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百长》镜之眸

10、第十章

　　清晨，东边天光大亮，碧灵领着丫鬟端着水盆准备侍候主人洗漱，刚在房门口站定就觉出一股不寻常。

　　屋内竟有两个人的气息。

　　她是自小在“翡翠楼”长大的，当年老楼主把她和妹妹从人牙子手中买回来，看中姐妹二人资质，也曾细心调教，官宦女儿家该学的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江湖女儿该有的热血豪情武术内功，样样不落。待到两人及笄，老楼主曾动过让主子将一双姐妹收入房的心思，最终也是不了了之。碧灵聪慧，开窍得也早，知道世间双生姐妹本就少有，何况她和蓉儿也算有闭月羞花之貌，靠宫里退下来的嬷嬷调教，知进退识礼数，又自小根扎根在“翡翠楼”，算得上是未来楼主贴身侍妾的上上选。无奈这么多年，主子压根儿没这样的心思，现在又引出陈年旧疾，恐怕此刻更想不到他们姐妹了。碧灵薄唇轻咬，她这才离开主子多长时间，难道就有人让爷定了心思，收在房中了？

　　身后的丫鬟不知碧灵心中所想，年少活泼的性子倒是开始打趣，说碧灵姑娘这是今早忘了抿唇纸，嫌弃唇色暗淡，怕在杜老爷面前失了礼数吗？

　　府中这些奴仆皆是主子从市井买来，全然不知杜府与“翡翠楼”的干系，这倒也好。任凭江湖腥风血雨，小小的杜府也能暂享祥和。

　　碧灵剜她一眼，故意嗔怪道：“就你鬼机灵！有这机灵劲，多在爷面前表现表现，逢年过节捞点赏银也比在这打趣你姐姐强！”

　　说得后面跟着的丫鬟都笑得颠颠倒倒。

　　“谁在外面吵闹！”

　　听出是主子的声音，碧灵示意众人噤声，清了嗓子柔声回着：“主子，四更天了，该起了。今儿是那宫里的主子省亲的日子，爷可要早些准备着？”

　　话音落了很久，屋里头都没动静。挨得近的小丫鬟轻声问：“碧灵姐，爷是不是又睡下了？”

　　碧灵置若罔闻。普通人自是不知道，但她自幼习武，内力比起江湖一般侠士有过之而无不及，五感也高于常人。屋内的主子并不是睡着了，而是轻声在哄一个人。

　　“百长乖，时辰还早，你不必起，躺着再睡会儿。”
　　“……”
　　“百长不听狗神大人的话了吗？我们仙人不要不听话的小狗。”
　　碧灵甚至听到了抽泣声，复而是主子更加温柔的抚慰。
　　“我确实今天有要事在身，不能陪着你。只要你听话，我允许你去喂养你养的那些个鸡鸭鹅，好不好？”
　　“……”
　　“好，就这么说定了。快快放开我的衣角。”

　　之后，碧灵听到主人清冷的嗓音扬起，“都进来吧。”

　　尽管服侍了主人千百日，碧灵在这一刻甚至迫不及待地推门而入，她想看看能让主子这么放下身段哄骗的，到底是怎么样一位轻慢佳人。

　　屋内炭火沉香，地龙烧得正热，冬日里的萧瑟凌冽完全被隔绝在外。碧灵领着婢女在珠帘前一字排开，规规矩矩的低着头，谨防冲撞了老爷和新宠。碧灵耳目灵敏，看主子隔帘招手，便赶紧带着三两婢女端盆近到床前侍候洗漱。

　　床上坐着一个人，背着面耸着肩，双手托腮一副气鼓鼓的样子。碧灵仔细打量着，看骨骼经络并不是习武之人，也不像是个女人。

　　杜慕白拿着丫鬟递来的巾帕仔细擦拭双手，一边瞧着他哄道：“好了，百长，别生气了。再生气今晚就没有骨头吃了。”
　　床上那头便是一骨碌转过身，一下子凑到他面前，摊开手，像个讨要糖果的孩童：“骨头？好吃的骨头？”

　　碧灵终于看清了那张脸，心里藏满震惊，这是实实在在的一张男人脸。英俊的五官，浓眉大眼，瞳孔黑亮，笑得傻气。

　　杜慕白独自在偏厅用完早膳，末了还交代碧灵，“等百长醒来让他喝点莲子银耳羹，再准备几块糕点。他以后的膳食记住不要放狗肉。”

　　碧灵忙欠身万福，应道：“奴婢谨记。”

　　杜慕白上下打量她，轻笑道：“进了几次宫，果然是学得有模有样了。只是你我自小一同长大，这些宫里的繁文缛节，以后在我面前能免则免。”

　　碧灵想了想，低头称是。

　　床上的那位已被哄睡，关门前碧灵深深瞧着那人一眼，再没说什么。身边年纪小的婢女们离了主子的威慑，又开始叽叽喳喳的活泼起来。

　　“床上那个人，是习武师吧。”
　　“是啊是啊，不知怎的突然变得疯疯癫癫的，还拦着我们吃肉！”
　　“我上次见他还披头散发的，没想到收拾了一下，还蛮好看的。”
　　“好看有什么用，脑子坏掉了，人都废掉了。”
　　“哎，也是可怜见的。”

　　碧灵走在最前头，后面闹哄哄的只言片语尽听在耳内。心中早已是疑惑重重，面上还要自持端庄，一本正经地训斥婢女们府内喧哗，要是吵着主子，管家可不会坐视不管。婢女们面面相觑，做埋头状不再敢支声。

　　杜府内有池塘，亭台楼阁，微风残荷，好一派水榭江南。内园和前厅由一座曲曲折折的石桥连接，石桥落在一片碧波之上，随风卷起的波浪一圈圈朝外漾去，映着金黄色的暖阳，尽显波光粼粼。

　　这里虽不比宫里繁华，却是比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令人舒畅。碧灵望着自己倒映在湖面上的如花面容，心中暗自盘算主人什么时候才会把她们姐妹二人接回去。她可不想如宫里那位主子，枉把芳华用尽也留不住薄情郎，反倒落得满心不甘。正顾影自怜，一抹鹅黄从前厅飘来。碧灵一笑，自家妹妹武功又精进不少。

　　“姐姐，主子正找你。”

　　身着鹅黄披风的少女落在碧灵面前，笑嘻嘻说着：“姐姐终日穿着青色衣衫，冬日里无端让人生出一股冷意。难怪主子不跟你亲近了。”

　　碧灵本在替她整衣襟的手渐渐慢下来，轻笑道：“你倒是穿一身暖洋洋的黄衣裳，也没见主子打赏你呀！”

　　一句话惹得那鹅黄少女噘嘴跺脚，气呼呼又凶巴巴的传话，“主子说，这次是贵人好不容易能盼来的省亲日子，又得了圣上恩典，能延期五日，让我们带着贵人四处玩玩。好吃好喝招待着，千万不能怠慢了贵人。”

　　碧灵有些犹疑，“那……主子不陪着？”

　　“主子肯定另有要事。”少女答得理所当然。

　　碧灵细细看着妹妹，她们二人是双生，如今却只有眉眼有些相似。自小蓉儿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就连在人牙子手中讨饭吃的艰难岁月，一点小事都能够她乐上半天，为了讨碗饭吃，愿意在人牙子面前表演翻筋斗小狗叫，也不觉得是屈辱。而她不一样，那段暗无天光的日子，哪怕有了蓉儿时不时的接济偶尔才能裹腹，她也是不愿意被人当猴耍的。是以同龄的她相比妹妹反而更瘦小，小时候也更为孱弱。她心思重，做事更为沉稳，老楼主在事时也很倚重她。这么多年下来，面相上倒是跟妹妹相差越来越远。

　　“主子自当有要事了。”碧灵亲热的拉上妹妹的手，笑着往前厅走去。“但是蓉儿不想知道是什么事吗？”

　　那个叫蓉儿的少女看向姐姐，铜铃大的眼眸中满是讶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