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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寂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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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寂寞
如今我更加深刻地回忆着尽欢死后的那些寂寞的日子。
我不再作毕业设计,我每天迷迷茫茫,有如生活在梦境中。
我不明白尽欢为何一定要在我的面前死,我总是记得他跳下楼的那一刻。有的时候看见天空中飞着的灰白的鸽子,我就会想,那是一只鸽子呢?还是一个正在跳楼的人?
那种从空中飞落的姿态长久地存在了我的记忆中,我总是设想着他跳楼那一刻地感觉。有的时候我会站在物理实验楼上,看着下面的地面。
那地方的鲜血早已经被冲洗得干干净净,再也看不到一丝痕迹。
李童总是跟着我,但我却总是视若无睹。
每当我太靠近栏杆时,就会有一双手紧紧地拉着我。
其实我并没有想死。
我只是不知道该作些什么。
有的时候我会一个人坐在湖边,一直坐到深更半夜,偶尔会有校园的警卫过来探视,每当这个时候,李童都会把他拉到一边去,悄声和他解释。
后来,由于我一直没有主动地找工作,系里把我分到了上海的一家化工厂。
我便听天由命地接受了。这些都与我无关,仿佛生命都已经与我无关了。
终于到了毕业答辩的那一天,我几乎没有回答出任何问题。但我仍然得到了及格,我知道那是教授们在照顾我。每个人都在悄声地议论我,我不明白有什么好议论的,难道一个人不可以悲伤吗?
那样一个寒冷的暑期过去了。
我便去化工厂上班。但不久后,由于我在工作中严重失误,使这个工厂当天所有的产品都成了废物,我便不得不引疚辞职。
然后,我去了一家中外合资的公司作秘书。不久又辞职了。
后来,我又到了一家独资的公司。
我不知道我还将换几个工作,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地从那件事的阴影中走出来。
我便这样迷迷茫茫地活着,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何还要存活下去。
但同样的,我也并没有想到死。
因为我也不知道我有什么死的理由,那么就这样活下去吧!
一年后,李童毕业,也留在上海。她每个周末都会来看我,有的时候会带个女孩子同来。
每一个女孩子都是那么相象,永远是长发披肩,身材高挑,面色白晰,温柔寡言。
然而,她却经常在变幻着不同的女伴。
那一年,我作了公司里香港老板的情妇。
他出差公干的时候必然带着我。
后来,他的太太从香港飞过来,在公司职员的面前狠狠地打了我一记耳光。
奇怪的是,在这种情况下,我居然仍然微微含笑。仿佛她打的人并不是我,仿佛我只是一个旁观者在看一场闹剧。
然后我便再一次辞职。
天下之大,哪里才是我的容身之所呢?
再一年,我来到了美国,以为这样可以永远地离开李童,以为这样可以永远离开过往的时光。
但她终于还是又一次出现,就宛如宿命,永远无法逃脱。
九月份来临的时候,约翰离开本城到波士顿去。
我们两个的最后一夜,他对我说:“花,你等着我,等我到了二十一岁,我就回来娶你。”
我笑笑,不置可否。
第二天他走的时候,我终于没有到机场去送行,却躺在家里听王菲的歌。
¼¼剩下的梦想不断地做,上升的气球不断地破,别难过,没原因,有结果。天亮你不能见我,天黑至少想念我,如果没有灯火,紧握这萤火,闪耀你阴暗的下落。事到如今你不肯亲我,那么至少肯定我,吹不熄的光芒,努力燃烧自己,只为你爱过的萤火,记不堕落¼
从窗口望出去,蓝蓝的天上白云飘,时而有飞机从云彩中经过,我不知道是不是约翰乘坐的那一架。但每一架飞机经过时,我都会说一句:“保重。”就象是当年尽欢对我说的。
错误的,本来就不应该开始,是我自己的虚荣心作祟,使这样虚幻而不真实地感情超出了它应该存在的范围。
如今的痛苦,也只是我自己招至的。
但我已经习惯了痛苦,长久以来,我的心已经变得麻木,不再有悲喜。
¼¼剩下的梦想不断地做,上升的气球不断地破,¼¼
既然早知道有这一天的到来,又何必当初呢?
九月三十日,北风已经起了,月亮也圆了。
这是我到美国后的第四个中秋。
李童忽然出现在我面前,她带着从中国城买的月饼。
这时她已经开一辆林治的跑车了。
她按响我的门铃,我便知道是她,李童。
当我打开房门,李童站在门外,穿着牛仔裤,夹克衫,头发仍然是短短的。她说:“苏花,中秋了。”
我点了点头,把她让进屋内。
她说:“约翰呢?”
我说:“他去波士顿上大学去了。”
然后她打开月饼盒,“苏花,是椰蓉馅儿的。你最喜欢吃的。”
我笑了笑,我说:“童童,你还记的。”
她便也笑了笑,“每一件事我都记得很清楚。”
窗外月色如水,我与李童默默地对坐在窗前,我的电脑里仍然不厌其烦地播放着王菲的歌。
李童说:“还记得以前吗?我陪你去堕胎的时候,你也是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我问你要不要躺下,你说不要。我问你痛不痛,你说不痛。”
我便也想起了我作香港人情妇的那段时光,在我离开那个香港人后,我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是童童陪我去堕的胎。
我怀疑我这个人是否完全没有母性,当胎儿离开身体,被医生冲入下水道时,我完全没有觉得任何的悲伤。
那本就不是我的东西,留在我的身上也是多余。
她说:“苏花,你是一个冷酷的人。”
我笑了笑,“为什么?”
她说:“你总是生活在自己的空间中,不愿让别人真正地进入。你只在乎自己的感受,却从未替别人设想。”
我沉默地考虑着她说的话,也许她是对的。“可能是吧!我想我是这样的人。”
“但奇怪的是,我就是没办法摆脱你。每当我自以为已经摆脱你的时候,你总是忽然又一次出现。”李童继续说。我觉得这些话本应该是我说的,却被她给说了。
“我知道你一直跑到美国,其实就是在躲避我。但我也在躲避你。我总是想摆脱你对我的纠缠,可是,每一次,你都又出现在我的心里,让我无处可逃。”
我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又说了一遍:“童童,那是不正常的。你与我都是女孩子,那样是不正常的。”
李童微笑了笑,她回答说:“为什么?爱一个人,难道有错吗?只因为我们是同性的,这种爱就是错误吗?”
爱一个人难道有错吗?
我回答说:“只要我们是同性别的,这种爱就是错误的。”
我并不知道我句话直接导致了李童的死亡,过了很久以后,我重新回忆这些事情,我才明白,爱是没有错的,无论是怎么样的爱,只要是爱便是没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