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热》草莓野

11、第十一章

　　江砚步子迈得很大，听觉暂时屏蔽，除了一遍遍在心里的自我对话，容不下其他。

　　“小砚，走这么快去做什么？”采完菜的大爷对他打招呼。

　　江砚一个眼神也没有投去，“嗯”了声。

　　大爷纳闷看着江砚高冷的后脑勺，挠了挠头。
　　这孩子今天怎么了？比以前还孤僻了么。

　　江砚心里装着一大堆事。
　　蒋怡怡坐在火盆边，捧着红薯，甜滋滋地笑着。池盛那个冒失的家伙，嘴里没有一句实话。
　　最后一幕定格在分离互怼的嘴脸上。

　　池盛和蒋怡怡逃跑当天，村里的消息都传开了。
　　蒋怡怡家里人不想让这件事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家丑不可外扬，更何况还是逃婚，传出去他们的面子往哪里放。

　　可这些事不用传，光猜就能猜到个七七八八。
　　蒋怡怡要嫁给表哥的事，村子里知道的人不少。
　　那天蒋家吵吵闹闹，连带着平日关系好的几家都一起叫到了家里，村子里的人被他们这一出吸引了兴致，引着纷纷议论。

　　蒋怡怡又不见了人影，一伙男人大张旗鼓出村，尤其是“老鼠男”和蒋父脸色最为难看。

　　池盛心率有些不稳，大步大步赶着，忽然停了下来。
　　路边围着几个最爱吃瓜、讨论事的大妈，此刻她们站成一条粗横线，勾着头，嘴皮子动得极快，声音却一点也没漏出来。

　　他直觉不简单。一辆面包车慢慢悠悠从前面开过来，大妈的嘴皮子终于漏了点音。

　　“来了……别说了。”
　　“蒋怡怡能不能回来啊。”
　　“谁知道呢，看着不就行了。”
　　“我猜蒋怡怡就在后面坐着呢。”
　　“谁知道这丫头抽什么风，蒋罗这人看着挺不错啊。”
　　“就是就是，我要是年轻个二十岁让我嫁过去都愿意……这丫头，估计回家没好果子吃咯。”

　　江砚面色阴沉在一边站着，视网膜里倒映的车越来越近。
　　黑色五菱面包车——江砚松了口气，不是蒋罗他们的车。
　　他倒是希望时间多拖一会，再多拖一会。时间越久，他们的希望就越渺茫。

　　黑色五菱在大妈五米处停下来，村子再往前就是泥巴路，行不通了。
　　驾驶位最先开门，出来的人江砚没看清，也没兴趣看清。
　　后座金牙下来了，江砚视线投过去。

　　金牙脸上挂着笑，并不急着下车，一只脚先下来，还有一只横跨在车上，单手向里面伸去。
　　后座里的男生笔直绕过他，偏着身子下了车。

　　池盛落地后，懒懒散散站着，一只手插进裤兜，眼皮半拉着看向前面。

　　江砚在不远处看着他的神态，以及他先前漏洞百出的话，眸色加深。
　　池盛下了车，面包车开走了，金牙和池盛两人朝前走去。

　　金牙眼尖，一眼瞅见江砚，嘴角幅度更大：“小砚啊，怎么没去上课？”
　　对方没搭理，径直走了。

　　一路跟着金牙回家。快到晚上，家里来了一个挎着大包的男人，熟练操着一口家乡话。
　　金牙和他寒暄了几句，递了支烟过去。
　　男人接过，指甲缝里黑黢黢的，甲床宽宽短短。

　　男人把门上木门闩取下，在上面敲敲打打，装上了金属质地的铁锁。
　　池盛探出头悄悄看了两眼，把头缩了回来。

　　打开手机，几十个未接电话，一连串消息轰炸。
　　老头子暴怒得快要冲出屏幕，扭曲的脸在池盛心里自动呈现。
　　他打了个寒战，还好老头子现在不在，要是在这里还得了。

　　池盛回了条消息过去。
　　池盛：一切安好，勿念。

　　晚上他是被尿憋醒的，想着出去上厕所还得出门，透过窗子看外面已经全黑了。
　　池盛犹豫再三，在被子里来回滚动，最后憋不下去了才从安全的被窝爬出。

　　打着手机的手电筒，一束小小的、往周围扩散开的冷白灯光照在门上。
　　池盛没仔细看，往回扯了两下，门毫无反应，又用力拽了两把。
　　铁锁撞在门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抬眼看去，白天新装的门锁钉在木门上。
　　池盛深吸一口气，怎么把这茬忘了。
　　人有三急，金牙这不是断人后路吗？
　　池盛想着，待会憋不住了，尿他门口，明天给他一个惊喜。

　　回到房间，池盛仰天而望，思考人生。
　　瞥见门口有一个马桶形状的木桶，上面一圈偏大，下面是圆柱体形状，盖了一片木板子遮住里面，后面紧紧粘着根宽宽的长板子，方便提起。
　　他愣了两秒，思考这个东西的用途。

　　不会吧，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皇帝晚上用的“夜壶”？
　　除了这个，池盛也想不通会是什么东西形状如此像马桶，恰巧出现在房间。

　　池盛点开搜索软件，识图。

　　搜索结果很快出现——一个个词蹦出来，池盛心下稍安，至少不用在金牙门口尿尿了。
　　打开盖子，里面有股淡淡的、难以形容的味道。
　　他速战速决，爬上床继续睡觉。

　　第二天，池盛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金牙不见了，听金牙小孩说金牙老婆也去村口领免费的米了。家里现在只剩下他和两个小屁孩。

　　池盛叫他们来开门，小男孩去金牙房间拿了钥匙，很乐意地打开了。
　　他倒是有些意外，事出反常必有妖，刚往前走了两步，很快发现小男孩就是这个妖。

　　金牙的孙子寸步不离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一段固定的距离。
　　池盛走一步，他走一步；池盛退一步，他退一步；池盛停下，他也跟着停下。

　　终于，下完全部台阶，池盛忽然转身：“你跟着我做什么？”
　　小男孩直愣愣对上他的眼，傻乎乎来了句：“我没有。”

　　池盛不管他，继续往前走，烦人的脚步声还在。

　　“别跟着我，到底想怎么样？”
　　“好，不跟。”

　　一步、两步。
　　还有脚步声。

　　他忍无可忍，来到小孩面前，小孩堪堪到他胸口，一双水汪汪的大黑眼珠盯着他看。
　　池盛嘴里一堆想教训小孩的话灭了，他冷着眼，脸绷着：“问你话，到底想干嘛？”

　　他想着小孩是不是嘴巴馋了，想吃零食，还是想玩什么玩意。
　　如果可以甩掉这烦人的小孩，画大饼也不是不行。
　　骗小孩他手到擒来。

　　小男孩刚说一个字，池盛冷脸“嗯？”了声，示意他敢骗人就死定了。
　　小男孩赶忙把话咽了下去，重新组织语言：“是我爷爷叫我过来的，爷爷说让我看着你，你一个人总是迷路，上次差点被熊嘎婆吃掉了。”

　　池盛抬眉细眼，金牙这算是找人监督他？谎话编得还挺像回事，只是熊嘎婆是个什么东西。

　　“你爷爷骗你的，我好的很，不需要跟着，知道不？”
　　“哦。”小男孩傻愣愣点点头。

　　池盛以为他听进去了，不料刚准备走，小孩又跟了上来。

　　这小孩听不懂人话，每次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这种小孩最傻了。

　　池盛在池塘边漫无目的地走着，蒋怡怡的事还是像根刺，扎在心里不疼，但时不时想起来就不得劲。
　　他得得到准确答案，只是线索要去哪里找呢。

　　一大一小走着，池盛在不远处看到河边一个老人的身影。
　　正是那天在江砚家里见到的老人，池盛大约猜到两人的关系。

　　老人家站在池塘边，捧着手机，眼睛凑到屏幕前。
　　手指戳戳点点，持续着一个动作来来回回，看起来像是遇见了什么麻烦。

　　池盛走了过去，河边泥巴软乎乎的、又烂，像踩棉花糖一样，如果能不弄脏鞋子就更好了。
　　他屏住呼吸来到江奶奶身边，江奶奶苦于手上难题，一抬头就看见了池盛。

　　她眯眼看了两秒，马上认出眼前人：“你是那天和小砚起冲突的？”
　　池盛挤出笑来：“那天是意外，我真没怎么用力，我……”

　　江奶奶打断：“没事，小砚后来跟我解释了，小孩子嘛打打闹闹。”
　　“嗯……差不多吧。”他自己都不信这话，快速转移话题，“您在这里做什么呢？”
　　“我手机不知道怎么了，怎么点都没有反应。”
　　江奶奶把手机凑到池盛眼前，点来点去示范。

　　池盛才瞄了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把手机接过来，单手遮在手机框上挡住阳光。
　　拉到亮度栏，把亮度调到顶，手机瞬间亮了起来。

　　“修好了。”池盛把手机送了回去。

　　江奶奶接过手机来来回回翻看着：“要不说你们孩子聪明呢，都是专业的，手机高手。”
　　池盛哭笑不得：“只是亮度被调低了而已。”

　　江奶奶把手机塞进裤兜，往上搂了搂臂弯上的篮子，篮子里装着满满一篮桑葚。
　　池盛瞬间被吸引住了，许久都没有见过水果的影子。
　　以前在家里瞧都不会瞧的水果，居然也能这么有吸引力。

　　江奶奶察觉到他一直盯着桑葚的眼神，忍不住笑了笑：“我下次送些过去。”
　　池盛挪开视线：“不用不用，我不吃这些。”

　　身后小孩奸笑了两声，池盛扭过头去瞪他：“笑什么笑，皮痒了是吧。”
　　他差点忘了，还有一个小孩监视着他。

　　太阳慢慢落下，江奶奶还想再说两句，视线范围内江砚背着书包走在路上，她注意力全被吸引掉了，拉着嗓子：“小砚！”

　　江砚表情变了三次。
　　看到江奶奶，神色一松，准备走过去。
　　眼睛往旁边一挪，池盛在奶奶边上，眉毛蹙起，看起来不太爽。
　　再低眼，金牙的孙子在最边上，江砚表情像吃了苍蝇一样。

　　“嗯，回家吧。”江砚对奶奶说。
　　他拉着江奶奶想离开，池盛赶忙开口：“等等……”

　　他得趁这个机会摆脱小屁孩，而且蒋怡怡的事也可以跟江砚说一下。
　　好歹几天前他们还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蒋怡怡的事江砚应该也记挂着。
　　毕竟蒋怡怡和江砚看起来比他熟多了。

　　想到这，池盛又把老父亲谴责了一通。
　　他一个外人都这么记挂旁人，有血缘之亲的父亲怎么就这么狠心，把他丢在这么个地方。

　　“欸，你们打算回家了？”

　　江砚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他现在一定在心里骂自己。
　　管不了这么多了，池盛凑到两人面前：“吃饭带我一个？”

　　江砚：“你是不是有……”病。
　　江奶奶赶在孙子说出骂人字眼前阻止：“可以啊，你们家今天不开灶吗？”

　　池盛不管三七二十一应下来：“对啊。”

　　“那你跟我说干什么？我还能给你饭吃不成。”
　　他听着江砚的声音，从语气就能猜出对方难看的脸色。

　　江奶奶赶忙接上：“没事没事，添副碗筷的事。小砚，先别说话。”
　　江奶奶先一步答应下来，孙子之前说了池盛和金牙的关系，好歹也算有点关联。
　　而且江砚平时在学校村里也不受欢迎，大家都对他淡淡的，她也想试着改变一下别人对江砚的印象。

　　不需要太多，但是一个朋友都没有，憋坏了怎么办。

　　江奶奶：“没事，那现在就去？”

　　池盛仰头，晃了下头发，得瑟开口：“行啊。”

　　计划到这里和他预期一模一样，池盛扭头对小男孩说：“可以走了吧，这奶奶你应该认识吧，还有这个哥哥。”

　　池盛撞了撞江砚的肩，对方瞪了他一眼，离他更远。
　　“我现在安全了，不会被你说的什么嘎婆带走，可以放心了吧？”

　　小男孩思忖片刻，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