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九刻 ...
-
“你可以放开我么？”
确定远离了庙会之后，艾丽雅以极其温柔的语调对少年说。
“别给我耍花招！”
戴面具的少年依旧没什么好气，但他还是松开了手。
艾丽雅笑起来，黑色的眼睛一弯。
“你要带我去哪里呢？”
“这里离城西的树林很近，我要从那边逃走。”少年说，“你放心，出了城我就会放你走。”
“你不能去那里。”少女斩钉截铁。
“为什么？”
“恐怕那里有埋伏。”
艾丽雅幽幽地回答，索性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
“你到底是谁？”对方警觉地问，“为什么要帮我？”
“你不认为在我回答之前，应该先看看你的真面目吗？”
少年犹豫了一会儿，抬手除下了面具。
他是一个很清秀的男孩子。过于柔顺的半长黑发和细致的面部曲线，掩盖了一般男孩子惯常的霸道，给人温和的感觉。只有一双凌厉的眼睛，还提醒着别人他不容质疑的性别。
艾丽雅仔细地打量着他，嘴角的笑意更加明显了。
“你，你看什么？！”少年一阵脸红。
“没什么。”
少女的声音有着难以察觉的颤抖。她不再说话，只是用手指蘸了自己的血，在伤口边画了精美的圆形图案。
细长的手指按上纤弱的锁骨启动炼成，反应而升腾的光辉掩映她白净的脸，显得格外好看。
少年都看呆了。
随着伤口的缓慢愈合，光芒渐淡。
男孩子小心翼翼地看着，生怕打搅到她。
炼成结束的时候，艾丽雅轻轻抹去残留的血迹。
“刚刚那是炼金术？”
“嗯。”
“你到底是什么人？”少年皱起眉头重复着自己的疑问。
“我的名字，叫艾丽雅。”少女说。
“艾丽……雅？”男孩子惊异地瞪大了眼睛，“你说你是……”
他俯身过去卤莽地抬起少女的下巴，那眼神几乎是要将她吃了。
乌黑柔亮的头发和眼睛，仿佛随时都能唱出迷人的摇篮曲的薄薄嘴唇，与记忆中何其相似。
“真……真的是艾丽雅！！”
鉴定完毕的少年仿若发现宝石一般地尖叫起来。
“你真的是我姐姐！！”
***
“要尽快找到她，否则就危险了。”
霍克艾中尉看着上司利落地披上军大衣，在衣摆还没有服顺地贴到身上之前，急吼吼地冲出办公室。
“如果那孩子出了什么事，钢回来非把司令部掀翻不可。”
她跟在他后面看着他的背影，不置可否。
“您要是告诉他艾丽雅旅行去了，那也不是完全不可信的说辞。”
男人的脚步停了一下。
“莉萨……”
他的口吻好似在劝戒。
金发女性的嘴角悄悄延展。
“修兹中佐呢？”
“他正在向大总统报告关于林克将军的调查情况。”
事情都发展到这个地步了，每一招都是险棋啊。
“这么说，大佐知道那个刺客是谁了？”
“只有推理而已。”罗伊整了下领口，“艾丽雅说不用担心的话，那表示她还有一定的自信……可我在意的不是这个啊……”
在推开司令部的大门之前，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着身后的女副官。
“中尉，你今天晚上不是休假么？可以不用跟着我。”
“您在说什么呀，大佐。”
女性微带叹息的音调在这夜里听起来意外的甜软，罗伊不自觉地抓了抓头发。
在谁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她早已依恋上他的背影。
以致于她对他无所拥有，也要成为他影子中的影子。
一个比影子还要影子的灵。
***
“这么说，姐姐是为了找我才出来旅行的？”
“嗯。”
艾丽雅轻轻抚着弟弟的头。
两人一时竟无语以对。
有太多太多的话，不知从何说起。
她想要问的想要表达的，已远远超出女性特有的细致与冗长的程度。
她知道这孩子吃了很多苦，她恨不得自己就是他，来代替他承受一切。
“安德瑞，我们有十年没见了。”最终她说。
“姐姐你没什么变化呢。”
听见他在重复着自己对爱德华他们说过的话，艾丽雅柔柔地笑了。
“可你已经长大了，看来爸爸确实有好好教你。”
提到二人的父亲，安德瑞的脸色顿时阴沉起来。
他猛地扑进姐姐怀中，少女紧紧拥住了他。
“姐，你为什么会认识罗伊•穆斯唐？”
“大佐么……我有一个朋友是他的下属，我刚好旅行到这里，所以……”
“那你大概知道，我跟爸爸的事情吧？”
安德瑞抬起头，对上她明亮的眼睛。
“我只听说，是拿了什么重要的东西逃离了军部。”
“不是这样。”
他很决绝地否认，再次埋首于女性衣物间的香气。
“那么……”
“爸爸发现了很重要的秘密，有人要杀他。他没有办法，才带着我逃走。”
“那么？！”
少年抱紧了她的腰。
没有回答的必要了。要保护他的人不在，他是一个人。
艾丽雅发觉安德瑞的肩膀在不断地颤抖着，刚才与几个成年人对峙时的锐气一扫而光。
他毕竟还是孩子。他毕竟是我的弟弟。
艾丽雅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了爱德华，那同样无垢的双眸，那同样不轻易流露的脆弱，几乎将眼前的景象重叠。
一个孩子是否会对自己的弟妹产生父爱母爱，没有经历过的哪怕是成人，亦是无权评说的。
少女捧起他的脸。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安德瑞？”
她幽婉的语调仿若天使的梦呓，从小就缺乏母性关怀的少年差点就哭出了声音。
“爸爸……他……被吃掉了！”
***
艾丽雅看着他扑到树边干呕。
刺激的强烈已经从心理反应转为生理反应。
少女在听到“吃”这个字的时候震动了一下，但还是压下要确认自己听力的冲动。
“要是这样的话……就不要说了吧。”
她安抚着弟弟的背脊。
“不。姐姐你……还是知道比较好……”
安德瑞投过来的目光里充斥着悲伤。
我们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危险，要有觉悟啊。
晚风拂动姐弟俩的头发，满圆的清辉将两人的身躯镀上一圈朦胧的光影。
发丝在冰凉石板上投落下的阴影，盘旋缠绕，好似命运的轨迹。
明月寂寂的残辉疏疏淡淡地擦过安德瑞幽澈的眼眸，坚定而迷茫。
他就这样叙述着事实的真相。
“爸爸他一直都很努力。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努力的原因。”
“因为妈妈太强了，爸爸只是想成为不输给她的人。”
“理由，就是这么简单。”
就是因为这种理由，导致姐弟母子骨肉分离，天底下居然还有这么孩子气的父母……
“伊修巴尔战争的时候，我三年没有见他。战争结束他来接我，军衔已经是少将了。”
“又过了两年，他升了中将，在大总统身边任职。”
“本来他还说，这样就差不多了等夏天的时候向大总统告假回家乡看看女儿是不是也长成像儿子这么出色的人了……”
“但是两个月前的一天半夜，他突然拉着我要我跟他一起逃走。我问他出了什么事情，他只是惊恐地摇头，什么也不说。”
“最后他只告诉我一句话——”
“大总统不是人。”
艾丽雅不可遏止地战栗着。
少年体贴地环住她的肩，轻柔地抚慰。
月亮隐没到厚厚的云层中去了。
黑暗之中艾丽雅觉得他的眼睛看着自己，却又不似看着自己，而是落在夜的某个角落。
这个悠久的夜的尽头，是短暂的逃亡的岁月，于他却似一生般漫长。
失去的东西太多，怎么也抓不回来了。
***
那两个月里，父子俩去了很多地方，从中央逃到北方，再从北方逃到东部。
四天之前，他们在水之都市阿克洛亚的旅馆落脚。
“那天晚上是阿克洛亚的庆典，街上很热闹，我们两个人就呆在房间里说着以后的事情。”
危险的暗流在华丽温馨的外表下，阴柔地涌动。
“不知为什么，父亲突然紧张起来。他将我从椅子上拖起，然后径直打开房间里的衣橱，把我推了进去。”
“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死命地挣扎。”
安德瑞。听话。安德瑞。不要闹了。
中年男子声音低沉地警告着儿子。
“就在我头顶的空间被黑暗封闭的时候，我听到房间的门被撞开了。”
「你是……道格拉斯小姐？……不……」
路德维希•林克将军谨慎地望着门口的几个不速之客，视线准确地落在为首女性的锁骨下方。
咬尾蛇的纹身。
「你也是人造人！！」林克将军将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来。
「哎呀，你说“也”么？」
女性优雅地笑了笑。
「果然是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呢。」
「布莱德那家伙，也养了不错的狗啊，嗅觉很灵敏嘛。」
她身边的少年嚣张地仰起了下巴。
「只可惜好像还不是很听话呢。」
「你真是有面子，劳动我们四个一起来抓你。那么，该用什么来补偿我们的辛苦呢……？」
林克将军的手悄悄伸到了身后。
“然后枪就响了，响了很多很多声。”
「什……什么……怎么可能？！」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被子弹穿透的血肉之躯，再次闭合的形态与速度怪异得让人恶心。
弹壳被完全从□□中剥离倾吐出来。
「这样的攻击是伤害不到我们的呢。」
黑色低胸长裙的女性不屑地挡开了又一发子弹，尖利的手指已然伸展到了对方的颈部。
「因为……我们是以贤者之石为核心创造的人类。」
「比起你们，更有生存的权利。」
「听清楚了么？所有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必须死！」
正在要下杀手之际，身边低矮笨重的不明生物咬着食指扯了扯她的手臂。
「拉斯特，可以吃么？」
***
“不要说了！安德瑞！”
少女尖叫着，死命地摇着头，然后狠狠抱住弟弟。
“我求求你不要说了！”
少年不管不顾她的请求，声音变得冰冷无比。
“我害怕地蜷缩在衣橱里，只听见外面传来很奇怪的声音。”
艾丽雅感觉他在微微发抖。
“那四个人走了很久之后，我才从衣橱里出来。”
“地上有一大摊血，父亲的枪掉在旁边。”
“他们……连一根骨头都没留下……父亲还没来得及叫一声……”
其实发抖的是她自己。
“姐，”安德瑞说，“你想哭的话就大声哭出来好了。“
他温暖的手掌抚上她的肩膀。
“经历那种事情的时候，都没有亲人可以让我抱着哭。可是现在姐姐，你还有我。”
艾丽雅诧异地望着自己的弟弟，那些话本应该是由她来对他说的。
“爸爸不在了，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少年退出她的怀抱，面向着月光站起身。
“接下来，我想把你送回达布里斯，那里比较安全，而且妈妈会照顾你。”
“我们不能回达布里斯。”
安德瑞转过身。
艾丽雅坐在那里，以仰视的角度凝视着他的侧影。
她闷闷地将脸埋向膝盖。
“对不起刚才没有告诉你，母亲她，半年前就不在人世了。”
男孩子在原地摇晃了一下。
“她感染上了流行病，在病床上昏迷了几天就不行了。弥留的时候，她一直叫着你的名字。”
“所以，她死后我才出门找你。我想至少也要让你和爸爸，在她墓前奉一束花。”
所有的事情都偏离了轨道，超出他们所能承受的范围。
不管曾经是怎样的亲情，怎样的血缘的牵绊，现在都已支离破碎不能回复。
很多时候我们不害怕分别，那是因为我们都相信对方一定会幸福平安。
然而事情往往总是相反的。
少年在她面前蹲下身：“姐姐，为什么会这样？”
那是一种无助的默契。
艾丽雅爱怜地抚着他的头，她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一定不能脆弱。
“至少我们不是一无所有，我们还可以珍惜彼此啊。”
***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还要去暗杀大总统么？”
“姐姐你要帮我？”
“不是，我要阻止你。”艾丽雅平静地说，“爸爸好不容易才保住你的性命，我不会让你乱来的。”
“金•布拉德雷确实很厉害。”安德瑞也不莽撞，“刚刚躲过我那一刀的速度，就连父亲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少女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但是我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哎？”艾丽雅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父亲说‘他不是人’，那就是表示，他是‘人造人’，和杀害父亲的那些是同样的存在。”
少年的眼睛里燃烧着斗志。
“他们的能量源泉是‘贤者之石’，那么我们只要找到贤者之石，就能与他们抗衡了。”
他慎重地点点头。
“对，姐姐，我们去找贤者之石吧！”
艾丽雅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贤者之石，是爱德华他们正在追寻的东西。
身为爱德华的师姐，伊兹蜜老师的弟子，身为一个炼金术师，她当然明白贤者之石是什么样的物质。
可以让术师脱离等价交换的原则，梦幻的增幅器。
但是……
“姐姐？”
“比起那种东西，你还是多考虑一下我们现在的状况吧。”
弟弟毕竟还是太天真了。
“我们要怎么离开这里？”
或许不知什么地方，大总统的人，包括那些杀害父亲的凶手会再出现。
姐弟俩在一起实在是太危险了。
“姐，要不要去找一下那个人看看？他看起来……很关心你呢。”
艾丽雅当然知道安德瑞在指谁。不过他们之间究竟算个什么关系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况且按照这种情势，说不定某个野心勃勃想当大总统的家伙也会自身难保，成为人造人的目标。
她始终不想给他添麻烦，将他牵扯进危险的事件中。
……可当初，不是他自己找上门来的么？
***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九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