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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过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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壶天之外,山外山,狐狸谷坐落在山间低凹地带,依傍溪涧。从谷底往上看,能看到一线天,山峰与白云相互缭绕,是一处绝妙的避风港。
宋欲和周行简还未踏进妖后所在的聚宝殿,激烈的争吵声如炮弹般穿进他们耳中。
“你倒是在外面玩的很开心,你去看看,你的好兄弟他现在在哪里!人都没了你才回来,要你回来有什么用?”杜鹃的嘴老样子毒辣,句句剖心。
路埜跪在妖后的琳琅宝座前,繁花式样的银饰斜在额头,深绿衣摆沾上大量尘土,一贯飘逸的长发此时乱糟糟垂在肩头。
“杜鹃姑娘,你误会了。路埜他之所以没能及时赶回来,是因为他在青平居帮我对抗祟妖。”白玉兰拦住杜鹃扬起的胳膊,看了眼一言不发的路埜,替他辩解道。
“祟妖?百鸟山庄出这么大的事,你居然在外面多管闲事?你是要扮演救世主吗,请你别搞忘自己的责任,你还有一整个山庄,那些鸟儿们临死前都盼着你,盼着他们的庄主回来救他们!”白玉兰的辩解对气红眼的杜鹃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
路埜终于说话了:“妖后,我想解散百鸟山庄。”
杜鹃和白玉兰同时震惊的看向他,尤其是杜鹃,她不可置信地反问:“你说什么?”
“让孩儿们陷入危机,完全是我的失职所致,我没有脸再继续做他们的庄主,与其让他们继续跟着我经历未知的危机,不如放任他们自由。以后,他们只为自己生,只为自己死。”路埜抬头,目光坚定,一双浅棕色的眸子很好的藏住了他的万千心事。
秦深深柳眉微蹙:“你想好了?”
百鸟山庄为贺疯子所建的鸟族独立体系,虽隶属于妖族,但是妖后没有直接管辖的权力,如果能趁此机会收回对鸟族的管理权,对妖后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鸟类们背上的翅膀是为了自由而生长的,飞向蓝天,逃脱桎梏,寻找茫茫天地间属于自己的归宿,它们不该被困在这狭小的一隅,被别人掌握命运。”
路埜说完,自嘲地笑了笑——尤其是不该被他这种货色掌握命运。
白玉兰悄声叹了口气。
不等秦深深回答,杜鹃朝路埜几近咆哮的吼道:“你是因为懦弱吧!孔雀死了,没人帮你扛大梁,你才美名其曰要还我们自由。路埜,我一向不服你,你实在太自私。”
“是。”路埜没有否认,平静的承认。
杜鹃被他堵的哑口无言,颤抖的手臂举起来指着他,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秦深深紧皱的眉头在看到门口一道浓郁的墨蓝时松缓了片刻:“行简,你们来了。”
周行简躬身行礼道:“妖后。”
“不必客套,来,走近些,让小姨看看你。”
小姨?众人皆是一惊,侧头看向周行简。
周行简本来心里还疑惑,他从未见过所谓妖后,想不明白妖后为什么要救他。他猜测大概是自己母亲的缘故,毕竟母亲生前也是一只狐妖。
现在这团疑云被扫清了。
秦深深欣慰的看着姐姐的儿子——虽然周行简现在这具身体和她姐姐没有半毛钱关系。
“你可曾听说过你母亲的故事?”秦深深帮他理了理衣襟,眼神里全是温柔,仿佛透过他在找灵妃的影子。
周行简摇摇头:“师父们都瞒着我,想来他们知道的也不多。”
秦深深突然露出厌恶的神情:“那群和尚。当初姐姐她要送你离宫去寺庙时,我就坚决反对,出家人能教你什么。”
她无奈的叹气道:“没想到他们还把姐姐的事瞒着你。”
周行简急切地问:“妖后,你是不是知道我母亲为什么离世?”
他被这个疑问困了太久,每次他刚开口要问,总是被别人打着哈哈岔开话题。这次,他终于有机会了解真相。
秦深深忧伤地看了他一眼,缓了缓情绪,慢慢开口:“是因为祟妖。姐姐她,是祟妖。而且是第一只祟妖。”
殿内的众人又是一惊。堂堂妃子怎么会变成祟妖?
宋欲隐隐约约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可又说不上具体。
“有一日,姐姐慌慌张张来找我,我以为她终于记起我这个妹妹了,没想到…她竟然求我废了她的妖力。”说道此处,秦深深闭上眼摇摇头。
有些事回忆一次便痛苦一次。
“为什么?”
“是当时的皇后,”秦深深愤恨地说道,“她找邪术之士做了个祭坛,原本是想除掉姐姐。没想到祭坛出了差错,把姐姐变成了必须要吸取精气维持生命的不妖不鬼,她来找我的时候,已经快要控制不住嗜血的欲望。”
“后宫争宠的手段,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周行简试图找回儿时的记忆,可是他找来找去,只找到一张模糊的轮廓,他的记忆给这张轮廓填充的词语是温柔。在他的记忆里,皇后身着华服,矜贵又优雅,总是笑着轻轻朝他招手,唤他小名。
很有母性光辉。
他无法将如此婉约的女子与妖后口中为了争宠不择手段的小人联系起来。
“是什么祭坛?”宋欲问道。
“这你们就要去问皇后娘娘了,”秦深深走下琳琅宝座,“宋欲,你在宫里待了那么久,竟也不知此事?当初这件事可是沸沸扬扬了好一阵子呢。”
“从未听说过有此祭坛。”宋欲审视的目光投向她。
“噢,我想起来了,你进宫晚。这事早被皇帝压下去了,知道的人少之又少,”秦深深睨了他一眼,“祭坛现在还在壶天之内,正是因为它的存在,才导致这些年平白冒出了许多祟妖为祸人间,一发不可收拾。”
她走到周行简面前:“行简,我希望你能找到这个祭坛,毁掉它。也算是给你过世的母亲一个交代。”
“父皇没有查母妃的死因吗?”周行简问道。他记得,父皇很宠爱母妃,不可能任由母妃无辜的死去。
秦深深突然狠狠甩了下衣袖:“是他亲手杀死了你的母亲!”
周行简愕然:“因为母妃是祟妖吗?”
“妃子哪里有江山社稷重要。对你父皇而言,姐姐不过是他身边璀璨夺目的配饰之一,来衬托他的天人之姿。配饰怎么坏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只配饰会不会影响到他的皇位。”
秦深深回头,看向大殿门口层层日光,“姐姐变成祟妖,多么大的皇宫丑闻,对于周柏龄而言,她还有留着的必要吗?”
“人已死,盖棺定论。就算疑点重重,没有皇帝的允许,根本不会有人为一个死人多下功夫。”
她没再继续说下去,众人却都明白了。
难怪关于灵妃的事,这么多年,无人敢提及,无人敢过问。
连带着周行简,一起沦为了尘封的过往,沧海的遗珠。
“祟妖这个词就是因姐姐才取的。周柏龄为了压下这个丑闻,胡掐乱造了一个‘祟妖’的罪名给姐姐,壶天之内流传了很多跟祟妖有关的流言吧,什么走火入魔啦,什么妖族怨念啦,其实都不是…罪魁祸首只有那个祭坛!”
白玉兰附和道:“那个祭坛好像是有自我意识的,他能蛊惑怨念极深的妖兽,为自己所用。我怀疑祟妖吸食的精气都是为了壮大祭坛本身,这背后,一定还有更大的阴谋。”
周行简仰头,聚宝殿的房梁很高,他的目光不知落向何处:“我应该怎么做。”
“先找祟妖,有祟妖的地方或许能查出祭坛的位置。”
宋欲再次发问:“为什么不直接去问太后?”
昔日的皇后已经晋升为太后,而他们还在仇恨中挣扎。
“我当然问过!甚至拿性命要挟,但是她宁肯死也不愿意承认姐姐是被她害死的。”秦深深在殿内踱步,细长幽绿的狐狸眼盛满恨意,泛起点点泪光。
周行简攥紧衣袖:“你没杀了她?”
秦深深诧异的转头:“到底是年轻气盛,你做事不过脑子么,”
她自嘲一笑,“我又没有证据,怎么敢动你们壶天的帝后?”
“帝后”二字她说的咬牙切齿,很不甘心。
宋欲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看了眼身旁恨不得即刻潜入皇宫捅死太后的周行简后,闭上了嘴。
“行了,故事就讲到这里,”秦深深朝殿外走去,白玉兰紧随其后,“你们都乏了,今日先在狐狸谷住下吧。兰儿,你让人收拾几间屋子出来。”
妖后一走,殿内瞬间一片死寂。
宋欲上前拽住路埜衣袖,想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然而路埜就像是被钉死在地板上一样,任凭宋欲怎么拽怎么扯路埜都一动不动。
路埜泪眼婆娑抬头:“秦深深给我施了法术。”
……
难怪这厮老老实实跪了这么长时间,原来是被妖后用“不动如山”定住了。
宋欲替他解开。
“宋欲,我腿麻了,你扶我一下。”路埜反手抓住宋欲裤腿,借力想站起来——他的两只腿跪太久,已经软成了面条。
杜鹃走过二人身旁,冷冷的说道:“大忙人抽空去看一下孔雀吧。从此以后,大路朝天,我们各走一边。”
路埜理了理额头的银饰,勉强挤出微笑:“委屈杜鹃姑娘跟了我这么久,好处没捞到,苦头吃了不少。”
杜鹃冷笑一声,跨出大殿,没了身影。
“你接下来怎么办?”宋欲指了指他衣摆,示意有尘土。
“还能怎么办,落得个潇洒自在大路宽阔。从此以后,逢人不说人间世,”路埜摇头晃脑的回答,“便是人间无事人。”
周行简好奇地将路埜上下打量一番,忍不住赞叹道:“我若是有阁下一半的心境,想来会轻松许多。”
路埜活动活动拳脚,绕着周行简转了一周:“你就是和尚皇子周行简?”
“在下霍尘临。”
路埜摩挲着下巴,拖长语调“噢”了一声,一副我都懂,不懂也会自己猜的表情。
“临行前师父跟我说‘过往之事如已覆之舟,沉没所以沉默’,但是我始终无法放下种种执念,路先生能否赐教?”霍尘临躬身很有诚意的向路埜鞠了一躬。
路埜下意识去扶:“诶诶,不敢当不敢当。”
他内心腹诽道:这人说话咋恁文绉绉的,一股香火味儿。
他清了清嗓子,正色说道:“霍兄啊,执念是人之常情,你有我有大家都有。我个人觉得,执念是放不下的,需要一种东西慢慢冲淡记忆,慢慢遗忘。这是一个过程,并非立竿见影啊。”
“什么东西?”霍尘临精准找到重点。他很认真的听路埜“赐教”,殊不知以上是路埜为了安慰他乱编的。
“时间。”路埜伸出手掌,煞有其事在空中划拉了两下。
周行简点点头,陷入思考,反复咀嚼路大师关于执念的箴言。
路埜瞧他埋头苦思,怎么看都是个可怜人,略有不忍,环住他的肩膀:“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咱们去喝一杯!你们和尚是不是不能喝酒啊?没事儿,你现在已经还俗了。我告诉你,酒那可是世界上最好的解药……”
宋欲无奈的看着二人逐渐走远,迈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