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天遗梦》旧赏新晴

12、百鸟遇难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叶空庭百无聊赖的坐在断崖边的草坪上欣赏着晚霞，看不同种类的鸟在低空盘旋。此前这是路埜的爱好，现在也成了他的。

　　断崖上的景色很开阔，仿佛能将整个百鸟山庄一览无余。叶空庭在心里轻笑，难怪路埜那家伙总爱守着这处。

　　他想到刚才看到的铜盒子中的内容，再看斜阳西照，是说不出的壮阔。半天似火烧，无数金光从云层乍泄，洋洋洒洒铺下，铺下一片片虚无的纱，也莫名铺下一层迟暮的悲凉。

　　等蔺冰夷和路埜回来，不仅百鸟山庄，只怕整个壶天都将翻天。到那时候，这些鸟儿的命运，他们的命运又将被指往何处？

　　一道残影嗖地与叶空庭擦肩而过，若不是他躲得快，只怕正中心窝。回头看去，树干上插着一把箭。

　　不祥的预感瞬间把叶空庭笼罩：“什么人？有本事咱们明着较量。”

　　四面寂寥，没有回应。

　　难不成是为铜盒子而来？不对，这件事目前只有他和蔺冰夷知晓。

　　叶空庭缓慢后退至树干旁，查看箭的来历。一支木箭，并无特别之处，只是箭头处呈暗色，明显淬了毒。

　　路埜不在，就有势力想对百鸟山庄动手了吗……藏在暗处的人没给叶空庭太多思考的时间，第二支箭离弦，同样瞄准他的心口。

　　木箭对叶空庭没有任何威胁，但是恐怕会惊乱群鸟。他取出陶埙，准备向鸟群发起警告。但他的嘴唇还未碰到吹孔，突然落下如雨般的毒箭。

　　叶空庭连忙释放妖力，形成保护自己的一道帘幕。

　　近处已经有鸟儿注意到了这边的状况，朝断崖飞来。叶空庭连忙一边躲避箭雨，一边吹埙让鸟儿们迅速离开避难。

　　“空庭，已经来不及了。”说话的人手一挥，飞来的鸟群便在一道蓝光中纷纷落地。

　　叶空庭瞳孔一缩，难以置信地开口道：“蔺兄？”

　　箭雨外浮现出人影，一袭青衣，气度不凡，正是蔺冰夷！

　　“你……不是去找路埜了吗？”叶空庭声音有些发抖，“你，怎么会？”

　　“空庭，有时候做人不能太单纯，太单纯会看不清局势。”蔺冰夷一步步走向叶空庭，嘴角微笑着，仍一副翩翩公子的风范。

　　“你看清了局势？”叶空庭召出三千问，时刻预备进攻。

　　林中，一把火，惹得鸟群四散，悲鸣响彻天际。

　　杜鹃竭力组织大家有序逃离，避免乱了阵脚。

　　百鸟山庄内的惨状，叶空庭暂时还不知道。他全神贯注提防着蔺冰夷下一次的进攻。自己面对的是妖域冰雪地曾经的老大，虽是同僚，实力却相差甚远，万万不可大意。

　　“我的人已经包围了百鸟山庄，”蔺冰夷意味深长的放缓了语调，“空庭，我们是旧相识了，我其实并不忍心动手，一切不过不得已而为之…”

　　没等他废话完，叶空庭的三千问已经逼近他的喉管：“叛徒！亏我那么相信你。路埜呢，他现在人在哪里？”

　　三千问十分华丽，与它朴素的名字大不相同。随着叶空庭不断挥动的招式，剑身闪耀着多彩的光，宛如阳光照耀下的孔雀羽毛，熠熠生辉。

　　可惜华而不实，对上蔺冰夷不过小巫见大巫，三千问伤不了他半分。

　　叶空庭清楚这一点，自己与蔺冰夷打起来的话，不占任何优势。但是他答应了路埜，要帮他照看好百鸟山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自己还守着一个惊天秘密，他不能输！

　　“小孔雀，别不自量力。”

　　“你为什么要帮她做事？你应该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叶空庭毫不犹豫使出了第二计杀招。

　　蔺冰夷练练退却，只躲，不出招。叶空庭虽然有几分疑惑，但也不敢贸然停手，几十个回合后，他渐渐有些招架不住。

　　群鸦从两人头顶飞过，飞的很急，奇怪的是一向爱啼鸣的乱鸦此刻像被封了喉，只不断扑腾的翅膀发出一点声响。

　　“这是一条什么路，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决定。小孔雀，你听过一句话么？”

　　叶空庭没接话，很警惕地注视着他，保持着随时进攻的姿势：“我绝对不会让你们得逞！”

　　蔺冰夷将目光投向远方，手指搭在腿侧有节奏的敲着。

　　余晖照着二人，似轻柔的抚慰，似无声的慨叹，似静默的预告。

　　半晌，蔺冰夷敲击的手指停了，他张了张嘴，叶空庭没听清楚他说的话，下意识往前靠。

　　一支木箭贯穿了他的身体，紧接着是第二支，第三支...

　　叶空庭惊恐又茫然的仍然注视着蔺冰夷。木箭对他不构成伤害，可是箭头淬了毒。

　　倒地前的一刻，叶空庭总算听清了蔺冰夷的话：“树若有情时，哪会得青青如此。”

　　曾经的一幕幕画面此刻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重演。

　　那时候毛都没长齐的自己，面前这只无情无义的冰龙，此刻不知身在何处的凤凰，三个人，从冰雪地玩到狐狸谷，又玩到百鸟山庄，日升而出，日暮而归，周而复始，不亦乐乎。

　　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呢。

　　好像是某一天，冰雪地阵阵哀啕；好像是某一天，年幼的蔺冰夷被迫带上一顶漂亮的冰皇冠；好像是那一天，林间再也没有他们三人的欢声笑语。也许就是那一天……

　　他们走上了截然相反的两条路。

　　从此萧郎是路人。

　　郁南山。

　　孟殇见到宋欲开口第一句就是：“宋欲，今晚吃什么？”

　　宋欲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这个孟姑娘还真把他当免费劳动力了。

　　没有等到宋欲的回答，孟殇大致也猜到晚饭指定没着落了。于是，她在宋欲身边坐下，她就不信，难道他自己不吃饭嘛。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得耐心等待，等宋欲肚子饿。

　　宋欲继续闭上眼，冥想——他很少冥想，只是想借这种方式避免与孟殇交流。

　　突然间，他听到了乱鸦齐鸣。顿时，他意识到百鸟山庄出事了。

　　“残枭”可领万鸦，宋欲和残枭心灵相通，对于群鸦的状况也分外敏感。

　　临走前，他看了看身边望着落日发呆的孟殇，犹豫再三，辞行的话还是说出口：“孟姑娘，我有急事恐怕要离开一段时间，借尸还魂就拜托你了。”

　　他不清楚百鸟山庄究竟发生了什么状况，更不确定自己这一去是去多久。按理，山庄有路埜在，不会发生鸟群四散的情况。

　　孟殇回过神来：“你去哪？就不怕我带着聚魂石跑了吗？”她存心想逗逗宋欲。

　　宋欲不带任何情绪扫了她一眼，含住食指和拇指对着天际吹了声口哨，一只硕大的黑鸟闻声而来。

　　宋欲御鸟而走。黑鸟直冲云霄，然后，孟殇坐在鸟背上显了形。

　　“……”宋欲看着凭空出现的她一阵头疼。

　　孟殇狡黠一笑：“别丧着一副脸，我可是一个很好的帮手。带上我，包你事半功倍。”

　　她在无色台闷闷地生活，日子总是一成不变，像宋欲这种人所说的急事必定是那种搞不好会丧命的，如此刺激的活动，她孟殇可不愿意错过。

　　他们用最快的速度赶到百鸟山庄，尽管宋欲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可眼前的景象还是让他握紧了拳头。

　　人类的士兵与能幻化成人形的鸟儿们搏斗着，昔日以清净雅致著名的百鸟山庄，到处是斑斑血迹。

　　远处还有鸟儿啄着倾倒的朽木，每啄一下，碳化的树皮便簌簌陷落。

　　不用猜测，这些人绝对是周为赢派来的，或许是来抓他……

　　宋欲心中怒火中烧，拔出“残枭”，朝人类士兵杀去。

　　月华似练，衬得喷涌而出的鲜血都柔和了几分。

　　留下来殊死一搏的杜鹃等人注意到这边冷兵器撞击的动静，纷纷赶来。

　　杜鹃注意到一道迅疾如风的身影掠过，难以置信地问道：“宋欲？”

　　看似询问实则肯定。如此具有威慑力的剑术，只会是宋欲，这位从枭鸟中走出的剑客。

　　随后她的目光落在紧跟宋欲身后，正好奇地东张西望的孟殇身上，这个红裙女孩，她没见过也没听过。

　　“路埜呢？”宋欲问道，他内心很不安稳，只是面上瞧不出来。

　　孟殇盯着他，眼珠转了转：这个路埜，是男是女？冷冰冰的宋欲竟然对他如此上心。

　　“庄主不在庄内，出去玩儿了。”提起玩忽职守的路埜，杜鹃语气明显不太好，又碍于宋欲不好发作。

　　看着宋欲因她的话松了口气，杜鹃脸更臭了。

　　“都撤离的差不多了吗？”对付几个小兵，宋欲不在话下，还能分心询问百鸟山庄现在的状况。

　　“对，未成熟的鸟群都送去避难了，还剩下部分有战斗能力的守着，”杜鹃抿了抿唇，“但是叶空庭现在还下落不明。”

　　多半是遇难了，宋欲这样想着，却没有说出来：“这次偷袭，为首的是谁？”

　　杜鹃摇头：“我和百灵都没见到，我们发现时，只有成群的喽啰。”

　　似乎是看到宋欲看到了安慰，百灵强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他们还放火，打算烧死我们，幸好我们发现得早...这些是什么人啊，是壶天新王派来的吗，可是我们百鸟山庄没有得罪他啊？”

　　宋欲无法解释。

　　解决完剩下的士兵，百鸟山庄很快恢复平静。只是这场平静，来的太不容易。

　　他环顾四周，最终朝树林深处走去，孟殇依旧紧随其后。

　　“他是谁啊？”望着宋欲渐行渐远的身影，百灵抹了抹眼泪问道。

　　宋欲常年不在百鸟山庄，很多鸟儿不认识他实属人之常情。

　　杜鹃皱眉：“亦敌亦友。”

　　她不清楚宋欲为何会突然出现，只是这个人的到来莫名让她有几分心安。眼下情况复杂，杜鹃再怎么心安，还是默默保留了谨慎。毕竟，宋欲是壶天先帝的暗卫，谁也无法断定他不为新王办事。

　　“那，那个女孩呢？”

　　杜鹃摇摇头，看向身影逐渐模糊的两人：“不知道，不过她体内有一股特殊的力量，想来也绝非等闲之辈。”

　　天色昏暗，无法预料树林深处会藏着怎样的危机，没有人敢和宋欲孟殇同行。

　　静的让人发怵。

　　没有埋伏。

　　宋欲劈开挡路的枝丫，露出皎洁的一轮圆月。

　　放眼望去。断崖上，遗落了数不清的木箭，左侧泥土被人翻了又翻，垒成一座高高的冢，静静地，讲述不久前这里曾发生过的事。

　　这样的场景，宋欲见过很多次。

　　他伸出手，轻扫过冢上立的墓碑，他知道，叶空庭就躺在里面。

　　上次见面，这只花孔雀执意送他离山，还严肃的让他保重，茫茫乾坤，物是人非来的太快。

　　杜鹃等人看着轻松进去出来后却一脸凝重的宋欲，大致都猜到了结果。

　　“孔雀他...”

　　“在里面。”

　　杜鹃等人也顾不上是否危机四伏，全部冲向通往断崖的那条小道。

　　这里是路埜最喜欢的地方。可以赏月，赏鸟，赏日月交替......现在，叶空庭也永远停在了这里，等他回来欣赏，欣赏墓碑封锁的几寸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