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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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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百长是在晚上醒过来的。管家匆忙冲到书房外,抑不住急切的嗓音喊道:“老爷,醒啦,这回到底是醒啦!”
杜慕白随手便将卷宗扔到一旁,开门便向梨院走去。管家一路小跑跟在后边,边执袖抹汗边喃喃:“人是醒了,但不大对劲,谁都不认得了。”杜老爷一怔,又继续迈开脚步。
月色如醉,繁星点缀。杜府的下人们早就尽职地在廊下挂上了灯笼,朦胧地火光让平时冷清的杜府也沾上了丝丝暖意。杜慕白一身月袍冲进去的时候,习百长正躺坐在床上盯着桌上的蜡烛出神。
“杜老爷。”老先生起身作揖,“这位小公子算是躲过一劫了。”
杜慕白盯着习百长看了良久,才拱手回礼道:“老先生辛苦了。”
老先生捋捋胡须,大叹一声:“可惜老夫虽然挽回小公子一条性命,终究还是不能保他毫发无损。这位小公子自醒来,就不认得人了,连自己姓甚名谁也是忘得一干二净,恐怕这以后……老夫有愧啊!”
杜慕白从老先生口中再听到这消息,心中已然相信。一位悬壶济世并且桃李遍天下的老者,必然不会拿自己的声明做赌注欺瞒他。
“一切皆是命。老先生已是竭尽全力,纵然不十分尽如人意,也不必放在心上。”
“小公子先正如小儿般天真无邪,杜老爷若是真心调教,或许假以时日,这为小公子能再忆起往事也不一定。只是恐怕需非常人之耐性啊!所谓医者父母心……”
“老先生,”杜慕白打断道:“杜某人不才,区区一个大活人,杜府还是养得起的。习公子也是在本府遭了这祸事,杜府理应承担。”
“如此甚好。”老先生满意地点点头。
杜慕白又回首注视习百长,见他一副目瞪口呆的蠢样,心中也不堵得慌了。真傻假傻也无所谓了,杜府固若金汤,就算是个装傻的,量他也不能折腾出个什么花样。
烛影在习百长大病初愈凹陷又苍白的脸庞上飘摇,映衬着那双眼眸格外晶亮。杜慕白突然想到了小时候养过的一只小奶狗。养父是不允他养的,谁料想一只将死的母狗凭着最后的气力在院角生生刨出了洞,拖着残喘的身子在墙角生出了自己的血肉,只来得及瞅上一眼就要骨肉分离。幼小的他身披貂裘,怀抱手炉,偎依在乳母的臂弯欣赏漫天大雪,母狗凄厉的呜咽引起了他的注意,鬼使神差的,他将嗷嗷待哺的小奶狗抱了回去,细心喂养,沉迷于被那双眼那黑珍珠般的小眼睛全心仰望的快乐。尽管疼爱他的乳母极尽全力替他隐瞒,养父还是得了消息。后来……后来怎样了?
乳母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血色染尽了襦裙,蜿蜒流淌到他足下,惹得他疾步往后退去,温热的触感让他那样害怕。
“为什么?她一直待我这般好……”
养父轻轻抚摸他的头,语气甚至不如平时严厉。“慕白,‘翡翠楼’的人讲究生而尽力,死而尽忠。她如此这般包庇你,已然是违抗本座。‘翡翠楼’自是容不得。‘翡翠楼’容不得的人,世间也是容不得的。”
杜慕白直流下两行清泪,看着已然毙命的乳母,回忆此前种种疼爱,心中凄然。养父又问他,为了一只小奶狗失去乳娘,值得吗?杜慕白直摇头,恨不能有斗转星移时光逆流的本事能让乳娘活过来。
“既是这样,正值隆冬,我已交代厨娘,那狗儿就留给你补身子吧。”
晚上就有婢女送来一碗热腾腾的虫草狗肉汤,杜慕白没有反抗,泪水滴落在碗里又化作咸汤,被囫囵吞了去。
疼爱他的和他所疼爱的,都没有了。
习百长那双乌黑溜圆的双眼真是像极了小奶狗,让杜慕白生出奶狗借壳还魂的错觉。那双充满信任的懵懂眼眸唤醒了藏在心中的哀痛。想起当年吞骨啖肉的行径,杜慕白满身不自在,如坐针毡。随手覆住习百长的双眼,别扭道:“既如此,本座在此久留也是无用。老先生医者仁心,我杜某人虽谈不上宅心仁厚,却也不屑对付手无缚鸡之力的痴傻之人,自当竭尽全力待此人康健。先生若有顾虑,大可在此处住下,杜府上下定当好生招待。”
老先生得了此话,又是一揖。“之前是老夫多虑了。”
杜慕白也不再深究,点头就要离去。谁想刚要收手,那头习百长就慌忙拉住,泪水盈盈,扁着嘴角,好不委屈。
“小哥哥,你不要我了吗?”
杜慕白直觉被他握住的手心都要烫起来,面上还要装作淡漠道:“本老爷还有要事在身,你有病在身脑筋混沌,还是交由老先生为好。”
没想到习百长哇哇大哭起来,口吃不清的呜咽着:“我不要那个老头子,我要小哥哥。小哥哥最好看!”
杜慕白被吵得头疼,那头德高望重的医者已经被气得吹胡子瞪眼,这头堂堂七尺男儿哭得惊天动地,眼泪鼻涕糊一脸,蹬脚踢被的泼皮耍赖样真是连七岁小儿都不如。
足智多谋的管家也是没料想习百长成了这般性情,看自家爷一脸为难,便奋勇上前一步,就要把那拉着爷的手指根根拽下。没成想这习百长跟滑溜的泥鳅似的,掀起薄被整个人都扒到杜老爷身上去了。管家看杜老爷越来越阴沉的脸,真真急出了一身冷汗。
“罢了,”杜慕白示意管家退下,“随他去吧。”
管家大大舒了口气,紧接着就是一顿歌功颂德,夸得天花乱坠,这普天之下只怕是再没有像杜老爷这样菩萨心肠的大善人了。
杜慕白面无表情的单手托着挂在身上因气力用尽陷入昏睡的习百长,挺直着背影在夜色中缓慢的走了很久,回房后随手将习百长扔到床上,看那小狼狗无意识的大床上滚了又滚,拽上绵软细密的被子,最后蜷缩在一隅,安安心心的梦起周公。杜慕白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捏着习百长的耳朵故意往里面吹口气,坏心眼地看他痒得挠耳朵却仍然没有醒来。
“真是像,越看越像。”杜慕白直起身子,放轻了嗓音,“可惜,本座并不是什么大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