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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艾烟问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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郴州城的梅雨下得绵密,中医馆的冰裂窗棂洇出水墨般的纹路,像程宵化疗时手臂上青紫交错的针孔。程昼躺在竹帘后的硬板床上,老中医的青铜砭石刮过钛合金膝盖,艾烟在接缝处凝成龟蛇绞缠的玄武纹“青铜器要活,得吃够人血里的铁。”老人突然开口,从药柜底层抽出一张X光片,泛黄的胶片上,一截指骨嵌在鼎耳铜锈中,血肉与青铜纹路如树根纠缠,“上个月楚墓塌方,矿工老周的手卡进鼎耳,三天后只剩这截骨头——青铜器啃人,是从骨髓开始吞的。”
帘外传来陶罐磕碰的闷响,厉寒川的消防腰斧斜倚在药炉旁,斧刃缺角的阴影投在翻滚的药汤上,凝成饕餮纹的轮廓。**他握紧乌木药铲缓缓搅动,艾草与雄黄的苦香中,药汤表面浮出青铜色光晕——那是楚巫“观器术”的残影,程宵的脑电波正通过地脉渗入药液。斧柄裂痕里嵌着的槐木屑突然发芽,嫩叶纹路竟与程昼上周修复的战国帛画地脉图重合。
“楚人用青铜器镇地龙,现在地龙饿了要反噬。”老中医掀帘泼掉药渣,青铜削刃口的血槽纹渗着防腐剂绿光,“你弟的病,是青铜器在找新宿主——活人成器,器醒人亡。”
“艾草要端午头茬的,你弟说叶背绒毛得像青铜器上的雷纹。” 厉寒川掀帘进来,袖口的铜锈蹭在药碗沿上,泛着冷冻舱防腐涂层的青灰色——那锈屑的锡铜比例检测显示61.8%,与曾侯乙编钟的合金成分严丝合扣。程昼接过药碗时碰到他冻裂的指尖,恍惚回到程宵输液管冰凉的触感——去年今日,弟弟用这双手把止痛药瓶塞进他掌心,瓶底刻着楚篆小字:“器醒血尽,程氏当祭。”药柜顶的虎撑铃突然自鸣,厉寒川用斧尖挑开暗格,一卷泛蓝图纸滑落——程宵的笔迹潦草如青铜纹,标题赫然是《青铜胚胎共生模组设计图》,冷冻舱剖面图中,人体与青铜导管如根系交织。
图纸边缘粘着半片玉珏残件,正是楚墓巫祝封入青铜范的“锁魂钥”。程昼用修复镊夹起玉珏时,铂类药物的蓝光从裂隙渗出,在视网膜界面拼出程宵的加密留言:“哥,青铜血管要接在桡动脉第三分□□里有程家巫祝的止血符……”
檐角的青铜风铎突然发疯般摇晃。小满抱着乐高消防车撞开木门,缺了铆钉的轮毂在青砖地上划出焦痕。男孩把玩具云梯卡进药柜第三层抽屉缝,抽屉“咔嗒”弹开的瞬间,半块战国箭镞滚落——刃口的血槽纹正渗出淡蓝液体,与程宵化疗时静脉注射的铂类药物成分相同。“经络堵死的何止是腿。”老中医的砭石猝然压深,青铜背面“乙亥年制”的铭文烙进皮肉。程昼的义肢骤然过电,视网膜炸开血红警告:【青铜腐蚀率38%】。药柜顶的虎撑铃在暴雨里叮当,每声都似曾侯乙编钟的残响,震得冷冻舱日志里的解冻进度条又跳一格。
厉寒川反手抽腰斧卡住漏雨的窗,刃口血槽纹渗出的淡蓝荧光映出程宵病房小夜灯的残影——去年冬至,弟弟蜷在那点蓝光里折纸船,船舷弧线此刻正刻在青铜削的刃线上。纸船里藏着的半句遗言被雨水泡胀:“哥,把我修进……”后面的字迹晕成青铜锈色的涟漪。
老中医推来柏木棋盘,当归片与黄芪块散作棋子。程昼摆出战国青铜敦的回字纹,厉寒川的黄芪片却列成消防车阵,车头直指雨幕中的石鼓书院。第五颗当归棋滚落时,青铜削“当啷”坠地,刃尖钉住的蟑螂腿抽搐如癫痫——六条细肢抖动的频率,竟与冷冻舱解冻警报同频共振,仿佛青铜器在通过虫躯模仿人类神经信号。
“比揭裱龟裂的帛画还难伺候。”程昼用镊子夹起虫尸。厉寒川抛来艾草灰罐子:“消防站灭蟑螂的土方子。”两人指尖相触的刹那,青铜削突然自鸣,震得药柜里的《黄帝内经》“经络篇”簌簌落灰,露出底下程宵手抄的冷冻舱维护笔记,最后一行字被血渍晕开:“青铜要活,得有人替它死。”
炸雷劈开屋脊时,厉寒川扑来的动作带着破冰的决绝。体温透过湿透的工装裤熨在钛合金接缝处,像给生锈的战国剑裹上浸透桐油的革鞘。程昼嗅到他领口混着的机油与艾草灰,突然想起程宵偷藏的止痛药瓶——此刻正躺在药柜第三层,混着青铜锈的甘草片早被雨水泡发。
骤雨初歇,程昼从药渣里筛出半枚箭镞。老中医以艾条点燃箭尾羽翎,青烟中浮现的不是古战场,而是1997年的雨夜:二十五岁的厉寒川背着冷冻舱在闪电中狂奔,青铜铃铛摇出的摩尔斯电码,每声“滴答”都精准踩在程宵监护仪的心跳间隙。
厉寒川扯开衣领,锁骨下纹着串二进制代码——01110011。“你弟刻在冷冻舱内壁的求救信号。”雨珠顺着数字滚落,滴在乐高消防车缺失的铆钉孔里,迸出的火花映亮箭镞上的小篆:「见日之光,长勿相忘」。
“尝尝这个。”厉寒川递来腌梅罐子,盐霜结着孔雀石绿。程昼咬破梅肉的瞬间,电子签名的刺痛窜上太阳穴——视网膜浮现的“程宵”二字,笔锋与曾侯乙弩机铭文同出一脉。檐角风铎突然齐鸣,36.7℃的体温顺着相握的手腕交融成团。
暮色漫过冰裂窗棂时,巷尾传来乐高消防车的轱辘声。缺失的铆钉孔里钻出株嫩草,根系缠着青铜锈与冷冻舱防腐剂的结晶,在雨渍里绽开星点新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