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换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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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不了你们，走了那么久，结果就是矗在这里？”
延麒和六太都被突然的声音吓一跳，回头看到尚隆悠悠地踱步了过来，祝梧在后面看着他们轻轻一笑。
“又不是只有你们有话说，我们麒麟之间也要谈话的！”
六太气嘟嘟地叉着腰道，尚隆敷衍地挥了挥手，对延麒说。
“延麒，这家伙是话痨，真难为你了。”
“不……”
“你都被弄哭了，不是吗？”
祝梧被尚隆的一句一愣，马上上前走到延麒前面。
“怎么回事？”
六太吐了吐舌头，支支吾吾地不说清楚，大大的眼睛往四处飘，就是不看祝梧。祝梧警告了一声。
“六太。”
“祝梧你去好好审问六太吧，延麒，我们先回去。六太记得去拿隆王纪。”
尚隆慷慨地出卖六太给祝梧之后，转身就走。祝梧狐疑地看了一眼尚隆的背影，示意延麒跟上尚隆。延麒踟蹰了一会儿，向祝梧行了一个礼之后，跟着尚隆走开。
“怎么回事？”
“哦，我说了我的事，然后延麒想到了刘麒，哭了。”
“刘台甫？”祝梧一愣，他没想到这个回答，但也释然。关于刘麒的事，虽然延麒看起来没有太大反应，祝梧猜延麒一直都没能释怀。
“嗯。”六太心不在焉地回答，“因为他听到我叛逃了蓬山还可以选一个八百年的怪物，刘麒才华横溢，却只能在暴君下一命呜呼，然后为刘麒感到不值。”
六太晃了晃头，抬脸仰视祝梧。
“你和尚隆都说了什么呀？”没等祝梧回答，六太自己就摇了摇头，“算了，别说了，反正应该是伟大的两位王之间残酷对话，我这个心肠软的麒麟就不听了。”
祝梧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他想伸出手，像隆王一样揉一揉六太的头发，但是手刚伸出去，就顿在空中。祝梧在空中徒劳地抓了抓，还是收了回来。
“隆王……对我讲了一些。你的过去，他的过去，还有一些其他的。六太，你听我说……如果当时，如果当时是我，你会选我吗？”
六太定定地看着祝梧，祝梧紧张地等六太的答案，虽然知道希望不大，但还是会忍不住祈盼那份渺小的可能性。
“……不会。”
祝梧脸色一白，六太没有退缩，他正色地对祝梧一字一字地说。
“我不会选你，对不起，祝梧，我想你应该想听实话。我不会选你。因为是尚隆，所以我才会选他为王。因为是尚隆，所以我才相信他。”
“……我不行吗？”
六太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祝梧你是好人，也有能力当一个很好的王。可当时的我绝对不会选你，想让我可以向你叩首，你还是有点不够。不是说才华，也不是说能力，尚隆应该有告诉过你，我不相信王，是吧？我自己也对自己和世界迷茫，我不知道为什么世界需要王。我又很自以为是，对官场上的事也很懵懂，什么都不会，也什么都不想做。你觉得这样的我，能选你吗？你根本就不相当王，我根本就不想选王。祝梧，我本身就排斥选王，不可能选一个连想当王的渴望都没有的人的。就因为尚隆坚持，我才觉得可以给他一次机会，才有了延王。”
六太认真地盯着祝梧，只犹豫了一瞬，接着说。
“而且，即使选上王了，我还是没有相信尚隆，没有相信王。”
祝梧一愣。六太转了转眼睛，开口问。
“祝梧，你说你读过隆王纪是吧，你知道尚隆治世之初元州之乱吗？”
“大化二十一年元伯的叛乱吗？”
六太瞪大双眼，敬佩地说。
“你太强大了，知道的比我还清楚。”
祝梧淡淡地微笑。
“我说过至少通读过几次隆王纪了，而且元州之乱是隆王为之后的治世定下稳定框架的契机，还是……”
“停停停！”六太连忙伸出双手，摆在祝梧前面，“喂喂，别再说了，我一听这种东西就头疼。”
祝梧不禁莞尔。
“嗯……也不知道你对元州之乱的开始了解到什么地步。”
“元伯斡由不仅囚禁自己的生父元侯，还想夺取王位，绑架台甫要挟……”祝梧突然睁大双眼。
“你被绑架了？”
以前看隆王纪的时候觉得这是很遥远的故事，并没有什么触动，但现在六太虽说是鬼魂，却是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这种错愕感让他很不可思议。
“其实，是我配合着绑架的。”
“什么？”
“我并不信任王。尚隆说元州的活动在扩大，一些摩擦是难免的，但是我想避开，而且……”六太带上嘲讽的笑容，“我觉得尚隆是个笨蛋，他收回州侯的自治权，却对漉水的水患不闻不顾。斡由说他举兵只是为了让尚隆返还这些权利，我听说后觉得的确是尚隆的问题，就答应斡由了，留在了元州。”
“你……”祝梧有点毛骨悚然，他对延麒在不久前做的事痛恨在心，可六太却是自愿留在叛军的队伍，几乎站到王的对立面。从未听说过有麒麟会站在叛军的一边，也从未听说过麒麟为了逃避选王逃出蓬山。
“是吧，我是很差劲的麒麟。那一次的元州之乱，我想通了很多，也……开始真正地相信尚隆。”
“隆王没有生气？”
“怎么可能！”六太翻了翻白眼，“那家伙对我大吼大叫，我都被弄哭了。”
虽然说着这些，但六太浅浅地笑着，祝梧猜隆王即使生气，也没有对六太做出什么惩罚。
六太微微垂下眼帘。
“然后……我当时好像和他要求，给我一个我想要的国家。”
“什么样的国家？”
麒麟要求的，应该是充满仁道的，温柔的国度吧，祝梧一边想，也一边对六太这刚被责骂就转身向尚隆要求一个国家的厚脸皮折伏。
“我也不太清楚了当时是怎么说……但是，从选上尚隆开始，我的愿望一直都没变过。”六太把视线投向山下，因为所处的位置，他们见不到关弓城，但是祝梧觉得六太在透过那些灌木丛，在注视着雁州国的土地。
“我想要一个没有人会挨饿的丰裕国家，人民不会因没有家而露宿在荒野，人民不会担心衣食温饱，也不用担心战火烧到身边，更不用舍弃孩子来维持生存，我想要那样的国家。”
六太转脸，一抹祝梧见过的最灿烂的笑容浮现在六太苍白的脸上，让六太死气沉沉的脸顿时带上炫目的生气。
“然后，尚隆给我了。”
不知道为什么，祝梧很想哭。
六太的愿望过于朴素，简简单单，那不是对于盛世的要求。六太只想要一个人民安居乐业的国家。就因为六太这样的愿望，祝梧才能知道六太小时候的心情，才能够猜出雁州国当时的荒废。而尚隆，隆王则拿了八百年的大王朝回复了六太的期望。
他做不到，他做不到，他真的做不到。
祝梧缓缓地蹲了下来，抱住自己的头。六太轻轻地把手放在祝梧肩上。
“祝梧，我是尚隆的臣。而你……有延麒。”
“没被六太给欺负到吧？”
尚隆走在前头，问跟着他走回亭子的延麒。
“……没有。只是……”
尚隆没有说，等延麒继续说下去。
“隆王大人，隆王台甫说……”因为是隆王台甫，所以隆王才可能变成隆王，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像挑拨离间，延麒说不出口。
“六太说我坏话了？”
“啊，那倒不……”延麒住了口。六太的确说过尚隆喜欢放浪的美女，粗心大意，不会顾及对方的心情，人带着煞气，又丢脸又混蛋。
尚隆闷声笑了几声。
“那小子会说出来的东西，我大概有谱。”
延麒讪讪地笑了笑。尚隆随意扯出一些事，延麒马上打起精神应答，等到他们走到亭子里，坐下时，延麒还意犹未尽。
不愧是隆王，政见超乎预料得犀利，而且尚隆又很善谈。延麒感到有些愧疚，之前见到风汉身份的尚隆时，延麒对尚隆使了不少不好的脸色。那时候居然有眼不识泰山，只认为风汉是无良的放浪儿，延麒暗骂自己。
“隆王大人。”
延麒看尚隆脸色不错，鼓起勇气开口。
“嗯？”
“隆王台甫都托付给您……您不会觉得累吗？”
尚隆微微一笑。
“累吗？当然累吧。层出不断的问题，动乱的周边国家，到中期，其实基本算得上问题的问题都是难民的问题。后来，如果没问题，就自己造个问题，就那么反复下去。没有问题多无聊。”
延麒惊愕地盯着轻描淡写的尚隆，那位著名仁治的施政者正淡淡地微笑，眼神很温和，但延麒就是感觉到全身不停的战栗。
如同第一次见到尚隆的时候切身的感受，那是对男人的恐惧和厌恶。
“有时候觉得，真的无聊的话，就想直接毁掉雁国算了。”
延麒惨白着一张脸，瞪着尚隆，不敢置信刚才听到了什么。
“嗯……也许，真的像那个谁说的，和上天比赛也说不定，看上天灭我更快，还是我灭雁国更快。”
“为什么？”
延麒猛地站了起来，死死地盯着尚隆，忘记了他是隆王，他从小听着长大的人物。这一刻，延麒丢掉以往对尚隆的所有尊敬和钦佩。尚隆转着手中的酒杯，慵懒地反问。
“什么为什么？”
“为何您会这么想？如此，如此残酷的想法……”
“每个王都有成为明君的可能性，但每个王同样都有成为暴君的可能性。”
尚隆慢悠悠地回，用感觉在说的东西和今天天气怎么样这种话题没什么区别的淡然口气。
“不可能，天启选上的王……”
“之所以昏君比明君多的缘故是无法熬过成为暴君的那一份诱惑。”
“那您熬过去了？”
“嗯。至少抑制住了。”
延麒有些失神地重新坐了下来。
“六太有没有和你说过，他选上我的时间刚刚好。”
延麒一愣，点了点头。
“如果没有经历过失去国家的疼痛，也许，我的治世也不会那么长久。”
尚隆默默地喝了一会儿酒。延麒内心乱如麻，六太说过隆王背负的东西很沉重，他只猜是王者的责任，没料到会是尚隆内在的残暴。
“……如果没有六太，我也不会有八百年的治世。”
六太说过同样的一句话。
“一定要是他吗？他只是时机刚刚好……”
“如果不是六太，时机也不可能刚刚好。但不只是那些。”
尚隆放下酒杯，把腰间的旧剑解了下来，在延麒的眼前刷——地拔出武器。延麒的身体猛地一僵，尚隆微微翘起嘴角。
“我不是善良的人，也不是认真的人，我喜欢放浪，我喜欢随意，我喜欢恶作剧，我喜欢捉弄人。”
尚隆把剑扣入剑柄，啪地扔下剑，低低的剑鸣在幽暗的亭子里格外刺耳。
“我说想把雁国毁掉不是空穴来风。”
延麒一抖，尚隆的眼睛黝黑得发亮。
“所以，有了六太，才有了我八百年的治世。”
这些有什么关系吗，延麒的表情这么问着。
“我受不了延麒你这种性格的麒麟。”
尚隆简单地说。延麒因为尚隆直白的话，身体晃了晃。
“我很容易对一件事失去兴趣，我一旦失去兴趣了，后果可能很严重。而你这种性格的麒麟，应该是最容易对付的，也是最无聊的。”
“……隆王台甫，他就……”
延麒的眼前闪过六太的身影，丰富的肢体语言，夸张的语气，善变的表情。延麒苦笑，果然他还是无法跟上六太。再优秀有何用，再认真有何优势，作为宰辅，六太遥遥领先。
“我的臣下们都很认真，和他们一起治理雁国然我很安心，但同时我也需要喘息，我也需要休息。”
“……隆王台甫陪您是吗？”
“嗯。”尚隆淡淡地微笑，笑得非常舒服。
“也许是六太的本性如此，也许是因为六太刻意放松，他活了八百岁，却还像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刚见到六太的时候，六太原来的性格也没到现在这个离谱的程度，虽然也有藐视不成文的规矩的倾向，但还是一个稳重想法又很多的家伙。”
“他？”
延麒完全无法隐藏自己怀疑的口气，尚隆闷声笑了一会儿。
“嗯。不要小看他。当时雁州国的外交都是他在管。”
“这不应该是秋官府的职责吗？”
“嗯，场面上的外交是秋官府，六太都是私交。明明已经是雁州国的台甫了，明明以前拼死拼活地逃出了蓬山，后来倒常常跑回蓬山叙旧，和那边的女仙玄君碰头。嗯，蓬莱也基本每年跑一趟，很是精力充沛的麒麟。”
“麒麟……不应该如此。”
“所以他是特别的。六太的确把整个雁国的事都推给了我，但我也和他说过都交给我吧。他没有犹豫地把雁国托付给了我，付出同价的信任。他从小想得太多，背负着雁国这个国家，被压得透不过气来。他说过，我背负着人民们的期待，而他背负着国家。和他交换誓约的时候，他满足的我期望，我也拿过了他的包袱。他全权委托了我，我不必顾忌他，不必顾忌麒麟的本性，可以毫无犹豫地大展身手。”
“……麒麟需要提醒君主行以仁道。”
延麒倔强地说。
“的确六太没有刻意地这么做，也许会发牢骚，但不会对我做的决策做出干扰，顶多找机会推波助澜，达到自己的小心思。我不想要麒麟带着委屈的目光，和我说仁道，我宁可六太这种发脾气的态度。我也不需要太脆弱的麒麟，不擅长也没心思一一去安抚，六太嘛，可以说性格像野草，坚韧得很，几乎不用为了他去委屈我的心。”
尚隆低低地笑了几声。
“因为是六太，所以才能承受得了我。延麒，这就是我所说的，没有他就不会有我八百年的治世的原因。换做任何一个麒麟也不行。”
尚隆瞥了一眼神情低落的延麒。
“延麒，你心思细腻，需要一个同样心体贴细腻的人来配合。祝梧只要过了心坎，会是不错的王，你很幸运选上很合适你的王。”
作者有话说第36章 换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