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诉衷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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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三十，清晨。
天刚蒙蒙亮，由风就听到外面轻微的活动声，早早便起了床，却看到外婆和梁仍已经准备好祭祖的案几和吃食。
由风看着他们认认真真完成仪式，之后家里陆陆续续来了一些邻里亲朋，探望问候老太太，一般放下礼物闲聊几句就走了。
不过不同的是，今年梁家小院与往年相比尤其热闹，甚至成了全村关注的焦点，因为家家户户都传开了，梁家小子带媳妇回村了。
村里鲜少发生什么新鲜事，于是大家出于好奇都要来探个究竟。
眼见为实后，远乡近邻，估计哀嚎声一片，毕竟梁仍这种好的男人，这么快就名草有主了，伤了太多姑娘和“丈母娘”的心啊。
他们一起贴春联、剪窗花，一起准备年夜饭、包饺子，一起在院子里放鞭炮、看春晚。
由风从外婆那里收到了大大的红包，从梁仍那里拿到了一只他早就买好的球拍，她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感受到家的意义。
欢腾过后，由风却难以入眠。
她呆坐在床上，有些怅然若失，烟花绚烂却只是短暂欢愉。越是美好的时光越是让人心生恐惧。
静悄悄的深夜里，她竟然听到走廊里有脚步声，于是起身走了过去。
是梁仍在客厅倒了杯水，正准备喝。
“梁仍。”由风轻声呼唤。
他回头，笑笑。“怎么还没睡？已经很晚了。”
“我睡不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由风对梁仍说话的语气，开始有了撒娇的成分。
“怎么了？太兴奋了？那我陪你待会，正好我也不太困呢。”
他们坐在沙发上，梁仍从旁边给她拽了条毯子盖上。
“梁仍，我也有个礼物送给你。”由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小袋子。
梁仍打开，是一条编织精美的红绳手链，上面挂着一朵金色祥云。
“这是你那天买的？”梁仍仔细端详着问。
由风点点头，稍显羞涩地说，“金坠子是那天买的，红绳是我自己编的。”
梁仍诧异，“你这两天不是一直跟我们待在一起，什么时候编的？”
如此表露心意，让由风十分不自在，“就是……睡觉之前无聊，随便编的。”
梁仍撇着嘴轻轻点头，一副看透她的表情。为了缓解由风的尴尬，梁仍主动转移了话题。
“为什么是云？”
“因为……云飘过来，你就会知道有风来了。我希望……你看到它，可以想到我。”由风声音小小的，但是梁仍听得足够清晰。
他喉结动了动，“好。我会的。谢谢。”
“是我该谢谢你，阿仍。我帮你带上吧。”
一声昵称，一阵轻柔的动作，撩拨得梁仍心跳迅速加快，他毫无准备，一招就范，他可能真的……沦陷了。
“今天外婆给我讲了好多你小时候的事情。”由风说。
“是吗？她是不是跟你说觉得我小时候很孤单，觉得我父母和她都对我有所亏欠？”
“嗯。那你觉得呢？”
梁仍轻笑，“我其实不觉得孤单。我小时候村里的孩子不多，能玩到一起的更少，但是一个人探索世界的时候，我反而觉得自由自在、自得其乐。”
“只是长辈们都觉得我是小可怜，所以从小会用很多办法弥补我，我能感受到他们对我的愧疚，那怎么不算一种爱呢？虽然成长的路上遇到过一些挫折，但是每个人不都是磕磕绊绊长大的，我遇到的那点困难，简直不值一提。”
“而且因为我经常用运动排解情绪，反而成就了现在的我，我觉得很好。”
由风静静的看着梁仍的脸，他说话的时候嘴唇动来动去，偶尔微笑会露出漂亮洁白的牙齿。“你能这么想真不容易。”
梁仍回头，发现由风的脚露在毯子外面，她没穿袜子，脚上皮肤白嫩细腻，脚趾圆润可爱，脚踝纤细修长，却有一道深红色伤疤刻印在上面，显得格格不入，分外扎眼。
“脚不冷么？”梁仍把毯子移了移，想给她包裹严实，由风注意到梁仍看见了那道丑陋的疤痕，迅速把脚收起来。
“这么大的疤，怎么弄得？看起来有年头了，是不是你小时候太淘气？”虽然由风可能不愿意探讨这个问题，但梁仍并不想装作没看见，因为如果他避而不谈，由风可能真的会认为他介意。
而且梁仍由衷希望可以帮她分担一些生命的沉重，哪怕只能做个倾听者。
由风咬了咬嘴唇，心里进行着斗争，毕竟这可能是她连齐维娇都未曾告知的过去，最后她还是认真回答，“这就是被绑架那次留下的。”
梁仍皱眉，“到底怎么回事儿？”
由风显得有些难以启齿，那一段从未与任何人宣之于口的艰辛过往，是她想永远埋藏的记忆。
梁仍看出了她的纠结，“没关系，如果你不想说就不说。”
由风深吸一口气，“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以前……不姓由。能进由家，是我自己争来的。所以别人叫我心机女，我倒也没什么好反驳的，毕竟我当时才六七岁，就已经学会利用和算计了。”
说完，她看向了梁仍，她在等待他的反应，她在试探梁仍是否会因此厌恶她。
“那应该是家里人没有给你提供，令你安心的保护吧。毕竟你当时还只是个孩子。”梁仍的眼里，流露出的真诚，让由风心头微颤。
“我……母亲，是我爸爸同校的学姐，她长得很漂亮，你应该见过照片。”
“嗯。”
“我母亲从小也算命苦吧，家里条件不好，外公外婆本来就不支持她上学，奈何母亲学习非常好，舅舅又不务正业早早辍学，所以她半工半读的，也将就维持下来了。”
“只是她大三那年，外公被诊断出肌肉萎缩，瘫痪在床。母亲从那时开始，便什么挣钱就做什么。因为长得漂亮，她去做过……不入流的模特和演员，也去演过话剧跑过龙套，后来在一个酒局上认识了我父亲，当时他还刚满十八岁，是个大一新生。他们……做了有辱门风的事情，结果……就有了我。所以理论上来说，我的出生本身就剩一个恶果。”
梁仍见由风说得艰难，安慰着拍了拍她的手。
由风觉得坐姿不舒适，来回挪了挪，然后她发现，他们离得很近，于是缓慢的、“不着痕迹”的，靠在了梁仍肩上，他的臂膀很坚实有力，让由风觉得安心。
梁仍身子顿了顿，配合着调整了角度，让她可以靠着舒服点。
“本来母亲以为，有了孩子，她就可以嫁入豪门，实现阶级跃升。但是她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有钱人只会比她想象的更现实，也更精明。”
“我父亲知道她怀孕了，吓得整个人直打哆嗦，为了不影响他的联姻，就随便给了母亲一笔钱，连夜跑到国外躲起来了。我其实不明白，已经到了这样的局面，她为什么还要生下我，总不会是因为爱吧？我猜，她应该还没死心，想着将来总有一天，能靠卖孩子大赚一笔。”由风自嘲地笑笑。
梁仍顺势把手环在她肩上，稍稍用力，仿佛这样就可以给她无限安慰。
“我母亲生下我，又没能力养我，她把我扔在了外婆家，自己继续出去挣钱，两三年才会匆匆回来一次，所以我对她几乎没什么印象，只记得她很好看，身上很香。”
“可想而知，我小时候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外婆每天都在咒骂，也不知道是骂我，还是骂我母亲，她说我是小贱种、骚.货、没人要的婊.子，活该被人看不起……我只要稍微有一点没顺了她的心意，她便会不让我吃饭，甚至……会把我绑起来……”
“然后……村里人都对我家指指点点，村里也没有一个孩子愿意和我玩，他们还会往我身上丢大便，扯我头发，扒我衣服……”
梁仍的手越来越用力，由风甚至肩膀都有些吃痛。她抬手握住梁仍，给了他一个轻松的笑容，梁仍严肃的表情才有些松懈。
“其实家里不止我一个人惨，外公也挺惨的，他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每天都臭烘烘的。外婆会打骂他，有时我挨不住了还回逃跑，但是外公就只能躺在那受着。”
“所以我偶尔觉得委屈了，会偷偷跑去外公床边哭一场，对他说说我的心里话，他其实给不了我什么回应，但他就那样认真的看着我，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当然，虽然我回忆从前想不起来什么开心的事情，但还是有例外的。我童年里唯一的一道光，是隔壁的婶婶，她人很善良，有时候外婆追着打我，她听见了会过来帮我挡着。所以只要外婆不在家，我就会跑去隔壁蹭吃蹭喝，我看见她照顾自己的孩子，那样温柔呵护，我很羡慕，所以我当时最大的心愿，就是要她当我妈妈。”
由风语气很平静，仿佛在讲述一个与她不相关的故事，但是梁仍的心却止不住的一阵又一阵剧痛。
“后来外公去世了，母亲为了让外婆继续带我，给刚结婚的舅舅在县城买了套房子。跟外婆单独相处的那段时光，才是我人生最黑暗的时间，很莫名的是，我对那段记忆非常模糊，我只记得一些感觉，很饿，很痛，很害怕。”
“好在，不久后舅妈怀孕了，要外婆过去帮忙照顾，正好她实在不想带我，我听见她给母亲打电话大吵，从只言片语里，我知道了由家，知道了我亲生父亲很有钱。”
“我小时候比较早慧，从这些信息里，我猜到了事情的全部。我哭着跑去隔壁，问婶婶，为什么他们都不要我？既然都不爱我，又为什么要生下我？她没有回答我，直到我哭够了，她给了我一个红糖馒头，特别甜。”
“她告诉我，命运就是不公平的，已经发生的事情改变不了，我必须让自己变强，想要什么就自己去挣。她的话我听进去了，从那之后，我再也没哭过，我知道软弱没有用，我想要的我都会靠自己得到。”
“我默默搜集了很多关于由家的信息，然后从电视的法制节目上看到了一场绑架案，于是……我开始筹划，先是到处吹嘘，散播谣言，让人相信我是由家流落在外的孩子，我撒谎说其实他们一直在找我，找到我会有赏金。”
“事实是，办法奏效了，有一天我在河边发呆，便被人套着麻袋带走了。经过长途跋涉，他们把我带到景城的郊区，但事情并不顺利，因为由家根本不承认我的存在，没有人来赎我回去。那几个混混把我关在一个狗笼子里，放到一家小旅馆的二楼房间。”
“我尝试过逃跑，但被他们抓到以后会痛打一顿再塞回笼子。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有个人喝醉了来给我送饭，他晕晕乎乎没插好锁头便走了，他们在外面打牌，我赶紧跑出笼子。吸取前几次的经验，我没再从门跑，而是把床上的被子、枕头从窗户扔下去，然后我也跳下去了。”
梁仍挑眉，然后慢慢看向由风的脚，他无法想象，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可以做到这样的地步。
“嗯，没错，脚就是那个时候摔断的。但是我没敢耽误，就算脚痛到要死，我还是拼了命的跑。最后我看到警察局，就跑进去报了案，那些警察看我是个孩子，当然会相信我说的话。”
“他们联系了由家，还给我们做了亲子鉴定，确认了我是由家的骨血。当时，我爷爷是第一次见到我。其实由家并不缺孩子，你应该懂吧。只是我父亲和胡婧可能有些基因问题，他们的孩子一两岁便夭折了，后来尝试要了几次孩子都没成功。”
“爷爷一直想要一个靠谱的接班人，他被我的狠绝震惊了，从我身上看到了一些他想要的东西，于是借着给他们夫妻过继个孩子的名分，把我接进了由家。后来他们又联系了我母亲，应该是给了她一笔钱划清了界限。她卖孩子的计谋最终成功了。”
“在由家的日子，并不比以前好过，只是好在不用饿肚子了，而且我可以学习任何我想学的东西了。为了留在由家，为了有选择的权力，这么多年，我从没有过一刻松懈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可能三百六十天都在从早忙到晚，只有过年几天他们都不在，我才能有短暂喘息。”
“我的优异成绩，让爷爷无法再忽视我的存在，从我上初中开始，他就带我参加各类会议和活动，让我在他身边学习。后来又开始让我从各类基层岗位开始实习，前一段刚好被分配到了分公司，发生了什么你也都知道。”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诉衷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