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海失归期》》青禾纪

6、28岁的海 孤身的赴约

　　海滨小城的潮汐，十年间从未改变过涨落的节奏。
　　江驰野背着相机走在沙滩上时，咸涩的海风正卷着细沙，打在他裸露的小臂上，带着熟悉的刺痛感。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白T恤，领口磨出了浅浅的毛边，这是宋禾当年最喜欢的款式——她说“干净的白T恤，像夏天的云”。十年了，他衣柜里始终放着同款的白T恤，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一点和她有关的温度。
　　相机包上挂着那个未拆封的相机挂件，是宋禾当年准备送他的礼物。塑料包装已经泛黄，边角被摩挲得发亮，却依旧保持着出厂时的模样。江驰野抬手摸了摸挂件，指尖传来的坚硬触感，像极了他这些年冰封的心。
　　“先生，要拍日出吗？今天的天气预报说，会有橘子色的日出哦。”海边民宿的老板娘笑着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把折叠椅，“每年这个时候，都有很多年轻人来等日出，说这里的日出是最浪漫的。”
　　橘子色的日出。
　　江驰野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这个词，是他十年来最不敢触碰的禁忌，却又在每个深夜，像潮水一样漫过他的记忆。
　　“谢谢。”他接过折叠椅，声音有些沙哑，“我等一个人。”
　　老板娘愣了一下，随即了然地笑了笑，没有再多问。或许在这片海边，有太多像他这样的人，带着未完成的约定，守着一场遥遥无期的等待。
　　江驰野找了个视野开阔的礁石坐下，这里正是十年前他和宋禾约定看日出的地方。礁石上的刻痕还在，“宋禾&江驰野”这六个字，被岁月磨得有些模糊，却依旧能清晰地辨认出来。他蹲下身，指尖轻轻划过那些凹凸不平的痕迹，像是在触碰十年前的时光。
　　那天也是这样的清晨，天刚蒙蒙亮，宋禾拉着他的手，偷偷跑到这里。她从书包里拿出一把小刻刀，兴奋地说：“江驰野，我们把名字刻在这里，这样就算以后分开了，大海也会记得我们的约定。”
　　他当时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说：“我们不会分开的。”
　　可现在，他来了，她却永远留在了十年前。
　　江驰野打开相机，镜头对准了海平面。十年间，他拍过无数次海，却从来没有拍过一次完整的日出。每次按下快门时，他总觉得镜头里少了点什么，后来才明白，少的是那个站在他身边，会笑着说“江驰野，你看，好美啊”的女孩。
　　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紧接着，一抹淡淡的橘色晕染开来，像极了宋禾当年最喜欢的橘子汽水。江驰野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他握紧相机，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十年了，他终于有勇气，独自面对这场迟到的日出。
　　橘色的光晕越来越浓，从海平面一点点向上蔓延，把天空染成了一片温暖的橘红。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温柔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一个漫长的故事。江驰野按下快门，一张、两张、三张……他想把这最美的日出，都拍下来，拍给那个永远无法到场的人看。
　　“宋禾，”他对着大海，轻声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你看，是橘子色的日出，和你说的一样美。”
　　“你失约的海，我替你来看了。”
　　“可是宋禾，没有你，这里一点都不好看。”
　　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相机屏上，晕开了一片橘红。江驰野蹲在礁石上，像个迷路的孩子，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十年的思念、十年的遗憾、十年的痛苦，在这一刻，全都爆发了出来。
　　他想起高三那年的雨天，他和宋禾共撑一把伞，走在青石板路上。她的手冰凉，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角，他把伞往她那边倾斜，自己的半边肩膀都湿透了，却觉得心里暖暖的。她说：“江驰野，等高考结束，我们就去看海吧，我想和你一起看橘子色的日出。”
　　他答应了。
　　他说：“好，等高考结束，我们就去，谁也不许失约。”
　　可最后，失约的人，是她。
　　是那个说要和他一起看海的女孩，是那个把他当作生命里唯一光的女孩，是那个永远停留在18岁的女孩。
　　日出渐渐升到了海平面以上，光芒越来越耀眼，把沙滩照得一片金黄。江驰野擦干眼泪，站起身，继续拍着日出。他要把这一切都拍下来，然后烧给她，让她知道，他没有忘记他们的约定，他一直都记得。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着“依程”的名字。
　　江驰野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接起了电话。
　　“喂，依程。”
　　“江驰野，你在哪？”依程的声音带着一丝焦急，“我去你工作室找你，你不在。”
　　“我在海边。”江驰野看着远处的日出，“我在替宋禾看日出。”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然后传来依程轻轻的叹息声：“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江驰野，十年了，你该放下了。”
　　放下？
　　江驰野苦笑了一下。怎么放？那些刻在骨子里的记忆，那些深入骨髓的思念，那些无法弥补的遗憾，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
　　“依程，你不懂。”他说，“她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光，她走了，我的光也灭了。”
　　“我懂！”依程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带着一丝哭腔，“我怎么不懂？宋禾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她走了，我也很痛！可是江驰野，你不能一直活在过去里！宋禾也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
　　“她希望你能好好的，希望你能考上北京的大学，希望你能成为最好的摄影师，希望你能幸福！”
　　江驰野沉默了。
　　他知道依程说的是对的，他也知道宋禾不希望看到他这个样子。可是，他做不到。没有宋禾的人生，就像没有太阳的天空，永远都是灰暗的。
　　“我知道了。”他淡淡地说，“我会好好的。”
　　“你真的会吗？”依程不放心地问。
　　“嗯。”江驰野点点头，即使依程看不到，“我会好好的，带着她的希望，好好地活下去。”
　　挂了电话，江驰野又看了一眼日出，然后收起相机，转身离开了沙滩。他知道，这场孤身的赴约，该结束了。他要带着宋禾的希望，好好地活下去，替她看遍这世间的风景，替她完成那些未完成的梦想。
　　只是，那片失约的海，那个未说出口的告白，那个永远无法兑现的约定，会成为他余生都无法释怀的遗憾，永远留在他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