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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第二日清晨,天将破晓,易丙丁就跟着常丙清回了上清观。

      因易丙丁身负严重内伤,云中子并未提及上次责罚,先给他疗了伤,旋即问起张宅闹鬼的事。易丙丁娓娓道来,特地把自己英勇救白映雪的事大说特说,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把自己说成力挽狂澜的英雄侠道,云中子越听越眯眼,最后干脆打断道:“丙丁,说重点,为师不是稚子幼童,不喜听话本。”

      易丙丁这才发现自己把牛皮吹到了天上,有些过了,干笑两声,继续在保守的夸大中又略微添油加醋地将藏甲村的事说完。云中子放下手中的《道德经》,沉吟道:“你是说藏甲村一事有奇门和班门弟子参与?”

      “是的,师父。”易丙丁道:“那死地选址玄妙,就在狐狸洞法坛之下,若非第九幅壁画未显现,弟子情急之中以八幅壁画定生门、阴差阳错地掉入其中,弟子绝无可能进入死地。张家家主张正藩借助奇门选址,困住将才白映雪的魂,又请班门重塑生桩,打下双龙盘柱纹,以双龙镇厉鬼,这才勉强镇住白映雪。”

      “知道是哪几位奇门弟子、班门弟子做得此事?”云中子问。

      易丙丁摇摇头:“弟子不知。”

      “不知最好。时逢乱世,占卜一脉的延续举步维艰。民间流派重利,乃是生计所需,生存自保。奇、班二门帮助张家镇冤魂此事有违人伦,但他们并非主谋,大抵是拿钱办事。乱世之年,修道者更应和光同尘,随方设教,济世渡人。”

      “师父教育的是。弟子谨记。”

      一灯如豆,云中子灯下窥看着易丙丁,又问:“那后来白映雪你怎么处理的?”

      易丙丁道:“弟子在观里为她立了牌位超度,七七四十九天之后,白映雪便会重踏黄泉,届时是入判官衙等待张家家主受审,还是转世轮回,由她自己决定。”

      云中子闻言,赞赏地点点头,旋即攥了攥手中的《道德经》:“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你能有慈悲之心,为师甚慰。”

      逍遥道修的是慈悲心,捡回的襁褓婴儿亦如此。

      云中子欣慰一笑,携书欲走,忽然想到什么,又坐了下来:“丙丁,你刚才还说有个少年在厉鬼上身后毫发无伤地离开了死地?”

      “那少年叫周阳明。不仅毫发无伤地离开死地,还在第九幅壁画中找到唯一可以离开壁画的出口,运气实在了得。”易丙丁抱着被子感慨道:“师父,此少年命硬,运气还好,性格比丙清还冷,绝非俗物。”

      云中子闻言猝然陷入沉思,夜有蟋蟀作响,更显寂静,少顷云中子回神,瞥见易丙丁的神色便知道他又想收师弟,不禁笑了笑:“丙丁,大师兄要做好表率才能成为师弟敬仰的大师兄。你上上次让丙清顶锅,欺瞒为师,上次带着小师弟捅坏观里的水桶,这般样子,你如何收师弟?”

      易丙丁目瞪口呆,“师父,您这是要跟弟子算总账?”

      “为师正有此意。”

      伪满洲国联合日本人在中国东北地区推行鸦片毒化政策,荼毒了不少百姓,云中子过些天要随掌门师兄去东北帮那里的百姓戒烟,因太过危险,不宜带弟子过去。所以离开之前必须把这群猴崽子提前教育一遍,让他们少生事端。

      易丙丁作为猴崽子首领,自然要重点关注,第一个接受教育。

      “师父,弟子知错,还请您老人家手下留情。”

      云中子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你真知错了?”

      “真的。比真金还真。”

      “错在何处?”

      “......”易丙丁僵住,心知答不对就会罚地更惨,一阵沉默后才改口道:“尊师重道,爱护师弟,弟子没有做到,还请师父责罚。”

      “没这么严重,但你的确该罚。”云中子起身,拿书的手往后一背,悠悠道:“抄经对你无用。那伤好之后你便帮着丙清去挑水吧,藏书阁也需要人打扫。”

      想到藏书阁东边就是厨房,云中子严厉道:“切记,不许踏入厨房一步。”

      “是,师父。”

      转眼夏至,易丙丁身体恢复后雨水渐渐多了起来。这天,天气放晴之后易丙丁去打扫藏书阁前的积水,常丙清,宋丙还和袁盛卿也拿着扫把跟了过来。三人本来是扫庭中积水的,谁知扫着扫着竟起了冲突,也不知谁先开始的,故意把水扫地很急,中间扫水的袁盛卿衣服都被水溅湿了,他眼疾初愈,不能哭,可是爷爷新送来的衣服就那么溅上水,心里又急又难过,眼尾瞬间带了红,宛如可怜巴巴的小兔子,小声喊了声:“大哥哥。”

      易丙丁也不确定那水是不是自己扫的,抬手拨开袁盛卿,抄起扫把,故意往离袁盛卿最近的常丙清身上扫水。常丙清很冤枉,他可没把水扫到袁盛卿身上,见易丙丁不分青红皂白地栽赃,也抄起扫把,专挑水多的地方往易丙丁身上撩,宋丙还起初还纠结要不要参战,见二人斗地厉害,大师兄重伤初愈不敌二师兄,最后狗腿子属性爆发,抄起扫把帮着易丙丁往常丙清身上撩水,“二师兄,你扫到盛卿还不承认,哼,看我替天行道,给你一扫把!”

      常丙清气地脸色铁青,抬手往宋丙还身上猛撩水:“狗腿子休要胡言,你不辨是非,不分对错,今天师兄便痛打落水狗,教你辨是非对错!”

      泼天的积水扫来,宋丙还被他扫地满身满脸的泥,哀嚎一声,提着扫把就往易丙丁那边躲,边躲边回击,口中喊个不停:“大师兄,二师兄他欺负我!快来祝我一臂之力!”

      易丙丁迎了上去,刷刷地扫水声激烈铿锵,三人的水仗打地不亦乐乎。袁盛卿吓得缩在角落里拿着扫把瑟瑟发抖,像个不知所措的小鹌鹑,颤声喊道:“大哥哥们,你们别打了,快别打了。”

      无人应,扫水声更激烈了。袁盛卿惊慌不已,突然有人出现在中庭入口。

      云中子虽已去了东北云游,立的威却在。见有人出现三人瞬间停手,易丙丁正要从善如流地打马虎眼,把这事混过去,却见满脸惊色的引路小道身后站着一个熟悉身影,连忙拍了拍身上的水,笑着朝周阳明走来:“小师弟,你来拜师了?”

      周阳明瞥了眼易丙丁的泥水脸,“道长说笑了,在下没这打算。”

      宋丙还故意朝常丙清补了一扫帚水,立刻跑到易丙丁身后,探头看向周阳明:“你是来看我师兄的吗?”说完拽着易丙丁的身子来回遮挡自己,唯恐被常丙清袭击。

      易丙丁被拽地转来转去,依旧没忘了逗周阳明:“哎,小师弟,你不来拜师,却来了上清观,不会真的是特地来看我的吧?”

      周阳明垂眸不语。

      引路小道轻咳一声,“丙丁师兄,入夏以来周遭村子闹了水灾,疫随灾生,城隍庙附近起了疫,咱们上清观为染疫的灾民设了药铺和粥棚。这位小兄弟好心送染疫的灾民上山,三师叔已将藏书阁劈出隔离疫民接触者,他需要在这里隔离一段时间,再行下山。”

      上清观提倡济世度人,灾年设药铺、粥棚是常有的事。易丙丁拽住宋丙还,把衣角从他手里扯出来,旋即拉过周阳明的手切脉:“和缓有力、节律均匀、沉取不绝,小师弟,你脉象正常,没有染疫,身体素质不错。”

      其实已有人为周阳明诊过脉了。只不过他的确接触过疫民,下山的话会引起百姓恐慌,只能等病患全部无恙,再一同回村。

      周阳明道:“多谢道长诊脉。”

      易丙丁被他那一声声道长叫地啧了一声,不悦哼了一声:“你要是不愿叫我师兄,那就叫我名字吧,别左一句道长又一句道长的。我乃风华正茂少年郎,被你一叫,倒像跟我师父一般年岁了。”说罢眨巴着眼睛,等周阳明喊他名字。

      周阳明淡淡地看着他,静默不语。

      易丙丁见时间不早了,要去厨房做中饭,索性随周阳明去了,爱叫不叫吧。常丙清和宋丙还一见易丙丁往厨房走,立时露出惊恐神色,两人冲过去,试探地问:“师兄,今天轮到你做饭了?”

      易丙丁胡诌道:“是呀,师弟,要不要吃蘑菇?我准备今天炒个蘑菇,再炸个素丸——”

      菜单还未介绍完,常丙清和宋丙还便拽着袁盛卿跑了。彼时周阳明还不知这三人跑路的原因,待易丙丁不惧染疫的风险,把亲手做的饭菜端给他时,周阳明一语不发,易丙丁殷切地推了推碗筷,笑吟吟道:“小师弟,别客气。这是师兄亲手做得炒蘑菇,炸丸子,你尝尝。”

      周阳明看着炭黑的丸子和没熟的蘑菇,又抬眸看看易丙丁:“谢谢。”

      易丙丁道:“不客气!”

      周阳明吃得很慢,易丙丁吃了口丸子,眨了眨眼睛,吃了口蘑菇,又眨了眨眼睛,然后唉声叹气又默不作声地把夹生的米饭全吃完了。

      除了周阳明吃地云淡风轻,上清观吃了这顿中饭的人,个个吃地抓耳挠腮,脸色青紫,差点立地飞升。不必猜,这顿饭的掌厨一定就是厨房杀人王,易丙丁。

      其实,易丙丁做饭时会有专门的小道士把风,一见是他做饭,立刻奔走相告,告诉一众同门禁食。只是今日易丙丁心血来潮,没有轮到他做菜,可他还是进了厨房,妄图用登峰造极的厨艺,征服小师弟周阳明。把风小道一时不察,竟让易丙丁掌了勺,再示警,为时已晚。

      易丙丁歪头看周阳明脸色,玉面少年没有任何表情,他忍不住问道:“好吃吗?”

      周阳明慢条斯理地吃完最后一口菜,坐地端正:“还可以。”

      一句可以,便让易丙丁乐呵呵地又跑到厨房砍瓜切菜。上清做饭弟子是轮流制,别的弟子是一天轮一次,易丙丁是个例外,就连掌门都同意他按顿轮流。

      按规矩做完中午饭他便不用再做晚饭,然而,规矩就是来打破的。望风的小道士一看五毒圣手又进了厨房,心下一惊,旋即一路狂奔,向众位同门示警。掌门座下大弟子名叫云丙焱,闻此噩耗,经也不诵了,抬脚就往厨房跑。

      众弟子一看云师兄出马了,一窝蜂地围上来,跟着他一起冲进厨房。推开门,云丙焱看着兴冲冲剁茄子的易丙丁,缓缓开口:“丙丁师弟,过来。”

      “云师兄,你怎么来了?”

      云丙焱道:“今日不是你做饭,怎地忽然进了厨房?”

      易丙丁嘻嘻笑道:“最近厨艺精进了些,想着再接再厉,多加练习。”

      “......精进?”云丙焱一阵沉默,道:“谁说你的厨艺精进了?”

      站在人群里的常丙清插话道:“师兄,你别跟我说是周阳明说的。”

      “是他说得。”易丙丁衣袖半卷,掐着腰,喜滋滋道:“他把饭菜全吃了,还说我做菜还行。以往我的菜狗都不吃,这不是精进是什么?”

      一片浓稠死寂。

      常丙清嘴角抽了抽。云丙焱叹了口气:“丙丁师弟啊,有几个修为不高的小师弟吃了你的蘑菇中毒了,三师叔和六师叔正在给他们逼毒。你要不要去看看藏书阁的周阳明,看看他有没有神志不清,上吐下泻?”

      易丙丁闻言,心道坏了,他们都是修道之人,修为护体,一般吃不坏肚子。周阳明可不修道,要是真吃坏了肚子,那......

      易丙丁丢下菜刀,撒丫子就朝藏书阁跑去。云丙焱侧头,挑眉看了眼旁边的师弟,对方立刻抬手:“快快快,赶紧把丙丁师兄炒的菜都倒了!”

      众人连忙七手八脚地把炒好的苦瓜端去了后院。

      云丙焱带众弟子离开时特意拍了拍望风小道的肩膀:“师弟,你做的不错。下次再看到丙丁师弟进厨房,立刻来报。”越早发现越好。

      小道一脸正气:“是,大师兄!”

      易丙丁窜至藏书阁,见周阳明不在,一颗心悬起,立刻出去寻找,少顷在藏书阁后的长廊中看到了周阳明。红墙黛瓦,飞檐翘角,长廊不算幽深,易丙丁遥遥一看,只见周阳明坐在廊下,怀里抱着一只狸猫,手拿一本《南华经》正在翻阅。傍晚残阳西斜,空气中有暑气残留,看书的白衣少年却莫名让人心下忽生一道舒爽的凉,悠悠淌过心底。

      易丙丁心下一松,还好还好,能读书逗猫,人没吃坏。他缓步踱过去,却听周阳明温柔道:“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离离妹妹,你可知这句话的意思?”

      易丙丁僵在原地。啊啊啊啊啊啊,他、他、他管谁叫妹妹?!!!

      周阳明拉起狸猫的小爪子,按在《逍遥游》那页,摸了下圆滚滚的小脑袋:“这句是庄子在批判世俗功利、名教束缚......”

      “周阳明。”

      周阳明讲书讲地正不亦说乎,听到有人喊他,转身看过去,忽然笑了:“哥,我正在给离离讲书。”

      “......”

      哥?易丙丁汗颜如瀑,周阳明这是吃他的生蘑菇入幻了,“周阳明,你过来,我带你去找三师叔。”

      周阳明合上书,疑惑地看着他:“哥,什么三师叔?”

      易丙丁拉着他就要走:“别问了,快跟我来。”

      周阳明反手拉住易丙丁的手,让出身边的位置,轻拍廊台,“哥,先别急。咱们教完离离《逍遥游》再走也不迟。”

      易丙丁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只想赶紧带人逼毒,手却被周阳明紧紧拉住,只好坐下,“把书拿来吧。”

      周阳明递书,而后抱起狸猫,侧头看着它:“离离,大哥要给你讲书,要说谢谢大哥。”

      狸猫转了转眼珠子:“喵~”

      易丙丁猛地攥书:“呃......”

      他拿着《南华经》给观里的狸猫讲起了《逍遥游》,周阳明在一旁听地认真,不知过了多久,易丙丁终于挨到了逍遥游的终结,方要合书拉人,周阳明忽然伸手又翻了一页:“哥,继续讲《齐物论》。”

      “......”易丙丁扶额道:“我讲累了。”

      周阳明道:“离离听得很认真,大哥既然讲累了,那还是我来讲《齐物论》吧。”说着就要去拿易丙丁手里的书。

      易丙丁按住了书,侧头看过来:“离离是你亲妹妹?”

      周阳明讶然不已:“离离当然是我的亲妹妹。她也是你的亲妹妹,哥哥为何有如此一问?”

      易丙丁知道周阳明是孤儿,却不知道在成为孤儿前,他还有兄弟姐妹。生蘑致幻,却也是周阳明唯一能再见家人的机遇。易丙丁沉吟片刻,决定先让周阳明和家人多待一会儿,有他守在身边,时刻观察着少年的病情,应该不会出事。

      易丙丁笑了笑:“我是看离离听了许久,应该想去玩了,你却一直让她听书,周阳明,亲妹妹就是这么疼的?”

      周阳明想了想,抱起狸猫问:“离离,你累了?”

      狸猫:“喵喵喵。”

      易丙丁在一旁解说:“你听,她都说累死了,周阳明,你还不放她去休息?”

      周阳明道:“好吧,那离离你去玩吧。”

      狸猫被放在地上,又在周阳明脚下团团转了几圈,才喵喵叫地离开,转头就窜上树去抓雀鸟了。

      易丙丁松了口气:“周阳明,跟我走。”

      周阳明起身:“哥,去哪里?”

      易丙丁在前方带路,脚步带风,“别问了,跟我来就是。”

      周阳明拿着《南华经》,紧跟了几步,忽然拉住了易丙丁的手。最厌恶近身接触的人忽然亲近,易丙丁惊诧地看过去,周阳明朝他一笑:“哥。”

      笑容灿烂,春风化雨。

      易丙丁一怔,短暂失神后反应过来周阳明这是把他看作亲人了,不由笑了笑:“拉好了,别跟丢了。”

      周阳明紧了紧手上的力道:“不会跟丢的。”

      易丙丁不语。

      似是觉得攥手腕不够紧,周阳明转而去拉周阳明的手,十指相扣,扣地很紧。易丙丁低眸看了一眼,心说这扣地也太紧了吧,他又不会跑。

      周阳明道:“哥,怎么不走了?是不是还想给离离讲书,来,我们去找她。”

      “哎,别去别去。”易丙丁连忙道:“我这就走,这就走。别有事没事打扰离离,小孩子正是玩的年纪,天天听这么多深奥晦涩的书不利于身体发育,晚上睡觉都睡不好的。那个,那个你也不用扣地这么紧,哥又不会丢下你跑了。周阳明,松下手。”

      周阳明道:“不松。”

      说着竟然扣地更紧了。易丙丁心道,周阳明怎么这么粘人?他可不是他哥哥啊,再说了,这大夏天的,这么扣着手,还真他娘的热。他手心都出汗了。

      可一转身,周阳明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易丙丁看了一眼,叹了口气:“不松就不松吧。”

      易丙丁将周阳明带去三师叔那里,三师叔安甲利道号青云真人,六师叔黎甲嘉道号明心子,二人是同门,入道门前亦是芝兰同芳,管鲍相契的朋友。他们一见易丙丁亲自送了食物中毒的病人过来,先是立刻排毒救人,而后逮住偷偷要溜的易丙丁好一通规训。规训内容也是老生常谈了,就是让他在师父和掌门云游期间好好带师弟修道,厨房重地,不到他轮班,禁止靠近。

      芝管严责,兰鲍宽劝,最后明心子一锤定音:“丙丁,以后你距厨房必须一里开外,不得有违。”

      易丙丁从善如流地应下,至于阳奉阴违,某天心血来潮地炖了锅白菜豆腐汤撂倒整观同门及掌门,已是后话了。

      后山的蜂窝日益壮大,之前宋丙还就有心除了它,奈何两位师兄下山捉鬼,一时不能下手,现如今二人回来,师父还不在,捅蜂窝大计于是被宋丙还排上行程。这天易丙丁正在竹林练剑,宋丙还带着袁盛卿来找他,三言两语便说动易丙丁去捅蜂窝。

      宋丙还拿着剑:“师兄,你先去后山,我去叫二师兄过来,届时让二师兄上树摘蜂蜜。”

      易丙丁嗯了一声,问:“火折子带了吗?”

      宋丙还从怀里掏出火折:“带了,师兄,给。”

      易丙丁接过火折,给宋丙还使了个眼色,宋丙还看了眼袁盛卿,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小袁,跟哥哥一起去找丙清哥哥好不好?”

      袁盛卿不知这是易丙丁的意思,还傻乎乎地拉着易丙丁的手,道:“不去,我要和大哥哥去后山。”

      三个人里就他矮小,一会儿蜂子发了性,一个护不住,指不定就蛰了他。易丙丁蹲下身,摸了摸袁盛卿的头发:“你跟着丙还哥哥去,一会儿再来找我,可否?”

      袁盛卿想了想,点点头:“好。”

      易丙丁很快就到了后山,他按照宋丙还的交代找了一圈,还未找到蜂巢所在便看到了在后山砍柴的周阳明。

      周阳明在道观隔离,闲下来时会帮着上清弟子从事力所能及的劳动。他正挥刀砍树,身后忽然传来簌簌脚步声,侧头一看,易丙丁已经站到斜坡下朝他挥手,气喘吁吁道:“小师弟,可算找到你了。我有事找你。”

      近日来易丙丁每每露面都会提及周阳明中毒喊他哥哥的囧事,周阳明淡淡看了一眼,不接话茬,继续砍树。易丙丁佯作叹息:“哎,师父马上回来了,他交代我的任务还未做完,这可如何是好?我之前救了某人,还想让人家帮忙,可惜呀,人家嫌我——”

      周阳明蹙眉看过来:“你到底要作什么?”

      易丙丁席地而坐,摘了一根小草在手里摇:“不是说了吗?做任务。我想让你帮我,小师弟,你帮不帮?”

      周阳明道:“不帮。”他还要砍柴。

      易丙丁撇撇嘴,“那好吧,你不帮我,我就去找离离妹妹帮我了。”正好离离善爬树,够蜂窝可指着它呢。

      周阳明立时沉脸,“易丙丁!你有完没完?”

      易丙丁见他变脸,心里雀跃不已,但也知道再说下去周阳明就要翻脸,于是嘻嘻笑道:“要我不提那天的事也可以,不过你要帮我。”

      周阳明咬牙道:“你能说到做到?”

      “这是自然。”易丙丁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你帮不帮?”

      周阳明沉吟道:“我要做什么?”

      易丙丁朝他招手,“跟我来,到了你就知道了。”

      周阳明略作迟疑,捡好柴,归在原地,拿着柴刀就跟着易丙丁走了。两人来到蜂窝树下时常丙清等人已经到了。易丙丁掏出火折子点燃树枝,捅了捅常丙清的胳膊,旋即指着树上的蜂巢,“丙清,这次你上树。”

      常丙清还未开口,周阳明便惊诧道:“你是要捅蜂窝?”

      易丙丁点头:“是呀,怎么,怕啦?”

      周阳明就没见过这么能折腾的小道士。捅蜂窝,那是村里顽童才会干的事。易丙丁见他一副无语模样,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蛰不到你。”

      常丙清抢过宋丙还手里的竹篮,推开易丙丁,“师兄,下次你上树。”

      易丙丁道:“好说好说。丙清,你小心点。别把蜂子引到我们这里来。”

      明明上树的那个最危险,他却先担心起自己来了。常丙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你等着被蛰吧。”说罢纵身一跃,在树干上连蹬几步,迅速上到树顶。

      “好轻功,不愧是我的师弟,”易丙丁赞完便带着其余二人在树下给常丙清指引方向:“往左边点儿,再往左。”

      宋丙还道:“二师兄,还要往左边点。你是不是怕呀,怎么挪地这么慢?”

      常丙清道:“闭嘴。”

      两人闭嘴后常丙清很快就摘了一小块蜂蜜。那蜂子是土蜂,经年累月地在此筑巢,所以蜂巢很大。不多时,常丙清就摘满一篮。这时,他看了眼树下的易丙丁,忽然从篮子里拿住一块蜂蜜,喊了声:“师兄,接着!”

      易丙丁下意识地伸手接住。树下没有烟雾,此刻树上被烟雾熏地迷向的蜂子见自己的蜂巢落入他手,“嗡”地一声,一窝蜂地朝易丙丁他们三人追来。

      易丙丁大喝一声:“常丙清,你个混账!”旋即抓着周阳明就跑,边跑还边喊宋丙还的名字,“分开跑!”

      树上少年看到落荒而逃的三人,哈哈大笑,震地林中雀鸟惊起。

      易丙丁奔出去二里地,这才渐渐甩掉穷追不舍的蜂子。周阳明甩开他的手,伏在一棵不大的树干上大口喘气。易丙丁拍着胸口,喘息道:“好家伙,这群蜂子真能追,我腿儿都跑酸了。”

      周阳明不理他。

      易丙丁走过去,这才发现周阳明扶树的手肿地老高,他被蛰了。易丙丁连忙拉过他的手检查:“你被蜂蛰了怎么不叫?”

      周阳明抽回手,“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易丙丁见他转身要走,不由地跟在身后:“那个、对不住啊,我也没想到你跑地这么慢,还能被蜂追到。”语气毫无愧疚之意。

      周阳明蹙眉看过来:“你别跟着我。”

      易丙丁道:“这就一条路,我要回上清,只能从这走,怎地是我跟着你?”

      周阳明哼了一声,扭头继续向前。

      易丙丁在身后叫他名字。

      周阳明走地更快了。

      “周阳明。”

      “周阳明。”

      “......”

      “小师弟周阳明。”

      周阳明再一次刹住脚步,转头看来,语气恼怒:“你到底要作——”

      “甜不甜?”易丙丁倏地抬手,将那块野蜂蜜堵到周阳明嘴边,眨了眨眼:“这蜂蜜就当给你赔罪了。”说着拉过周阳明的手,让他接过蜂蜜,又唉声叹气道:“失算呀,早知道你跑这么慢,就不带你捅蜂窝了。”

      那蜂蜜是野蜂蜜,酿了许久,不是一般的甜。傍晚的天光有些昏暗,空气略微凝滞,香甜醇厚的味道在舌尖一点点化开,周阳明怔了一瞬,转头看了过去。

      野林的花大片大片的开,易丙丁薅了根小草在手里,一边比划着剑招,一边朝上清观走去。

      这日晨光破晓,钟鼓声响起,易丙丁焚香净手、诵经坐禅完便跟着一众弟子去练功了。练功经常需要切磋,他这人怕痛,从来不选比自己强的比试功法。奈何这次是云丙焱师兄选的他,易丙丁不好推辞,两人切磋一番,云丙焱一剑劈竹竹开,单手挥掌树摇,易丙丁除了躲还是躲,最终躲闪不及,摔在地上,蹭破了手心,坐在地上干嚎。云丙焱没想到易丙丁能当着众弟子毫不避讳地呼痛,一时拿他不得,竟僵在原地。还是常丙清走过来,告诉他易丙丁虽有装痛的嫌疑,但对方的确怕疼。

      “云师兄,以后你就别点他一起切磋了。”常丙清拉起易丙丁,看向云丙焱:“今天我来跟你切磋吧。”

      易丙丁猛点头:“对对对,云师兄,以后你跟丙清切磋吧,你功夫好生了得,我可不是你的对手。”

      云丙焱道:“那好吧,丙清师弟,我们来切磋切磋。”

      练功完毕,易丙丁就进山采药去了。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在竹林练剑的周阳明。碧水寒山,白衣竹枝,少年以竹代剑,所练剑法与今早云丙焱的招式不尽相同,一招一式皆有模有样。

      “少年击剑更吹箫,剑气箫心一例消。”易丙丁走过来:“小师弟,你手中的那只竹很适合作箫。”

      周阳明登时停住,将竹枝往身后反手一背,淡淡道:“你怎么在这?”

      易丙丁提了提身后的背篓,“我进山采药。对了,你怎会我上清剑法?”

      “我自己看得。”上清弟子练功并不避讳外人,周阳明看了几次就记住了招式,闲来无事就会耍上几招。

      易丙丁惊诧不已:“你这才看了几天就会了?没想到啊小师弟,你还是个武学奇才。”

      周阳明难得在他嘴里听到一句好听的,扬扬下巴:“要不要切磋一下?”

      易丙丁连连摆手:“还是别了,我手擦到了,现在还疼呢。”

      周阳明看了眼他摆动的手心,就一个轻微的擦伤,说不上严重,估计两三天就能好。易丙丁看他那眼神,不由地挺直身板,掐腰道:“怎么,我还不能怕疼了?”

      周阳明不理他,转身要走。易丙丁卸下身后的背篓,跟上来:“小师弟,我手疼,你既然这么闲,那就帮我把这草药背回去吧。”

      周阳明蹙眉,“我不闲。”少年多年流浪,无家可归,最怕被人说闲,他不闲,他每天都在帮道观干活。

      易丙丁道:“你不闲还找我切磋?”闲的没事干地才找他练剑,要找也得找丙清师弟。

      “......”周阳明黑着脸彻底不理易丙丁了,扭头就走。

      易丙丁在后边追都没追上,回了上清正遇上挑水归来的常丙清,常丙清见他背个草药还能喘成那样,不免觉得好笑:“师兄,你把后山的草药都背上来啦?”

      易丙丁道:“没有,我这是撵周阳明撵得。我一路追回来,愣是没追上他。”

      常丙清不解:“好好的,你追他干嘛?”

      易丙丁把方才的事简单说了一下,常丙清无语地瞥了易丙丁一眼,周阳明独自一人隔离在上清观,他这人向来疏离,沉默寡言,无人与之练剑。易丙丁算是关系稍稍近一些的朋友,周阳明请他陪练,却被易丙丁画风清奇地回了句“你既然这么闲”,要是不气,绝非人类。

      常丙清觉得大师兄的脑子是没救了,像看傻子一般摇了摇头,挑着水桶就走了。

      “......”易丙丁被那摇头摇地一头雾水,旋即放下背篓追过去:“二师弟,你给我站住。你刚才摇头是几个意思?”

      常丙清拉着语调,说的话跟唱歌似地:“就是摇头的意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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