有此事?”
伯恒闻言一怔,放下糕点:“你从何处听闻?朝堂之事,闺阁女子还是少问为妙。”
“可经商也不是闺阁女子该做的,二哥哥不也纵着我了?”盈玥托腮浅笑,“况且如今要经营酒楼,三教九流都要应对。若是不懂朝堂风向,万一不慎得罪了贵人,岂不牵连全家?”
见伯恒眸光微动仍不言语,盈玥郑重举起三指:“妹妹发誓,定会守口如瓶。这向来是我的长处,哥哥最清楚的。”
烛火噼啪一跳,映得她眼底一片澄明。
“也罢也罢!”伯恒轻叹一声,执起茶盏浅啜,“今日已然漏出了写口风,想来不出多久,东京便也传得沸沸扬扬了,告诉你也无妨。”
“此事在朝堂已争论十余日。一派主张严惩辽使,以正国法纲纪,否则必遭天下人耻笑;另一派则认为,大辽与我朝关系本就紧张,近年战事又屡屡失利,若杀辽使,对方很可能以此为借口,对我朝出兵”
他放下茶盏,指尖轻叩案面:“他们的意思是,最好给董承的家人一些官职银两,安抚好其亲眷,再把辽使偷偷遣返回去,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若通过此事可减少一些给辽国的岁币,这也算董承死得其所了。”
盈玥蹙眉:“董家人岂会甘心?妹妹听闻董承之父已去敲登闻鼓。这般处置,怕是难平其愤。”
“在大局面前,个人性命向来轻如草芥”伯恒目光微沉,“若官家决意送返辽使,自有办法让董家人缄口。”
盈玥只觉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若金银爵位不足以安抚,那便只剩...
她忍不住追问:“官家可有决断?”
“谈何容易。”伯恒长叹,“两派各执一词,连日来争得面红耳赤,差点要跳上文德殿上烧房子了。官家为此夜不能寐,今晨今日登闻鼓响时,竟当场犯了头风。”
盈玥闻言,重重地叹了口气,“那董家人,也着实可怜,若后面有什么新的情况,烦劳哥哥帮我留意,我现在经常出入在外面的场所,若什么都不懂,怕是会得罪人。”
“嗯”伯恒应后,二人便相顾无言,只有轻微的叹息声。
烛火摇曳,将兄妹二人的身影投在青砖地上,拉得忽长忽短。
夜还很长,而董家人的天光,或许再也亮不起来了。
第二日,盈玥熟门熟路地从清虚观偏门悄然离去,孙大海早已驾着马车静候在侧。二人乘着马车,径直往东京郊外的长垣村行去。
约莫一个时辰,马车缓缓停驻。孙大海的声音自帘外传来:“姑娘,到了。只是董家家门紧闭,应是无人在家。”
“想是又去敲登闻鼓了。”盈玥轻声道,“我们在此等候便是。”
东京的春天总是来的悄无声息,一夜的微风吹过,董家门前菜畦里已冒出星星点点的野花,掀起一阵草木清芬。盈玥在车中久候闷倦,便下车立在路边远眺闲逛。
这么一等便是半日的功夫。接近下午时分,一道佝偻的身影自路尽头蹒跚而来,孤独的影子显得格外苍凉。
董余望见家门口的马车先是一怔,待看清车辕上“丰乐楼”三字,不由长叹一声,对着盈玥直言:“姑娘不必开口,老夫知道你的来意。但眼下老夫实在无心掌勺。况且我的条件,你也做不到。”
盈玥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董老先生明鉴。既然您快人快语,小女也不绕弯子——您的条件,可是要杀人者偿命?”
董余面露诧色,将盈玥细细打量一番,叹道:“姑娘倒是有备而来。不过凶手非同一般,老夫连皇宫都闯了,至今无人为我儿做主。除非你有通天的手段和背景,否则不必白费心思。”
“老先生说得是。”盈玥浅笑,“我既非皇亲贵胄,也非后宫嫔妃,家中更无显赫背景,不过一介商贾。”
“老夫晓得,体面人家怎会让女儿从商。”董余不再看她,径自往家门走去,“实在无心待客,姑娘请回吧。”
盈玥不恼不躁,对着那道萧索的背影扬声道:“五日之内,我必让杀人者伏法!”
“我的目的是请您出山。”
“但您放心,这只是目的,而非条件。”
“无论您是否答应,我都会去做。”
“不为别的,只为‘公道’。”
“只是这几日,万请先生莫再入宫,也别声张此事,免得招来杀身之祸。”
说罢不等回应,盈玥转身上了马车。
待车轮声渐远,董余才缓缓转身。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早已老泪纵横。
是啊,公道!
他扪心自问,他要的多吗?他只是要一个公道,他只想为自己的儿子讨个公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