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夕昔夕汐

16、第 16 章

　　夕阳将小巷里的每道影子都拉得很长，盛樾一直保持着合适的距离跟在那个人影身后。

　　男人走起路来有些颠簸，左顾右盼时压低帽檐的手上食指明显缺了一截。

　　真的是王德成。

　　王德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步伐猛地一顿，警惕地回头扫了一眼。

　　盛樾立刻侧身贴在拐角的阴影里，放缓呼吸声。

　　王德成没看到什么松了口气，拐进了一条堆满杂物的岔巷。

　　盛樾没有立刻跟上，他抬头看着坠落的夕阳耐心等了十几秒，确保离开的人不会再注意到这里后才悄悄向前跟去。

　　进来的这条巷子光线更暗，几乎全靠两侧房屋透出的昏黄灯光照亮脚下的青苔路。

　　王德成走到尽头的一扇铁皮门前停下脚步，左右看了看，小心贴在门上敲了敲。

　　铁皮门突然从里面被哐当一声拉开一条缝，一个粗犷的男声压着嗓子低吼：“磨蹭什么！快点！”

　　王德成慌忙往里挤：“小点声！”

　　盛樾屏住呼吸仔细看着他的动向，同时也在脑海里不停计算着最佳的出手时机。

　　然而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就在王德成慌张地向门里走时，一阵撒娇的喵呜声从盛樾藏身的墙侧传来。

　　盛樾顿了一下，低下头发现一只瘦骨嶙峋毛色灰扑扑的小流浪猫，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脚边，正抬起小脑袋，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奶声奶气地叫了两下。

　　这道叫声在寂静的小巷里显得格外清晰。

　　王德成动作一滞，目光转向盛樾的方向，铁皮门内的人也听到了动静。

　　“谁在那儿？！”

　　暴露了！

　　电光石火之间，盛樾做出了最快的判断，不能再等了。

　　必须立即行动，否则对方有了防备，可能会招来更多人。

　　“有人跟踪！”

　　王德成眼里闪过一丝恐惧，他猛地向旁边杂物堆一扑，试图从那里翻到另一条小巷逃跑。

　　“有条子！不是让你看紧吗？！你引过来的？？”

　　门内那道声音也慌了：“放屁！哪来的……我靠！”

　　铁门被人狠狠拉开，一个体格粗壮绣着花纹臂膀的男人探出身，手里拎着根锈迹满满的铁管。

　　盛樾大手抄起那只还在懵懂喵喵叫的小猫，将它稳稳放到了旁边一个倒扣着的塑料筐下面，顺手将边缘稍微压实，确保它不会受到伤害，之后摘下口罩向前冲了过去。

　　必须在王德成翻过杂物堆前拦住他，否则让他逃走了以后会更难找。

　　“妈的，找死！”

　　手持铁管的壮汉见盛樾躲也不躲直直冲过来，抡起铁管就朝他的头上打。

　　盛樾反应极快，刹步侧身，铁管擦着鼻尖呼啸而过。

　　他顺势放低重心，一记有力的低扫腿，精准地踢在壮汉小腿骨脆弱的一处。

　　“草！”

　　壮汉痛嚎一声，铁管哐当落地，整个人向后踉跄一步跌倒。

　　盛樾看都没看他，借着冲力直扑爬上杂物堆一半的王德成：“王德成！下来！”

　　王德成听见同伴惨叫吓得动作更快了，手脚并用拼命往上爬，杂物被他蹬得稀里哗啦往下掉。

　　就在盛樾快要逼近王德成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快！在那里！”

　　其中一人手里攥紧弹簧刀直接向盛樾突进，刀尖划破空气的呼啸声骤然响起。

　　盛樾眉心一拧，可预料中的袭击并没有贴近，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带着怒气的惊呼声。

　　“住手！”

　　路灯在下过雨的地面上投下昏黄的光影，江储泽站在车旁，手里的烟明明灭灭，可他一口也没吸，所有的意识都停留在刚才收到的那条匿名短信上。

　　内容只有短短一行：「王德成被人跟踪，小心。」

　　收到消息的瞬间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王德成在被谁跟踪？

　　源予尧？还是…警察？

　　他不敢细想。

　　画室火灾之前，王德成那个蠢货曾经偷偷给自己打过一次电话，不过被他用变声软件糊弄过去了，但是难保没有其他证据留下。

　　万一王德成被抓……

　　那自己……

　　江储泽眼里顿时闪过一丝惊慌。

　　不能再等了！

　　必须立刻带季迟岚走！

　　离开这座城市，离开这些即将到来的危险。

　　只要季迟岚还在他身边，很多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有自己的运营和积累，他们迟早可以东山再起。

　　但陆洵是个障碍，他看得太紧了，几乎寸步不离，而且绝不肯放走季迟岚。

　　“叮……”

　　另外一条信息传进邮箱，是他让私家侦探调查的关于陆洵的个人情况。

　　文件上林世景三个字让他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个绝佳的计划。

　　林世景刚结束工作走出医院，突然手机震动起来，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打来的。

　　“谁啊？”

　　他皱了皱眉本来想挂断，结果却鬼使神差地按下了接听。

　　“林医生，冒昧打扰。我是季迟岚的经纪人，江储泽。有点关于陆洵医生的事情，想和你谈谈，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

　　陆洵？

　　林世景的心猛地一跳，语气冷了下来：“我认识你吗？我和陆洵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至于季迟岚……”

　　林世景眸子里划过一丝冷嘲：“我更没兴趣，还有事，先挂了。”

　　“林医生别急着挂断，”江储泽的声音不疾不徐，仿佛拿准了他的软肋，“我知道你和陆医生过去的关系，也看得出你现在并不想就这么结束。但眼下似乎有个小小的障碍，不是吗？”

　　林世景眉心紧蹙，显然是被对方直白戳破心事有些难堪。

　　他握紧手机沉下声音：“你到底想说什么？”

　　“半小时后，医院西门对面的静临咖啡馆，靠窗最后一个卡座，我等你。我想，我们可以合作，各取所需。”

　　夜风加重了席卷的声响，王德成被那一声惊呼吓了一跳，更加手忙脚乱地向上爬。

　　愣住的人不止是他，还有盛樾。

　　这声音……

　　他诧异地转过头，只见一道身影从小巷的阴影中猛冲出来，不顾一切地撞向那个持刀者。

　　是…少爷？

　　源予尧眼里燃烧着近乎狂乱的怒气，差点目睹盛樾遇险的恐惧瞬间占据了整颗心脏。

　　从前程斌教给他的对打战术和章法，在这一刻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砰！”

　　他一脚重重踢在持刀者那人的侧腰，凌厉的拳头挥破空气直直砸在他脸上。

　　“你敢伤他？！”

　　一时间鲜血从这人的口鼻中喷了出来，源予尧愤怒地睁大眼睛，手上的动作带着一股骇人的狠劲。

　　他根本不管什么空手接白刃的禁忌，直接伸手夺下其中一人手里的铁管，青筋暴起向前抡过去，砸在众人身上的动作毫无防守，全是进攻。

　　王德成趁乱狼狈地逃走，盛樾顾不上再追过去，因为此时此刻的源予尧状态实在是不对，完全是情绪驱动的搏命打法，破绽极大。

　　他立刻踹开刚爬起来的另一个痞子，一步抢到源予尧侧前方，格开另一个人抓向源予尧的手，同时一脚踹在男人的膝弯。

　　“少爷！”

　　盛樾一把抓住源予尧扬起的手腕，力道极大，刹那间止住了他的动作，铁管在离男人头顶几寸处硬生生停住。

　　源予尧剧烈喘息着，握着铁管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他转头看向盛樾，眼里的狂怒还没有消散，又迅速蒙上一层水汽，声音带着哽咽和后怕：“师兄…他…他刚才要杀你……”

　　就在这时，持刀男咬着牙缓过气，狰狞地再次扑来。

　　盛樾眼神一冷，他接过源予尧手里的铁管猛地横向扫去，又快又准，重重敲在男人刺来的手腕上，一瞬间的力道将他的骨头震裂了几道。

　　整个过程发生在两三秒内，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盛樾没有去看地上痛苦哀嚎的男人，而是将铁管往身侧一收，轻轻握住了源予尧有些僵硬的肩膀，指尖传来他因为害怕而露出来的细微战栗。

　　“少爷，看着我，没事了。”

　　先前被踢中膝盖的壮汉挣扎着想要爬起攻击他们，盛樾甚至没有完全回头，只是手腕一翻向后挥去，精准顶在了对方锁骨下方的凹陷处，瞬间将人击退。

　　盛樾微微侧头斜睨过去，手里的铁管点着地面发出一声充满警告意味的呵斥：“不想死就滚远点！”

　　壮汉顿时僵住了，连忙带着众人仓皇逃离。

　　地下停车库里，林世景盯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眼里全是挣扎。

　　理智告诉他，这个江储泽突然找上门，绝对不是好事。

　　但是障碍这个词，像根细针扎在他最敏感的地方。

　　犹豫再三，那股憋闷已久的不甘和某种阴暗的好奇，还是驱使他走向约定好的地方。

　　静临咖啡馆这个时间点人不多，林世景很容易就找到了江储泽。

　　对方穿着质地考究的衬衫，戴着金丝边眼镜，一副精英艺术经纪人的模样，只是镜片后的眼神透着掩饰不住的阴毒。

　　“林医生，请坐。”

　　林世景在他对面坐下，没有碰他推过来的咖啡，只是冷冷地看他：“有什么话快说，我赶时间。”

　　江储泽笑笑直接开门见山：“林医生真是爽快人，是这样，我从某些渠道得知了你和陆医生之间的感情，也知道你一直没有放下陆医生，其实我是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当然，这个忙对你也有好处。”

　　“什么忙？”

　　“我想林医生也知道，陆洵医生对迟岚的照顾，有些过度了，这不利于迟岚的康复，也影响了一些本该推进的事情。”

　　江储泽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在仔细观察林世景的反应，果然再听到自己提起陆洵时，对方露出一丝一闪而过的焦躁和烦闷。

　　“迟岚的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所以我想尽快接他出院，回到家里也好过在医院里耽误各位医生的时间照顾他。”

　　江储泽藏下眼里的算计，换做一副良善无害的考虑措辞：“但陆医生很可能不会同意，甚至会阻拦。”

　　林世景眉心紧蹙，猜到了他的意思：“所以？”

　　“所以，我需要林医生你，在明天下午以某种理由让陆医生离开病房，把他从迟岚身边引开。”

　　江储泽向前倾身，声音压得低了一些：“比如一个需要他紧急处理的医疗状况，或者一个非他不可的会诊借口……以林医生你对陆洵的了解和对医院流程的熟悉，做到这一点，我想应该不难吧。”

　　“荒谬！”林世景猛地起身，脸上浮现出被羞辱的怒意，“你让我伪造医疗状况调虎离山？江储泽，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个医生！这种违背职业道德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做？”

　　他转身就要走，可江储泽提高的声音很快响起来，其中不免多了些引诱的意图。

　　“林医生，想想看，如果错过这次机会，等季迟岚在陆洵无微不至的照料下逐渐康复，对他更加依赖，你觉得，你还有机会挽回陆洵吗？”

　　“陆洵的心，还会在你身上停留半分吗？”

　　林世景的脚步僵住了，背对着江储泽手指紧紧攥成了拳。

　　江储泽继续慢条斯理地添柴拱火：“林医生，你出身优渥，心高气傲，却在陆洵那里屡屡受挫。眼睁睁看着他给了一个认识不久的病人那些你从来没有得到过的紧张和关切，甚至不惜为了他自己受伤，这种感觉，不好受吧？”

　　“他现在只是怜悯，是医生的责任感。但时间久了呢？朝夕相处，患难与共，到时候你林世景在他心里，恐怕连个模糊的影子都算不上了。”

　　江储泽走到林世景身侧，嘴角划过一丝得意的笑：“只是引开他两个小时，神不知鬼不觉。之后，我会带季迟岚彻底消失，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没有了这个障碍，以你的条件和手段，重新走近陆洵，难道不是易如反掌？”

　　“想想吧，林医生。是做一辈子看着他和别人亲近的前男友，还是抓住这个机会，扫清障碍，为自己争取一个想要的未来？”

　　江储泽将一张自己的名片，塞进林世景的口袋，眼里多了些冰冷：“选择权在你，当然，你也可以去告发我。不过，空口无凭，你猜，陆洵会相信你这个有明显动机的前男友吗？”

　　说完，江储泽径直离开了咖啡馆。

　　林世景站在原地浑身冰冷，江储泽的话一刀刀割开他试图用高傲和愤怒掩盖的伤口，那些不甘、嫉妒、惶惑，以及对陆洵从未熄灭的眷恋情绪一瞬间都涌了上来。

　　医生的职业道德在脑海中不停劝他拒绝这个提议，可另一个声音，那个被嫉妒和失落豢养已久的阴暗声音，却在江储泽的蛊惑下低声开口。

　　只是两个小时……只是让陆洵离开一下……

　　之后季迟岚就会消失……

　　没有他，自己和陆洵之间，是不是真的还有可能？

　　他颤抖着手摸紧口袋里那张名片，冰冷的纸张边缘却烫得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