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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在影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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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下冰洞的瞬间,鸢无忧听到了得克墨斯气急败坏的声音。视野里最后出现的是得克墨斯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紧接着就是无尽的冰和包裹着他的失重感。
坠落。
你会一直坠落下去。
直到摔死在冰面上。
风在耳边尖锐的嘶吼着,冰冷的气体撕扯着伤口,鲜血流出的疼痛和伤口愈合的瘙痒感折磨的他快要崩溃。但比起这些□□上的感觉,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又在脑海里响起的,层层叠叠的声音。
它就像早已蛰伏在骨髓里,在经历失重的瞬间,沿着骨骼粘稠地漫上来。
坠落吧,坠落吧
【母亲】最爱的,冰冷的镜子
回到【母亲】的怀抱,血肉是温暖的巢
这股声音拉满他的身体,带着非人的狂喜和黏糊的慈爱,祂试图将坠落的恐惧转化为归巢的欣喜,将腹部的痛苦转变成蜕变的悸动。
鸢无忧强撑着,顶着精神上的压迫。他的瞳孔骤然竖起,在绝对的黑暗中极速收缩,顺找任何光线。
啊,找到了!
在下落两三秒左右的时候,在他眼前的冰壁某处,几粒极微弱的淡蓝色光点规律地闪烁着,那是卡戎的标记。
在离开房间前,卡戎便给他传递了提示。
而在刚进入冰窟时,他也看见了卡戎。
就在鸢无忧发现标记的一瞬间,那些标记就好像识别了他的身份。如同一块石头砸入水中,冰面荡漾开来,紧接着数道晶莹剔透的冰棱从冰层伸出,在空中纠缠、延伸,在眨眼间组合成一座精巧的弧形滑梯,它们并非静止等待,而是随着鸢无忧下坠的速度和轨迹调整着角度和位置,使得第一道冰平台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他身下,稳稳地接住下落的鸢无忧。
“咳!”鸢无忧重重摔落在冰平台上,撞击将腹部刚刚愈合一些的伤口有挤压出更多血液。但平台优秀的缓冲设计吸收了大部分动能,随即,平台向他身体滚落的方向迅速倾斜,将他倒入一条早已准备好的蜿蜒向下的冰滑道。
滑道内壁光滑如镜,速度极快。邪神的低语在飞速滑行中变得断断续续,鸢无忧闭上眼睛,不再试图对抗那声音,而是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减缓与冰壁的碰撞上。卡戎造出来的滑道并非笔直,时而会有急弯出现,但设计显然经过周密计算,总能在最合适的角度提供转向或减速的弧度,防止鸢无忧像块肉饼一样摔在墙上。
一直在滑行,在生命反复的流失和恢复中,时间似乎不复存在,似乎是十几秒又或者十几分钟,他终于看到了滑道的尽头。
噗。
鸢无忧被丢了出去,栽进地上的雪堆。他翻了个身,大口地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腹部的伤口,提醒他自己还活着。
“看来哪怕睡了一觉,我的实力还是没有下降。”卡戎从一根巨大的的冰柱后缓步走出。他依旧穿着那身单薄的病号服,外面随意搭了件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深色外套,赤脚站在冰面上,却仿佛丝毫感觉不到寒冷。他指尖还萦绕着淡蓝色地微光,映着他那张古典的缺乏血色的脸,“好久不见,小猫咪阁下。”
鸢无忧扯动嘴角,尝到了自己唇边的咸腥味。他哑着嗓子,声音因为疼痛和寒冷而发颤:“阁下这算是将功补过?”
卡戎轻轻挑眉,浅色的瞳孔里掠过极淡的类似惊讶或欣赏的情绪。他径直走到鸢无忧身边,单膝蹲下,伸出右手,修长的手指在鸢无忧腹部的伤口上方虚按。一层薄薄的带着凉意的寒气蔓延开来,暂时封住了汩汩冒血的伤口,带来了轻微的麻痹感和镇痛效果,“我想,这样,才算是将功补过。”
“是吗?不过你这样和多此一举没有区别。”鸢无忧站起身,在卡戎震惊的目光中,他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直到什么疤痕都没有留下,“我没什么优点,但自愈的能力比一般人还是要强上一点的。”
他慢悠悠地走到卡戎跟前,嘲讽般的勾起嘴角:“阁下欠我的,还是继续留着吧。”
卡戎看着他惨白的脸和那双亮晶晶的带着笑意的浅金色瞳孔,也勾起嘴角。他侧身,摆出邀请的姿势:“不管怎么说,走吧阁下,时间不等人。”
鸢无忧的目光越过他,看向冰窟深处那片更浓郁的阴影。他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中微微收缩,声音因低哑却清晰:“出来吧。坑了我这么一大把,也该好好道个歉不是吗,副官先生?”
冰窟深处的阴影蠕动了一下,副官西卡罗的身影从中吐出来,步伐沉稳,脸上已没有了在黑天鹅的时候那种刻意表现出的顺从或暴躁,只剩下一片冷硬的平静。他的目光先是扫过鸢无忧血迹斑斑的衣物和苍白的脸,又看了一眼卡戎,最后落回鸢无忧身上。
“不小心坑了您一把我深感抱歉。”他推了推眼镜,面无表情地顺着鸢无忧的话说下去。
鸢无忧目光锐利:“嗯,我接受了。那么说回正事,趁现在他们都在这里找我,我们可以往黑天鹅走一遭。西卡罗阁下,您给我的那张卡可是真的?”
“这是女皇陛下亲自签署的,理论上可以在整个黑天鹅任何地方畅通无阻,本来我的打算是让您带着这个赶紧跑,但没想到您的胆子还真是独一份的大。当然,如果您想调查的话我奉陪到底,不过在现在的黑天鹅,你能走多远,能得到多少信息,完全取决于您的运气和实力。”
鸢无忧从胸口的口袋里取出通行卡,触感冰凉,带着金属的质感。他捏着卡片,问出了关键:“陛下亲自签署的?”
西卡罗颔首,右手握拳放在胸前,向鸢无忧行了军礼:“西卡罗,直属于女皇麾下,奉命在这里监视得克墨斯以及黑天鹅的异常。近期他腹中‘神胎’的活动加剧,与教廷激进派接触频繁,陛下判断其的行为已经触碰红线,让执行处的飞船全部停靠在13号港口外候命,同时要我把你们全部送走。”
“这里,会有人清场。”
鸢无忧点头,目光又落在卡戎身上,带着审视:“白皇帝寻找您这么多年,为何您会沉睡在伊克镇的废弃休眠舱里?又为何恰好在此刻醒来?”
“您对我可真是一点信任都没有。”卡戎歪头看着他,神色平淡:“睡着的人总要清醒过来,至于时机,只是命运的小玩笑。重要的是,我现在在这里,而我们的短期目标一致,弄明白这座驻地下面到底埋着什么,以及,阻止祂降生。”
鸢无忧嘲讽地笑着,他把卡片收起来:“既然目标一致,各位又何必藏着掖着,知道什么就说出来吧。”
卡戎举起双手:“自然。分享情报的工作就由西卡罗先生来吧,这里可是你的主场。”
西卡罗沉默了片刻,阴影在他脸上跳动:“警员260712,在发送那段录像后两小时内,于医疗室被强制注射了代号的诱变剂。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被转移至驻地的观察区,生命体征尚存,但人体形态已不稳定,初步呈现虫类特征。本来是在观察区,但是因为您的行动,得克墨斯将他转移到地下二层去了。”
鸢无忧的瞳孔骤然缩紧。
西卡罗继续道:“两位专员,军部编号K-7-431,他们在伊克镇出事的原因确实是因为发现了地窟入口,得克墨斯亲自带人处理。一人当场被神胎吞噬,转化为孵化养分,另一人被制服,与260712一样被关在观察区,作为后备祭品在两天前已作为养分被吸收。”
冰窟内又冷了几分。只有冰层深处偶尔传来的仿佛心脏搏动般的沉闷声响。
“具体位置?守卫情况?”鸢无忧追问,语速加快。
“驻地地下二层,从住宿区西边的楼梯就可以下去,常规守卫六人,均为蜕变完成度60%以上的蜕变者,感知和战斗力远超普通士兵。入口有三重生物识别锁,你的通行卡可以解决前两道,最后一道需要得克墨斯的生物信息或最高权限指令。”西卡罗语速平稳,显然早有准备,“得克墨斯现在应该正派遣大量人手在冰洞上层区域搜捕你,这是他思维定式。认为坠入冰洞九死一生,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驻地内部反而会因为精锐外派而相对空虚。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得克墨斯不蠢,一旦上层搜索无果,他会立刻意识到另一种可能,并加强核心区域防御。我们只有最多两个小时。”
卡戎说:“足够了,进入观察区拿到证据处理样本,两个小时足够了。”
鸢无忧看向他:“处理?”
“我很抱歉,先生。但防止他们被完全转化,或成为仪式最后的催化剂。”西卡罗的声音冰冷而坚决,“必要时,杀了他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鸢无忧沉默了几秒,腹部伤口又在隐隐作痛。他闭了闭眼再睁开:“计划。”
西卡罗快速道:“现在除了得克墨斯和当时在冰窟的人,其他人不知道我已经叛变。我利用副官身份返回驻地,制造你已从其他方向逃脱并可能寻求外部接应的假象,进一步分散注意力。同时,为你们清理出一条通往地下二层的相对安全的路径。卡戎先生,你能否在不触发警报的情况下,短暂干扰或屏蔽部分区域的监控和生命探测?”
“不用。”鸢无忧说,“你只需要给我准备足够的镜面,我就能过去。”
卡戎略一思索:“可以,但范围有限,持续时间不超过十五分钟,同时我需要精确坐标。”
“足够了。阁下,进入观察区后,取证,处理样本,然后,从地下二层的老旧排污管道系统撤离,那条路线直通伊克镇废墟边缘,应该不在得克墨斯的常规监控范围内。”西卡罗看向鸢无忧,“你能做到吗?”
鸢无忧笑了:“可别小瞧我。”
“那么,行动开始。”西卡罗的身影开始向阴影中退去,“半小时后,地下二层,B区通风管道交汇处。愿女皇保佑。”
“愿女皇保佑。”鸢无忧重复道。
西卡罗彻底融入黑暗,消失不见。冰窟中只剩下鸢无忧和卡戎,以及那无处不在的从大地深处渗透上来的低语。
鸢无忧算着时间,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了血和铁锈的味道。
“走吧。”他说,“去把该看的看了,该了结的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