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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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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
新近证极于黄帝陵薄山丹枣峰、即将接任昆仑虚主神的天界第二位九品上仙玄嚣从对昆仑虚地气地脉的观照玄览中暂时抽离,转身看着这位莽撞小仙冲进理脉亭,有些错愕地停在他身前丈许之处。
“仙友……清静。”
“嗯?”
——嗯?
这并不是智珠教导过的理想中的谈话范式。
但就算范式出了问题,该问的话那也还是得问清楚了。
“仙友看见青铜了么?”
“哪座山的?”
“三危山的。”
“我问你哪座山的?”
“我是……”
翡翠觉得这位寂寞霄雿的仙友是不是有点抓不住事情的重点。
——眼下要找的那不是青铜么?
——她翡翠哪座山跟青铜又有什么关系?
“……你到底见过青铜没有?”
可怜这位九品上仙自于帝都山降世万五千年以来……
还从未感受过眼前的这股子别扭!
——仙友……清静?
——这可有千岁的毛丫头,真的是在跟他平辈论交?
——难道是他的仙姿还不够幽微,不够玄妙?
——一眼还看不出是位超级无敌巨无霸上仙?
暮气继续降落黑沉下去。
翡翠也觉得眼前这位仙友别扭迟钝得出奇。
以至于她连问了三句话,这效率基本为零。
“你到底见到青铜没有?我问你呢仙友?”
“确实有个小仙女……在试炼飞行器。”
“她人呢?”
“掉下去了。”
“掉下去了?”
“飞行器不太成熟,她又不肯放弃试炼,就掉下去了。”
“掉哪儿去了?可摔坏了没有?”
“掉那里摔断了腿。”
翡翠夺路要走,再一想又觉得不对。
“……那你就眼睁睁看她摔断了腿?”
——要不然呢?
“你哪座山的!?”
翡翠的愤怒排山倒海,但眼下并不是跟这个见死不救的暗黑系神仙争口角的时候,他也必不肯老实交待自己的山门来历,她只能暂且跺脚转身,从峰顶飞扑而下先寻青铜。
“青铜——”
“青铜——”
山顶上松了口气的玄嚣只是默默地举起了自己的金手指——
那是高阶上仙独有的通关作弊神器。
下可以涂改记忆、覆盖黑点。
上可以粉饰仙涯、裱糊道貌。
实乃乘云凌霄、驰骋汗漫、排阊阖、沦天门之不二法门。
虽说大道若环,终始必应,这样做将来少不了反噬,其大者如祖龙硬改阴阳而终至仙脉震动,其小者……自然他也就懒得挂怀了。
至于翡翠被篡改后的记忆……
那就仿佛时间是跳跃的,一步快进到她帮青桐的断腿打好了绷带。
她有些担心自己包扎的手艺会对青铜造成二次伤害,幸而这样的事情最后并没有发生。
青铜既没有对她的手艺表示不满,也没有对这位医仙救死扶伤的工作表示称扬,可能是她正沉溺在毕生心血已被焚毁的沮丧中,也可能是她正在摆弄手中的另一件法嚣。
那是一枚观天镜。
翡翠只在传闻中听说过这种法器,说是可以精确辨认周天星辰的运行轨迹与纏度。
天早已经黑透了。
青铜有些慵懒地靠在一块丈许高山石的阴影里,在整个包扎的过程中一直在以观天镜观天。
“好了。”
“你看看。”
青铜把观天镜塞给她。
翡翠好奇地凑在镜前。
只见那些一粒粒镶嵌在夜幕深处浩瀚高天上的晶莹星辰,突然随着巨大的银河铺展开来,密密麻麻压她一脸。
她惊得差一点移开了眼睛,最后还是沉浸入观天镜里她从未触及过的这个世界、这片……星海。
她只能这么朴素地去形容。
既然以她们昆仑仙脉之深雄浩荡,被天下四方称为“陆海”,那眼下的这个星空,也就只能被叫作“星海”了。
“怎么样?”
“很好。”
“很好?”
青铜想一想也接受了她的看法。
“天地从来都是很好,不好的只是混迹其中的我们而已。”
翡翠深表赞同。
“确实,有一些从天上谪落了,有一些被锁在地底了。”
“其实我们也谈不上好不好的。就算这一次北斗东偏,达到当年不周山之乱那样的整整十五个刻度,又或者更超过不周山之乱,其最大的结果,也不过就是世界的崩塌——我们在天崩地陷中化为齑粉、挫为飞灰、解为烟云、析为阴阳,那也不过就是重新再回到那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无所谓清静、也无所谓寂寥的什么地方去而已。”
——这说得实在是太精辟了!
翡翠再一次深表赞同,并且还作了重要补充。
“那里就是大道!我们从大道中来,最终再回归于大道,这就是所谓的大道无端,终始若环,一切都很好,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那就这样了无牵挂地回去了么?没有一点点遗憾么?”
“或者……有个情郎更好。”
青铜倒有些不解。
“情郎……有什么好?”
“总比没有要好。”
“那你是有过么?”
“有虽然是有过,只是一直在梦里头。梦里头云遮雾罩的,我看不清他的脸,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谁。”
“那我可以帮你把他给找出来。”
翡翠瞬间激动了。
“你总听过这种法器罢,学名玄鉴,俗称水镜的,大可以窥天地因果、观六界盛衰,譬如紫微宫北辰殿里的无极玄鉴就是我家仙上做的。那个比较难些,光是内核就难得,需要多少高阶上仙的极品法华才能驱动,这种就是只看大事,而且也不能常看;至于小的——你这是极小的,我们现在就可以做,你去削一根树枝来。”
正好青铜跌下来撞折了一枝盼木,翡翠就地取材,便去削了这根盼木的小枝,坐在一边看青铜手搓法器。
器仙的百宝囊跟她的十分不同。
青铜一会儿拿出剞屈削锯各种工具,一会儿拿出砂纸、鱼胶、颜料粉、水晶玻璃片各色细碎,上色打磨之后,最后拿出一块净澈绝艳的赤璇嵌进去作为法器的驱动内核。
“手!”
翡翠伸出手。
青铜一刀下去,便在她食指尖上划了道口子,伸出刚刚做好的水镜去接,一滴血滴在刚刚镶好的水晶镜片上,起了道淡薄的雾气,一丝丝被镜片全部吸收进去了。
“这就是认主了。只等再养一阵子,熟悉了你的气息因缘——只可惜我不能看见你的情郎是个什么模样。”
“等养好了我们一起看呵。”
“那时候典礼结束,我们就不在一起了呵。”
——翡翠竟没想眼下这样的繁华盛景那还有个结束的时候!
她一时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同时又十分清晰地觉察到,这突如其来的情绪与一刻钟之前她对大道运行的乐观理解并不合拍。
虽说天可以崩,地可以裂。
她们也完全可以化为齑粉、析为阴阳,重归于大道。
可眼下、眼下、眼下……
——怎怎怎么可以就这样结束了呢?
翡翠有些不知所措地转过头去。
只见星月之下,澄碧湖上点点灯火,隐隐弦歌,都是跟她们一样初到昆仑虚的群山弟子看不厌这个光怪陆离、瑰诡奇丽的神仙之境,正浸在雄山丽水间作长夜饮,作秉烛游。
呜——呼——
依稀隐约的弦歌声中混进了沉闷而遥远的风声。
翡翠无意识地听了好久。
只听那风声节律均匀,有时候就连变调也是均匀有致的:
呜——呼——噜——
呜——呼——噜——
那是雄踞山巅数万年的镇山神兽开明,也熬不过如今这群初出巢穴的龙驹虎豹,斗转星移云垂月落中,不觉得倦意翻滚而瞌睡如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