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天遗梦》旧赏新晴

14、借尸还魂

　　祟妖被魇住了，想要伸手去触摸并不存在的幻像，甫一动，才意识到人皮面具的形态根本无法触碰到自己的妻子，更无法与其拥抱。他不禁厌恶起这具为了恐怖而狰狞的面貌，他不希望妻子被自己吓到。

　　在爱人面前，人们总是想要展示最好的自己。

　　“依依。”祟妖连声音都变得温柔，眼前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儿啊。

　　人皮面具开始融化，也许是为了形象的缘故，他刻意收住了滴滴答答往下落得墨绿色液体，“嘭”的一声，在一朵绿色的蘑菇云中变回了主体。

　　路埜默默感叹道：“是中更有痴儿女啊，唉。也是一对苦命的鸳鸯。”

　　“不要随便同情别人。”白玉兰体内妖力逆转，白裙无风自动，花迎剑缓缓举起，剑身一寸寸化为透明，时刻准备攻击。

　　祟妖终于能伸手抚摸杨柳依依，他的神情虔诚，动作小心翼翼，如同对待易碎的玻璃。

　　“依依，你是不是瘦了？”高大粗犷，满鬓胡须的男人此刻竟落下泪来，只可惜他的手还未触及笑意吟吟注视着他的杨柳依依，白玉兰平静的声音就在他背后缓缓响起：

　　“昙花一现。”

　　这一招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温润如玉的光，温柔地穿过祟妖的身体。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思念随剑势飘散，化成最平平无奇的一缕风，越来越远，逐渐模糊，消失不见。

　　祟妖最后的嘶吼来不及放出喉咙，便碎成亿万光点，如点点萤火，随思念而去。

　　白玉兰踉跄一步，被路埜搀扶住：“还能坚持吗？”

　　她连一个微笑都挤不出，径直昏死在路埜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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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相焦急的在桃林里踱步。他按照孟殇所说找了一具符合要求的尸体回来，回来后却发现无色台哪里还有孟殇的影子，连宋欲也不见了。

　　郁南山漆黑一片，阴风阵阵，孟殇房间里的烛火已经燃尽，明显已经走了很久。

　　他担心宋欲绑架了孟殇，又不知从何处找起，急得只能在木屋前不停走过来走过去，嘴里嘟囔着怎么办。

　　夜幕被一声高亢的鸟鸣撕裂，陌生的气息激发了无相的战斗欲，他眼底一片猩红，腾空跃起，直取黑鸟颈项。

　　“无相，你要摔死本公主吗！”孟殇从鸟背露出头来。

　　无相见状，吓得立刻收手，被黑鸟翅膀扑腾的风掀翻在地。

　　孟殇优雅的跳下鸟背，伸手一把拽起无相，揪住他的耳朵：“小心些你这个蠢货，断胳膊断腿我懒得给你接。”

　　“公主，”无相感觉不到疼，却还是委屈求饶，“属下担心你。”

　　孟殇瞬间甩开手，一副被恶心到了的样子：“少来，肉麻的慌。”

　　宋欲露出一个很淡的微笑，方才的场景，很像路埜和叶空庭日常打闹。他看向桃树下躺着的，衣冠楚楚的尸体，问道：“用这个人吗？”

　　孟殇围着尸体仔细打量一圈，又一圈：“卖相不错，哪家的少爷？”

　　“不知道，我在葫芦荡恰巧遇到，就捡回来了，”生怕孟殇不满意，他又补充道，“新鲜的，没死多久。”

　　孟殇赞赏地点点头，转向宋欲：“劳驾阁下把剑拔出来借我一用。”

　　听着她要求而非请求的语气，宋欲迟疑三秒，拇指一推，残枭出鞘，然后用右手接住：“你要做什么？”

　　“取血。”孟殇说罢，伸出食指在残枭剑锋上轻轻一划，就着指尖渗出的血珠在无名尸体上划了一道符。

　　无相向宋欲解释道：“公主要进行探魂。”

　　“探魂？”

　　“死亡三天内，人的魂魄不会完全消散，还能获取到一丝微弱的魂识以此来了解尸体的生平，这就是探魂。这也是进行借尸还魂的必须步骤，因为后续要请走尸体内残存的魂魄。相当麻烦。”无相特别加重了最后四字。

　　“如果用死了三天后，魂魄完全消失的尸体是否会容易很多？”宋欲问道。

　　“三天的话尸体都臭了吧？”无相若有所思的反问。

　　宋欲恍然大悟——好像还真是。

　　无相讲解完，孟殇的探魂也刚好结束。

　　“果然是个氏家子弟，”她拍了拍手站起来，“霍氏二公子霍尘临。你们猜猜他怎么死的。”

　　孟殇轻飘飘的瞥了眼无相，无相心虚地埋下头。

　　宋欲似有所察，也看向无相：“是你动的手。”

　　无相后退半步，看了看孟殇，又看了看宋欲，声音低的如蚊子：“我找了一天也没找着合适的，不是太丑就是压根没武功……黄昏的时候在葫芦荡碰见他，正好他受了重伤，我就…我就…”

　　“这位霍公子为何会受重伤，霍氏似乎并没有什么仇家。”宋欲感到疑惑。常年伴在皇帝身边，对于这些氏家大族的情况，他了如指掌。

　　“不是仇家，是祟妖。葫芦荡附近有一座阴阳胡，这小子还是命大，不小心误入其中，被祟妖缠上后还活着逃出来了。无相，看来你比祟妖更残忍噢。”孟殇笑嘻嘻地打趣道。

　　无相又把头低下了。

　　“弱肉强食是生存法则，你干的不错，不用顾虑，”孟殇说完再次蹲下，对着尸体一顿操作，“接下来到请魂了。”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将自己的魂识抽离身体，引入尸体，与霍尘临的残余魂识进行交流。

　　无相很紧张的盯着孟殇的神情，生怕她出差错。请魂过程中，请魂的人稍不注意，魂识便回不到自己的身体内；若是遇到狡诈的被请者，还有拉着请魂者同归于尽的可能。

　　直到孟殇睁开眼，无相才松了口气，宋欲莫名也跟着松了口气。

　　“你也担心我不成？”孟殇喜上眉梢，蹿到宋欲跟前，结果突然眼前一黑，竟是给他跪下了。

　　“公主！”无论是探魂还是请魂都耗费魂力，看着孟殇原地摔倒，无相担心的不得了。

　　宋欲先他一步扶住孟殇，冷玉般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孟殇揉了揉太阳穴，借宋欲的胳膊支撑，由此靠在了他身上，同时悄悄朝无相比了个“耶”。

　　无相瞬间有一种自己被耍了的感觉。

　　“孟姑娘，你没事吧？”宋欲话里是询问，话外是告诫。他怎么会察觉不到到倚在他身上的人是装晕，却又不好推开。

　　孟殇也不再得寸进尺，嬉皮笑脸地抬头：“没事没事，就是有点饿了。不吃点东西垫肚子的话可能待会儿没办法进行下一个步骤。”

　　宋欲提醒她：“无相已经回来了。”

　　“他要处理尸体。”孟殇谎话张口就来，顺便给无相使了个颜色，无相立刻附和着点点头。

　　宋欲无可奈何，沉默片刻后问道：“你想吃什么？”

　　“你会做什么？”孟殇反问，与宋欲对视。

　　无相抱起霍尘临的尸体往偏房走，他害怕宋欲的残枭捅完孟殇捅自己，还是远离是非之地为好。

　　宋欲没有回答，撤回目光，转身往厨房走去。

　　孟殇眨眨眼，摸不清这人的心思，遂紧随其后。

　　“有肉吗？”宋欲翻了翻看似装了很多东西的柜子——其实三层柜子调料占了一半。

　　“有啊，在偏房。”

　　“……”

　　“你要做什么吃的？我让无相下山去买一些肉回来。”说是买，其实就是偷，她身上根本一分钱都没有。

　　宋欲对着灶台思索：“不用，可以做素的。”

　　孟殇看着他拿出早上用过的面粉，还拿了一棵蔫巴巴的白菜，心下猜测他是要蒸包子。

　　确认宋欲真的要给她做东西吃后，孟殇趴着窗棂笑了笑，转身去了偏房。

　　无相静静的等着她。

　　偏房不大，只放了一张破败的木床架子，地上用鲜血画满密密麻麻的阵符，霍尘临的尸体躺在阵符中央，宛如祭品。

　　这个房间仅有的一扇窗此时也被木板封住，像囚牢。

　　孟殇从袖中取出聚魂石，对无相说：“你先出去吧。”

　　“公主。”无相不动。

　　“如果包子熟了我还没出来，你知道要怎么做吧。”烛台上点着白烛，在深夜里晃着渗人的光。

　　无相的眼睛又变得猩红：“敲祭魂钟，毁尸灭迹。”

　　“祭魂钟在哪里还记得吗？”明明孟殇就在屋内，声音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她的记忆在追溯遥远。

　　祭魂钟，孟氏的诡器之一，用以祭奠过世的孟氏家主。由于孟氏历代修行邪术，死后的魂魄转生不成，只能做孤魂野鬼，永生永世在世间飘荡。为了避免怨灵为祸人间，孟氏祖宗创造了祭魂钟，钟声敲响，魂识俱散。

　　不过祭魂钟有一个局限性，它只对体内流淌着孟氏血脉的人管用。所以，它既不算灵器，也不算凶器，只能自成一派，算诡器。

　　“就在我身上。”无相一贯的大嗓门此时弱了八分。

　　“别哭丧着脸，我不一定用得上。”孟殇回头又是笑意吟吟的一张脸。对待死亡，她毫不畏惧，她畏惧的是孤独的死去。可是现在，她并不孤单，有无相料理她的后事，有宋欲送她最后一程……

　　等等，什么最后一程，好不吉利的话，她又不一定会陨落于此。

　　想到这，孟殇不等无相张嘴讲他酝酿的话，迅速合上木门。

　　宋欲对偏房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他只是略有奇怪，为什么贪吃的孟殇不继续趴在窗口张望了？他捏着手中的面团默想：落得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