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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合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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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合奏
十月的艺术节,是一中每年最热闹的时候。礼堂里人声鼎沸,彩色的灯光在舞台上旋转,空气里弥漫着廉价发胶和青春荷尔蒙的味道。
温州年坐在后台的椅子上,手心全是汗。
“下一个节目,高二(三)班,吉他弹唱《晴天》。”报幕声从前面传来。
“到我们了!”顾西辞抱着吉他跳起来,差点撞翻旁边的谱架。
“慌什么。”陆川深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手里拿着本书,头也不抬。
“陆大神,您老人家能不能别这么淡定?”顾西辞哭丧着脸,“我快紧张死了。”
“紧张也得上。”陆川深翻过一页,“除非你想现在跑路。”
“我倒是想……”
“别想了。”温州年深吸一口气,站起来,“走吧。”
三个人走到幕布后面。从缝隙里能看见台下黑压压的观众,还有前排评委席上坐着的老师们。
“我手在抖。”顾西辞小声说。
“正常。”陆川深终于放下了书,“我第一次上台也这样。”
“真的?”温州年惊讶,“你还会紧张?”
“我是人。”陆川深瞥他一眼,“不是机器。”
幕布缓缓拉开。
刺眼的舞台灯光照下来,温州年眯了眯眼。他抱着吉他走到麦克风前,手指碰到琴弦的瞬间,心里突然平静下来。
怕什么。
反正……陆川深在台下看着呢。
音乐响起。顾西辞的鼓点先出来,然后是温州年的吉他。前奏很简单,周杰伦的《晴天》,他们练了快一个月。
“故事的小黄花,从出生那年就飘着……”
温州年开口唱歌的时候,声音有点抖。但很快,他就找回了感觉。舞台灯很热,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淌,但他顾不上擦。
副歌部分,他下意识地往台下看了一眼。
黑压压的人群里,他一下就找到了陆川深。坐在第五排靠过道的位置,手里拿着手机,镜头对着舞台。
在录视频。
温州年的心跳漏了一拍,差点唱错词。他赶紧收回视线,专注地看着吉他。
三分钟的表演,好像很长,又好像很短。最后一个和弦落下,台下响起掌声。不算热烈,但足够让他们松一口气。
鞠躬,下台。
回到后台,顾西辞一屁股坐在地上:“我靠,终于结束了。”
“还行。”陆川深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进来,手里还拿着手机。
“陆大神!”顾西辞扑过去,“我们表现得怎么样?”
“没跑调。”陆川深说。
“就这样?”温州年不满,“我们练了那么久,你就一句‘没跑调’?”
“还想听什么?”陆川深收起手机,“夸你唱得好听?”
“难道不好听吗?”
“一般。”
“你——”
“但吉他弹得不错。”陆川深补充,“至少没弹错。”
温州年瞪着他,突然笑了:“算了,能从你嘴里听到一句‘不错’,已经很难得了。”
“有自知之明。”
三人正说着,许诺和周祁也进来了。许诺穿着演出服——一条宝蓝色的连衣裙,化着淡妆,和平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哇!”顾西辞眼睛都直了,“许诺,你今天也太好看了吧!”
“平时不好看?”许诺挑眉。
“平时也好看,今天特别好看!”
“油嘴滑舌。”许诺白他一眼,转向温州年,“你们表演完了?”
“嗯。”温州年点头,“你们呢?什么时候上?”
“下一个就是。”周祁推了推眼镜,他穿着西装,看起来有点紧张,“我们班是钢琴四手联弹。”
“哇,高大上。”温州年拍拍他的肩,“加油。”
“谢谢。”
许诺和周祁去准备了。温州年他们找了个角落坐下,等着看后面的节目。
“你说他们能拿奖吗?”顾西辞问。
“不知道。”温州年看向陆川深,“你觉得呢?”
“周祁钢琴十级,许诺八级。”陆川深说,“技术上没问题。”
“那感情呢?”
“感情?”陆川深看他一眼,“艺术节的评委只看技术。”
“哦……”温州年有点失望,“我还以为要看艺术感染力什么的。”
“你想多了。”
灯光暗下,报幕声响起:“下一个节目,高二(一)班,钢琴四手联弹《卡农》。”
舞台中央,两架黑色的三角钢琴并排摆放。许诺和周祁走上台,在钢琴前坐下。灯光打在他们身上,像一幅画。
音乐响起。经典的《卡农》,温柔的旋律在礼堂里流淌。
温州年不懂钢琴,但他觉得好听。尤其是两个人合奏的时候,那种默契,那种和谐,让人移不开眼睛。
“他们配合得真好。”他小声说。
“练了很久。”陆川深说。
“你怎么知道?”
“周祁说的。他们暑假就开始练了。”
“怪不得。”
一曲终了,掌声比刚才热烈得多。许诺和周祁鞠躬下台,脸上都带着笑。
“肯定能拿奖。”顾西辞说。
“也许吧。”温州年站起来,“我去趟洗手间。”
“要我陪你去吗?”陆川深问。
“不用,我又不是小孩。”温州年摆摆手,走出后台。
礼堂外面安静得多。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远处传来的音乐声。温州年走到洗手间,洗了把脸。
冷水让发热的脸颊舒服了一些。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被舞台灯烤得有点塌,脸上还带着妆——虽然只是简单的粉底和眉毛。
“真不像我。”他嘀咕。
从洗手间出来,他在走廊里碰到了一个人。
姜知月。
她穿着白色的礼服裙,头发盘起来,露出纤细的脖子。看见温州年,她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温州年?”
“班花?”温州年也愣了一下,“你怎么在这儿?”
“我们班有舞蹈节目,我在候场。”姜知月走近几步,“刚才看了你们的表演,很好听。”
“谢谢。”温州年有点不好意思,“你们班什么时候上?”
“倒数第二个。”姜知月说,“对了,陆川深呢?他没跟你一起?”
“他在里面看节目。”
“哦……”姜知月点点头,欲言又止。
“怎么了?”温州年问。
“没什么。”姜知月笑了笑,“就是觉得,你们感情真好。”
温州年不知道怎么接话。
“从小一起长大,一定很了解对方吧?”姜知月继续说,“连表演都一起。”
“那个……其实是因为没人愿意跟他组队。”温州年实话实说,“顾西辞是硬拉来的,陆川深是……是被我拖下水的。”
“是吗?”姜知月眨眨眼,“可我看他挺乐在其中的。”
“有吗?”
“有啊。”姜知月说,“我刚才看见他在台下录视频,很认真的样子。”
温州年的心跳又快了一拍。
“他……他就是那样。”他试图解释,“做什么事都很认真。”
“不只是认真。”姜知月轻声说,“是特别。”
特别?
温州年还没来得及细想,后台那边传来喊声:“姜知月!准备上场了!”
“我该走了。”姜知月提起裙摆,“再见。”
“再见。”
温州年看着她跑远的背影,心里乱糟糟的。
特别。
这个词在他脑子里转来转去。
回到礼堂,下一个节目已经开始了。是高一的话剧,演的是《雷雨》,台上的人声嘶力竭,台下的观众昏昏欲睡。
温州年找到陆川深,在他旁边坐下。
“怎么这么久?”陆川深问。
“碰到姜知月了。”温州年说。
陆川深转头看他:“聊了什么?”
“没什么,就说了几句话。”温州年顿了顿,“她说你在台下录视频。”
“嗯。”
“录那个干嘛?”
“留念。”
“留念?”温州年笑了,“你还会留念?”
“不行吗?”
“行,当然行。”温州年看着他,“就是觉得……不像你。”
陆川深没说话。舞台上的灯光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那你觉得,我该是什么样?”
该是什么样?
温州年愣住了。
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陆川深就是陆川深,冷静,毒舌,可靠,偶尔有点别扭。
但录像留念……确实不像他会做的事。
除非……
“除非什么?”陆川深问。
温州年这才发现自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他赶紧摇头:“没什么。”
陆川深看着他,眼神深得像潭水。
“温州年。”他说。
“嗯?”
“有时候,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迟钝。”
“什么意思?”
“自己想。”
温州年还想问,但陆川深已经转回头去看舞台了。侧脸线条冷硬,一副“别来烦我”的样子。
温州年憋了一肚子问题,却不知道从何问起。
迟钝?
他哪里迟钝了?
节目一个接一个地进行。舞蹈,朗诵,合唱……温州年看得心不在焉,脑子里全是陆川深那句话。
直到姜知月她们班的舞蹈上场。
灯光暗下,音乐响起。一群穿着白色纱裙的女生走上舞台,像一群天鹅。姜知月在中间,领舞。
她的舞姿很美,柔软,轻盈,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台下的观众看得入迷,连温州年都暂时忘了心里的疑问。
“跳得不错。”陆川深忽然说。
温州年转头看他:“你也会夸人?”
“实话实说。”
“那你怎么不夸夸我?”
“你弹得一般。”
“……”
舞蹈结束,掌声雷动。姜知月鞠躬的时候,视线往他们这边扫了一眼,很快又移开。
最后一个节目是高三的乐队,摇滚版的《海阔天空》,直接把气氛推到了高潮。全场大合唱,连评委老师都跟着拍手。
所有节目结束后,是颁奖环节。
温州年他们本来没抱希望,但当听到“高二(三)班,《晴天》,三等奖”时,三个人都愣住了。
“我们得奖了?”顾西辞不敢置信。
“好像是。”温州年看向陆川深,“我们得奖了?”
“嗯。”陆川深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嘴角微微扬了一下。
上台领奖的时候,温州年还有点懵。直到手里拿到那个小小的奖杯,他才反应过来——
他们真的得奖了。
虽然只是三等奖,但也是奖。
下台后,顾西辞抱着奖杯不撒手:“我要把它供起来!”
“至于吗?”温州年笑。
“当然至于!这可是我第一次得奖!”
“又不是你一个人得的。”
“那也是!”
艺术节结束,人群开始散去。温州年他们收拾好东西,走出礼堂。
十月的夜晚已经有了凉意。风一吹,温州年打了个哆嗦。
“冷?”陆川深问。
“有点。”
陆川深没说话,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他。
“你不冷?”温州年接过来。
“不冷。”
外套还带着陆川深的体温,暖暖的。温州年穿上,闻到熟悉的洗衣液味道。
“陆川深。”他忽然说。
“嗯?”
“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来。”温州年看着他,“我知道你其实不喜欢这种场合。”
陆川深脚步顿了顿。
“是不喜欢。”他说,“太吵。”
“那为什么还来?”
“你不是希望我来吗?”
温州年怔住。
是啊,是他希望陆川深来的。一个月前,他拉着陆川深说:“艺术节你一定要来看我表演!”
陆川深当时没答应,只说“看情况”。
但他来了。
不仅来了,还录了视频。
“所以……”温州年小声问,“你是为了我才来的?”
陆川深没回答。他抬头看了看天,今晚的月亮很圆。
“温州年。”他说。
“嗯?”
“有时候,我觉得你挺聪明的。”
“什么意思?”
“自己想。”
又是这句。
温州年想追问,但陆川深已经加快了脚步。他只好追上去:“你别老让我自己想,我要是想得明白还问你?”
“那就慢慢想。”
“陆川深!”
前面,顾西辞和许诺他们在等着。看见他们过来,顾西辞挥舞着手里的奖杯:“走!庆祝去!我请客!”
“你请客?”温州年挑眉,“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今天高兴!”顾西辞揽住他的肩,“想吃什么?烧烤?火锅?还是……”
“关东煮。”陆川深说。
所有人都看向他。
“陆大神想吃关东煮?”顾西辞惊讶。
“嗯。”
“行!那就关东煮!”
学校门口有关东煮的小摊,这个点正是热闹的时候。他们找了张桌子坐下,点了满满一锅。
热气腾腾的关东煮在锅里翻滚,香味飘出来,勾起人的食欲。
“为了我们的奖杯!”顾西辞举起可乐,“干杯!”
“干杯!”
冰可乐下肚,温州年舒服地叹了口气。舞台上的紧张,后台的汗水,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都被这口可乐冲淡了。
“说真的,”许诺咬了一口鱼豆腐,“你们今天表演得挺好的。”
“真的?”温州年眼睛一亮。
“真的。”周祁点头,“尤其是吉他,弹得很稳。”
“听到没?”温州年撞了撞陆川深,“大家都说我弹得好。”
“他们客气。”
“你——”
“但确实不错。”陆川深打断他,“比排练的时候好。”
温州年愣住了。
这大概是陆川深今天说的,最像夸奖的一句话。
“你……”他迟疑着,“你录的视频,能给我看看吗?”
陆川深拿出手机,点开视频递给他。
画面有点抖,但拍得很清楚。舞台上的三个人,弹着吉他,打着鼓,唱着歌。灯光在他们身上流转,汗水在额头发亮。
温州年看着屏幕里的自己,突然有点陌生。
原来在台上,他是这样的。
专注,认真,甚至……有点帅。
视频最后几秒,镜头晃了一下,对准了台下。黑压压的观众里,有一双眼睛格外亮。
是陆川深的眼睛。
他在看镜头,或者说,他在看镜头里的温州年。
眼神很专注,很温柔。
温柔到,不像陆川深。
温州年的心跳突然很快。他抬头看陆川深,对方正在吃萝卜,表情平静。
“拍得……挺好的。”他把手机还回去。
“嗯。”
“能发给我吗?”
“回去发。”
一顿关东煮吃了快一个小时。顾西辞和许诺吵吵闹闹,周祁偶尔插几句话,陆川深大部分时间在听。
温州年吃得不多,他心里有事。
姜知月的话,陆川深的话,还有那个视频最后的眼神……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
回去的路上,顾西辞和许诺先走了。周祁家近,也告辞了。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街道很安静,只有路灯和偶尔驶过的车。
“陆川深。”温州年开口。
“嗯。”
“你今天……为什么录视频?”
“说了,留念。”
“留念什么?”
“留念你第一次上台表演。”
温州年停下脚步。
陆川深也停下来,回头看他。
月光很亮,照得他的脸格外清晰。
“温州年,”他说,“有些事,不用问那么清楚。”
“为什么?”
“因为……”陆川深顿了顿,“时候还没到。”
“什么时候才到?”
“等你不再问的时候。”
温州年听不懂。
但他看着陆川深的眼睛,突然就不想再问了。
也许有些事,确实不用问那么清楚。
也许有些答案,早就摆在那里,只是他还没看见。
“走吧。”陆川深转身,“很晚了。”
“嗯。”
两人继续往前走。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偶尔交错。
“陆川深。”温州年又开口。
“又怎么了?”
“没什么。”温州年笑了,“就是想叫叫你。”
“……幼稚。”
“就幼稚。”
风吹过,路边的梧桐树叶沙沙作响。
今晚的月亮真圆。
今晚的关东煮真好吃。
今晚的陆川深……真温柔。
温州年想,也许他确实迟钝。
但再迟钝的人,也总有一天会明白。
明白那些没说出口的话。
明白那些藏在细节里的心意。
明白那个在台下,录完全场的人。
到底在看什么。
在等什么。
在期待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晚风清凉,带着秋天的味道。
高二的秋天,好像和往年不一样。
但又好像,从来都一样。
因为身边这个人,一直都在。
从五岁半开始,到十七岁的秋天。
再到更远的未来。
“陆川深。”他最后一次开口。
“说。”
“明年艺术节,我们还一起表演吧。”
陆川深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很轻地,说:“好。”
一个字。
足够了。
温州年笑了,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他知道,明年的艺术节,陆川深一定还会在台下。
拿着手机,录完全场。
就像今年一样。
就像每一年一样。
永远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