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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偶然的窥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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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静姝离开“蓝调”咖啡馆后,没有回宿舍,也没有去图书馆。
她几乎是跑着穿过半个校园,在西门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坐进车里,她报出“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地址时,声音有一丝几不可察的紧绷。
车窗外的城市景象飞速倒退,她却无心欣赏。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屏幕还停留在刚才的通话记录上——“市一院住院部”。
“患者林秀兰的家属是吗?请尽快来一趟,关于后续治疗费用和方案,需要家属签字确认。”护士公事公办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
母亲的心脏问题一直是个定时炸弹。这次入院是计划内的复查和药物调整,但费用...林静姝闭了闭眼。奖学金还没发放,她暑假做家教攒的钱已经大半预交了这次的住院押金。原本精打细算的计划,可能又要出现缺口。
她需要冷静,需要重新计算。这是她擅长的——处理问题,拆分难题,寻找最优解。
可为什么,握住手机的手指,还是有些发凉。咖啡馆里,傅曦辰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叫服务生换了一杯热美式,重新打开手机,开始搜索林静姝提到的那个生物医学创新案例。指尖在屏幕上滑动,浏览着相关的融资新闻、公司财报和行业分析,大脑自动过滤着有价值的信息。
不得不承认,林静姝选的这个课题方向确实有眼光。案例中的那家初创公司,三年内估值翻了二十倍,其核心技术来自某顶尖大学的实验室,商业化路径清晰典型,涉及的风险投资、专利许可、临床审批等多个环节,足够他和林静姝从各自专业角度深挖。
“...所以说,那个傅曦辰,今天真去咖啡馆见医学院的那个书呆子了?”旁边一桌女生的闲聊,断断续续飘进耳朵。
“可不是嘛,我朋友在蓝调打工亲眼看见的!两人坐在窗边,那女生还拿了一堆资料出来,看着跟商务谈判似的。”
“笑死,傅大少居然真会去讨论课题?我以为他这种人物,随便找个人代做就完了。”
“谁知道呢...不过那女生也真够可以的,听说早上还拦了傅曦辰的车,给人开‘罚单’?”
一阵压低的笑声。
傅曦辰端起咖啡杯,脸上没什么表情。这些议论他早已习惯,如同背景噪音。让他手指微微一顿的,是其中某个字眼。
“书呆子”。
这个标签贴在林静姝身上,似乎顺理成章。可傅曦辰想起她递过纸条时那双平静的眼睛,想起她条理清晰的课题构思,想起她接电话时那一瞬间泄露的紧绷。
那不是一个简单的“书呆子”。
他放下杯子,瞥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距离林静姝离开,已经过去四十分钟。她说的“急事”...是什么?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并未深究。别人的私事,与他无关。
正准备起身结账,手机震动,是陆昊发来的消息:“辰哥,哪儿呢?晚上‘夜焰’有个局,来不来?好几个艺院的新妹子,质量不错。”
傅曦辰指尖在屏幕上停顿了一下,回复:
“不了,有事。”“???开学第一天你能有啥正事?别告诉我你真在搞那个什么破课题。”
傅曦辰没再回复,直接按熄了屏幕。
破课题?他想起林静姝那张写满周密计划的时间表。也许对陆昊来说,这确实是“破课题”。但对他来说...似乎有了那么一点不一样的意义。
一种棋逢对手的微妙感觉。虽然对方可能根本没把他当成“对手”,只是一个需要合作的“变量”。
他扯了扯嘴角,结账离开。
走出咖啡馆,九月的下午阳光正好,微风拂面。他本打算回公寓,脚步却不知为何,转向了校园深处。也许是想随便走走,理清脑子里那些关于案例商业模式的零散思绪。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医学院附近。
白色的大楼庄重肃穆,空气里仿佛都飘着一股消毒水和书本混合的特殊气味。楼前来往的学生大多步履匆匆,抱着厚厚的砖头书,表情专注。这与经管学院那边更外放、更活跃的氛围截然不同。
傅曦辰站在一棵老榕树下,看着医学院主楼进进出出的人影。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从远处快步走来。
是林静姝。
她回来了。
但与两小时前离开咖啡馆时相比,此刻的她,身上有什么东西明显不同了。
她的步伐依旧很快,但不再是那种充满目的性的稳定步伐,而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她的肩膀微微向内收着,背脊依旧挺直,却像一根绷得太紧的弦。最明显的是她的脸——比之前更苍白了几分,嘴唇紧抿着,那双总是平静如秋水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清晰的疲惫,以及一种傅曦辰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被努力压抑着的焦虑。
她手里多了一个印着医院LOGO的白色塑料袋,里面似乎装着病历本和一些单据。
她没有注意到树下的傅曦辰,或者说,她根本无暇注意周围。她径直走向医学院大楼旁边那栋略显老旧的附属建筑——那是学生辅导中心和几个行政办公室所在的地方。
傅曦辰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医院。焦虑。疲惫。
那几个关键词在他脑海中串联起来,结合她之前接电话时的反应,勾勒出一个并不复杂的轮廓。
家庭负担。经济压力。这是他那个圈子里几乎不曾接触,却又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东西。
他看着她消失在附属楼的玻璃门后,在原地站了几秒钟。
然后,他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脚步依旧从容,但脑海里那些关于商业案例的分析,已经被另一组画面取代:溅起的水花,递过来的纸条,咖啡馆里专注的侧脸,以及刚刚那个苍白疲惫的背影。
他想起她说“目前是为了学分”时那种纯粹的理性。
也许,对她而言,学分背后所代表的,远不止成绩和荣誉那么简单。林静姝从学生事务办公室走出来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她手里捏着几张新填好的表格,是关于助学贷款补充申请和紧急困难补助的。工作人员很友善,但程序是程序,审核需要时间,而医院那边的费用结算就在这几天。
她把表格仔细收进书包夹层,深吸一口气,试图将胸腔里那股沉甸甸的焦虑压下去。焦虑解决不了问题,她需要的是行动,是计算,是寻找更多的可能性。
她可以接更多的家教,可以申请图书馆的勤工俭学,甚至可以...
“林静姝?”
一个温和的男声在前方响起。
林静姝抬头,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身材修长的男生站在不远处,正微笑着看她。男生戴着一副无框眼镜,面容清俊,气质温和,手里还拿着几份文件夹。
“周学长。”林静姝认出来人。周子涵,医学院大四的明星学长,成绩优异,在学生会上也担任职务,是许多新生眼里的榜样。
“还真是你。”周子涵走近几步,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心,“刚去事务办?遇到什么困难了吗?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跟我说。”
他的语气真诚而自然,没有任何打探隐私的冒犯感。
林静姝摇了摇头:“谢谢学长,一些常规手续。”
“那就好。”周子涵笑了笑,转换了话题,“对了,听说今年新生有学科伙伴计划?你和经管院的人一组?”
“嗯。”
“课题还顺利吗?经管院那边的思维方式和咱们医学生很不一样,可能需要多磨合。”周子涵的语气带着学长式的经验之谈,“如果遇到沟通或者资料方面的困难,可以来找我。我认识一些经管院的朋友,或许能帮上忙。”
“谢谢学长。”林静姝再次道谢,语气礼貌而疏离,“目前还好。”
周子涵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林静姝已经看了看手表:“学长,不好意思,我约了去图书馆查资料,时间快到了。”
“哦,好,你去忙。”周子涵侧身让开,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意,“别太拼,注意身体。”
林静姝点点头,快步离开。
周子涵站在原地,看着她匆匆远去的纤细背影,镜片后的目光深了深。他刚才清楚地看到了她眼底的疲惫,以及她捏着书包带子时微微发白的指尖。
这个学妹,和他听说的、以及今天上午惊鸿一瞥时的印象,似乎有些不同。不仅冷静,而且...异常坚韧。
他收回目光,转身走向实验室。或许,以后可以多关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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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馆四楼,医学文献区。林静姝在熟悉的靠窗位置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和厚厚的参考书,强迫自己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到屏幕上的文献里。手指在键盘上敲击,记录着案例中涉及的一种新型靶向药物的技术原理。复杂的化学式,作用机制,临床数据...这些是她熟悉且能掌控的领域。只有沉浸在这里,那些关于费用、表格、期限的纷乱思绪才能暂时被屏蔽。
不知不觉,窗外天色已全黑。图书馆里亮起了柔和的灯光。
她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看了眼时间,晚上八点四十。肚子后知后觉地传来饥饿感。她中午只在咖啡馆点了杯柠檬水,晚饭也忘了。
合上电脑,收拾好书包。她打算去食堂看看还有没有剩余的简单食物。
走出图书馆,晚风带着凉意。校园路灯已经亮起,昏黄的光晕勾勒出梧桐树的轮廓。
她朝着食堂的方向走,经过一条相对僻静的林荫道时,脚步微微顿了一下。
路边那张熟悉的长椅上,放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牛皮纸袋。
而长椅周围,空无一人。
林静姝的目光在纸袋上停留了几秒。纸袋看起来很干净,没有标识。她本可以像对待任何一件无关物品一样径直走过。但某种说不清的直觉,让她停下了脚步。
她走到长椅边,犹豫了一下,伸手打开纸袋。
里面是几个透明的餐盒,还带着些许温热。最上面一层是搭配均衡、色泽清爽的营养便当:清炒时蔬,鸡胸肉,糙米饭。下面一层是洗好切好的水果。旁边还有一个保温杯,她拧开,是温度刚好的红枣桂圆茶。
没有字条,没有署名。
就像凭空出现的一样。
林静姝站在那里,手里拿着温热的保温杯,看着长椅上这份突如其来、不明来源的食物。
晚风吹动她额前的碎发。
她脸上的疲惫依旧,但眼底深处,那层坚冰般完美的理性外壳上,似乎因为这份陌生的温暖,泛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是谁?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随即,更现实的考量占据上风。食物是干净的,看起来无害。而她确实需要补充体力。
她没有再多想,也没有四处张望寻找可能的人影。只是默默地拿起纸袋和保温杯,走到不远处的路灯下,在长椅上坐下,安静地开始吃饭。
动作依旧斯文,背脊依旧挺直。
只是那口温热的茶喝下去时,她微微垂下了眼帘。
远处,图书馆侧面的阴影里,傅曦辰背靠着墙壁,看着路灯下那个独自吃饭的纤细身影。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脸上没什么表情。脚边,是一个刚从校外高端餐厅带回来的、一模一样的牛皮纸袋的“孪生兄弟”——那是他自己的晚饭。
他看了一会儿,直到林静姝吃完饭,仔细收拾好餐盒,将纸袋和保温杯放进书包,起身离开。
她的步伐,似乎比来时,稍微轻快了一点点。
傅曦辰这才从阴影里走出来,走到路灯下,在她刚才坐过的位置坐下。
他抬起头,看着夜空稀疏的星子,许久,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语。
“麻烦。”
不知是说这多管闲事的举动,还是说那个让他屡次破例的、复杂的“小古板”。
夜风拂过,带走那声低语,也吹动了林荫道两侧沙沙作响的树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