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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花褪残红青杏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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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齐天肇七年,南都府郊外武尚山庄。
立秋刚过,树上的知了似是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拼了命地在叫,一声接着一声。
“哎呀!不绣了,不绣了!快被这些不知好歹的虫子烦死啦!”武翩然一边说着话,一边把绣箍往地上一扔,顺势就倒在了床上,睡成一个“大”字。
武嫣然不禁莞尔,说道:“是你自己心烦,何必去抱怨那些虫子?我看那些虫子倒是可怜,本就是区区性命,现在倒连叫几声都是罪过了。”
武嫣然与武翩然这对山庄的姐妹花,虽是嫡亲姐妹,性子却差着十万八千里。嫣然二八年华,生得秀美可人,温柔谦顺,对家里下人也是和蔼可亲,远近无人不说武尚山庄的大小姐好的。再加上有些诗词才华,又有一手好绣艺,简直是南都府辖内,上至皇族官宦,下至巨贾乡绅,梦寐以求的好儿媳人选。等嫣然一到婚嫁年龄,求亲的人差点把门槛踩塌了。后来庄主武敬之不胜其烦,就对外宣称嫣然早已许给了自己的义子顾佑良,这才劝退了各路求亲之人。
可这二女儿翩然却是个让人不省心的主儿。年纪倒是不大,刚过十二,却是胆大妄为,目中毫无礼法之人。武翩然模样也很俊俏,皮肤白皙,明眸皓齿,特别是那双眼睛,像是会说话一般,让人过目不忘。可是性子执拗,活泼好动,成天穿着小子装,嘻嘻哈哈,带领着附近年龄相近的孩子们,上房揭瓦,下河摸鱼。为此周围乡亲们没少找庄主夫妇理论。可是无论怎么惩罚她,过一阵儿准照犯。久而久之,大家也都听之任之,所幸她也不会闹出什么大事,大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武夫人却怕她再这么胡闹下去,将来没法嫁人,就硬是逼着翩然不许穿男装,别的倒也不再多管。
武嫣然说着放下手中的绣活,起身走到翩然床前,捡起刚才被扔在地上的绣箍,定睛一看,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绣的哪是对鸳鸯啊,分明是对野鸭子!”嫣然想起前两日,翩然突然问她要些绣样,她还觉得这个妹妹终于改邪归正,想做些女孩子应做之事了。可现在却看着她将好好一对戏水的鸳鸯这般糟蹋了,真是又可气又可笑。
翩然一听这话,忽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小脸涨得通红,说道:“哼!我知道我绣得不好!反正这第一次也就是最后一次了,我以后说什么也不绣了,谁叫我绣我都不绣!不绣!”说完从姐姐手中一把抢过绣箍,刚想扔在地上再狠狠踩几脚,却又不忍心,毕竟自己已经绣了好些时日,虽不好,却总是自己的心血,就又捧在手里。
“我自己的东西在别人眼里就是再不好,只要是我喜欢的就行,干嘛要管别人!你说是野鸭,我偏说是鸳鸯!”翩然忽然拍了下额头,“有主意了!只要我在上面多绣一句话,这自然就成了鸳鸯。”说完嘻嘻一笑。
“你要绣哪句话?”
“只羡鸳鸯不羡仙。”翩然很是得意地说。
这下嫣然笑得更厉害了:“ 我说你怎么突然收起性子想学绣活,原来是小妮子春心动了。”
翩然一听急忙解释:“谁说我是绣了送人的?我是自己留着用的。”
“怎么?不是送给你的仲轩哥哥的?过些日子仲轩和邵伯伯一起来,你不是打算送给他吗?”
嫣然说的这位邵仲轩是烈风镖局的二公子。
武尚山庄在江湖上成名已久。早在南齐开国时,当时的开国元勋武元英,在助齐蒙得了大汉的一半天下,与北周划江而治之后,便功成身退,请求卸甲归田。南齐开国皇帝齐蒙恩准,并赐了良田千亩,并让人建了这武尚山庄赐予武元英。后来这武元英竟然做起生意,主要是稻米与丝绸,却又是做得风生水起。传到孙子武敬之这代时,竟成了南齐京都的第一大家。这武家的后人却也秉承祖父教诲,不管钱财多少,却依旧习武尚武,颇讲究江湖义气,又喜欢散钱财帮助穷困百姓,因此在江湖上也是很有地位。现任庄主武敬之,平日不苟言笑,亲密朋友不多,但这位烈风镖局的当家人邵迅却与武敬之甚是投缘。两家人平日也经常互相走动,武翩然与邵仲轩从小一起长大,可谓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家家长早有联姻的想法。
“ 绣成这样,怎么送的出手啊!还不得被人笑话死。”翩然一想到仲轩看到这个鸳鸯锦帕可能会有的表情,觉得窘迫的不行。
“呵呵,刚才还说不是送人……”嫣然仍不忘揶揄妹妹两句。
翩然也急了:“哼!就许你和佑良哥哥你浓我浓的,我连送个锦帕给别人都不行啦?我还真就是不怕别人说,我就是中意仲轩哥哥。”
“小小年纪就有心上人了,你呀,还真是不知羞。”
“这有什么可害羞的?我就是要自己挑选心爱之人当我的夫婿,旁人说好的我未必喜欢。姐姐你就好了,你和佑良哥哥彼此情深意重,一过中秋就要成亲了,而且是佑良哥哥入赘我们武家,你不用离开山庄,真让人羡慕。不过有时又觉得心里伤感,成了亲到底还是不一样了,好像就要剩下我一个人似的。”翩然有些黯然地说到。
“怎么就剩你一个人了,不是还有娘在吗?”闻声便进来一人,正是武尚山庄的当家夫人苏宛。
苏宛是大户人家的独生女,年轻时与武敬之于乞巧节在市集偶遇,却是天雷勾了地火,一见钟情。成亲后更是伉俪情深。苏宛虽不会武功,却有经商的头脑,把山庄的家业打理得井井有条,生意也是蒸蒸日上。
翩然一见娘亲来了,急忙撒娇似地上前搀着苏宛:“就是,还是娘好,姐姐又笑话我了。”说着便扶苏宛坐下。
苏宛拿起翩然绣的鸳鸯锦帕,仔细看了看说:“品相是差点儿,不过第一次绣能绣成这样已经是不错了。嫣然,你的绣得怎么样了?”苏宛问的正是翩然成亲的嫁衣。翩然非要自己亲手缝制和刺绣大婚时的嫁衣,眼看日子就要到了,这几日正忙着赶工呢。
嫣然拿过自己的嫁衣给苏宛看,苏宛接过鲜红的嫁衣,上绣着金丝鸾凤,栩栩如生,煞是好看。
“就差袖口一点儿就能完成了。”嫣然羞涩地说到。
苏宛摸着嫁衣上的丝线,眼眶微微一湿,感慨地说:“好像昨天你们还在娘亲怀里撒娇呢,转眼这就要嫁人了。”
“娘……”嫣然和翩然不知如何安慰。
“其实嫣然娘是不担心的,你为人温和,佑良我们也知根知底,又一起生活了五年,你们成亲后的日子应该是不会错的。”苏宛拉着嫣然的手说着,“翩然年纪还小,我也懒得管她,日后她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为娘的就是放心不下你们的哥哥……”说着说着就要落下泪来了。
嫣然急忙说:“娘,你就放心吧,我和佑良一定会好好照顾哥哥的。”
“这是我的命,也是肃儿的命啊。”苏宛终究还是哭了出来,弄得姐妹俩不知所措。
苏宛的大儿子,就是嫣然翩然的哥哥,名叫武肃然,本也是生得风流倜傥,能文能武,武敬之和苏宛很以这个儿子为荣。武家这几代都是单传,本指望武肃然继承家业,光大武家门楣。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五年前一天,十五岁的武肃然路过沧浪江边,见有人落水,边急忙下水去救。可那日雨大浪急,武肃然虽是武功不俗,但也很难敌过天气,一时半会儿很难将人救出。在挣扎了许久之后,加上周围其他会水之人一齐努力之下,终于将落水之人救出,可武肃然自己却没入水中。后来大家又合力将他救出,他却由于闭气时间太长早已昏死过去。这可急坏了武敬之和苏宛夫妇。请大夫诊治之后,武肃然虽渐渐转醒,可是脑袋却似坏了一般,言行举止成了五六岁孩童的模样。后来即使遍访天下名医,竟也没人能将武肃然治好,只能由着他像个孩子般过活。
好端端的一个少年公子,为了救人却落得如此下场,让南都府的百姓一时都是唏嘘不已,只道是各人自有各人的命。可这被救之人却就是如今武敬之的义子顾佑良。当年顾佑良十三四岁,那日不慎落水,被救后几日才从街坊邻居的口中得知救自己的就是武尚山庄的大公子武肃然。顾佑良的母亲早逝,一直和父亲相依为命。顾父年轻时也曾中过秀才,后来却时运不济,屡屡不中,只能在乡里开个小小私塾,聊以度日,只盼着顾佑良能有出头之日,也好光宗耀祖。当他得知武家公子为救自己儿子成了痴儿,武家断了香火,硬是拉着顾佑良找到武尚山庄,说什么也要佑良给武敬之做义子,将来若是武家人不嫌弃,可以将其入赘,以便武家后继有人。顾佑良一开始死活不依,说是武家得续香火,可顾家不就完了。顾父却是个有节气之人,训斥顾佑良说受人点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人家可是救命之恩,如不是人家,顾家的香火本就是要断的。说什么硬是将顾佑良留在武尚山庄。之后顾父为了断了顾佑良的念想,同时也是觉得愧对顾家列祖列宗,干脆自缢身亡了。
顾佑良在山庄得知父亲的死讯时悲痛不已,武敬之和苏宛还怕他也一时想不开,谁知过了些时日,顾佑良渐渐平复,正式认了武敬之夫妇做义父义母,从此便在武尚山庄住了下来。说来也奇怪,自从武肃然傻了之后,与谁都不亲,唯独对顾佑良言听计从,时常缠着顾佑良陪着他玩。顾佑良也真像哥哥一般待他,关怀无微不至。众人皆叹造化弄人。日子长了,武敬之见顾佑良也是相貌堂堂,人品端正,对武家生意也很上心,渐渐就真有了让他入赘武家的想法。和顾佑良说了之后,顾佑良也答应了。武嫣然与顾佑良一起生活这么些年,也早已对他芳心暗许,这一切就都成了顺理成章的事了,只等着中秋一过就办亲事办了。
苏宛每每提起儿子总是伤心不已,毕竟哪个做父母不是希望自己的儿女平安健康,所以苏宛有时甚至觉得是顾佑良害了肃然一生。可眼下顾佑良毕竟要做自己女婿了,儿子的一辈子已然这样了,只盼着女儿能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武嫣然知道苏宛对顾佑良似有心结,但事情已经如此,只能慢慢开导化解苏宛:“娘,你别哭了,我和佑良总会对哥哥好的。”
“是啊,娘,还有我啊,不会让哥哥受一点儿委屈的。”武翩然也在一旁帮腔。
苏宛看着一双女儿如花似玉的样子,转念想到这皆是命,好在自己的女儿好端端的,老天对自己也不算太坏。“唉,为娘的这是看着你们一个个的都大了,一时有些感慨。其实这么多年了我也早拿佑良当自己人了,不然也不会放心把宝贝女儿交给他。你们也不许往心里去,都得好好的对哥哥,对佑良,知道了吗?”
“知道了。”姐妹俩异口同声地说。
武嫣然与武翩然为了让娘亲高兴起来,又拉着苏宛说了好些话。
苏宛拿起翩然绣的歪歪扭扭的鸳鸯说:“这怕是给邵家那小子绣的吧。我们家翩然平时大大咧咧像个小子,可一到仲轩面前立马扭捏的成了小姑娘,这可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娘,连你也笑话我啊。刚被姐姐笑话,现在连娘也说我。”
苏宛一笑:“我就是不明白,看那小子傻头傻脑,有什么好的?”
翩然歪着脑袋一想:“不知道,许是看他长的好吧,心眼也实在,怎么捉弄都不生我的气。”翩然毕竟年少,对情爱一事并没有深刻的感受。
苏宛却道:“长的好看?哈,那我的傻闺女,以后见着比他俊俏的人可是要见一个爱一个?这鸳鸯锦帕得绣多少啊?”
翩然也不急于反驳:“与俊俏的相公过一辈子总好过与难看的相公过一辈子,毕竟得是要相对一辈子的人。”
苏宛忽然想起什么来,说:“对了,说到俊俏公子,山庄昨个还真是来了一个。”
翩然问到:“有这回事?我怎么不知道?现在人在哪呢?”
“我也是刚听你父亲说起,是明王带来的,说是自小有寒疾,想到我们武尚山庄住些时日,每日到后山的渡仙泉浸泡,许是对寒疾有好处,就安顿在听雨阁住下了”
“明王的人?那肯定也是飞扬跋扈的主儿,才不去理他,长得再好也没用。”翩然说着还撇了撇嘴,好像极度厌恶似的。
嫣然想到坊间关于明王的传闻,不禁有些担心:“这明王怕是来者不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