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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幽冥深处 ...

  •   五天前。

      暮春,三月廿八。

      海棠如纷扰闲雨渐落,日色西沉,透过片片轻薄的胭脂羽翼,恍惚了人间。

      紧抿着双唇,她明眸上的长睫似乎因着红云的遮盖而有些不安,以致于竟有些微微抖动着。

      一只白嫩的手由着喜娘牵着,一步接着一步地,跨过了那火盆和马鞍。

      可刚跨过那马鞍,竟没踩稳崴了脚,也是多亏那喜娘反应快及时扶住了她。

      顺着缝隙,只见到一带满了珠宝的粗糙大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臂膀,上面还有一道一寸长的红色疤痕,甚是夺目。

      零落的花瓣就在错落的脚步间和纷乱的喧嚣里,也恰好落到了她朱红垂珠的盖头上。

      入了喜堂,一声声迎贺不绝于耳,她似乎听见了新郎也踏入了喜堂,整个堂内热闹非凡,每个人都笑声都格外响亮。

      随着通赞者的高声贺拜,新人叩拜后在亲友的拥簇下进了洞房,他人的说笑声逐渐远去,倒一下子衬得颜知棠身边冷清了起来。

      也不知为何,她坐在榻上许久,竟是怎么也等不见新郎,失神般,她垂下眼睑,两只食指被指甲盖印得发红。

      忽然,一片冰凉滑腻的东西落在手上,将它捻住,顺着空隙,竟是一片花瓣。

      房门开了,她紧张地攥住手,害怕的同时也有些期待。

      脚步踏在地板上的声音无比清晰,新郎正缓缓朝她走来。

      终于,一个高大的身影印在了红色的晕影中,他抬手,她便感觉到了冰凉的指尖穿过红色纱巾印在了她的额头上。

      沉默间,紧闭的双眸侧畔,是风声。

      可当他挑起她的盖头时,一股极强的阻力横在身前,引得她前额涨涨的,她睁开眼,感到一股淡淡的疲惫和眩晕。

      似乎有什么在眼前闪过,她的意识开始挣扎,慌乱之余,她抓住了他的手腕。

      时间微微静止,天色沉淀为无色。

      阻力消散了。

      一呼一吸间,她颤抖着,握着他的手,掀开了自己的盖头。

      然而,待她看清眼前的一切时,她不自觉瞪大了双眼,只觉得大脑里一片空白,耳畔是一阵眩鸣——

      面前这人竟然,竟然没有面孔!

      这一张平如纸面的脸,五官全无,就这样直勾勾地面对着她,头上竟还顶着一双巨大的羊角。

      她抓住他的手瞬间撒开,可他却欺身而上反过来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

      心中恐惧疯狂卷食着她的视线,那张脸渐渐凑近,明明那上面什么都没有,却好像是张着血口要吞掉她一样。

      那张没有五官的脸贴近她耳畔,冰凉的气息像蛇信游过,手指抚过她的脸颊:

      “棠儿……我终于等到你了。”

      “现在,我们永远不会分开了。”

      手中的花瓣被攥到透明入烂泥一般,她努力低下头躲避他瘆人的“视线”。

      正当感觉那人即将贴到眼前时,她隐约看见一面粉白色的帷幔挡在她和他之间,刺眼的白光晃得她闭住了双眼。

      一阵猛烈的眩晕感袭来,像要将她的大脑撕裂……

      “我的,棠儿......”

      ……

      -

      幽冥无日月,唯有忘川水泛着幽蓝的光,蜿蜒流过十八层地狱与六大司衙。

      这里是亡者的国度,也有着三界最森严的官僚体系——自酆都大帝闭关后,幽冥由四殿阎君共治,各掌一方权柄。

      分别是一殿秦广王蒋钦、二殿楚江王黎闻、六殿卞城王毕陆见和十殿转轮王薛御。

      而在四殿之上,还有一处不归任何司衙管辖的禁地——

      无名居。

      一道高大身影半倚着座椅的扶手静默了许久。

      身侧的,是刚从阳间回来的缉魂司主事,他正一丝不苟地汇报着最新案子的所有细节。

      “百年内共有活人八十九丧命于此,多为贪念痴妄,被蚀尽神魂后昏睡不醒,最终脱骨断气而亡。”

      沈春非阖着眼,修长而又苍劲的指节敲击着扶手。阴影遮住了他的大半个身子,他身上让人望而却步的鬼气便重了几分。

      这鬼气又并非简单的低压窒息的气场,还带着超出了天上神仙的凝稳和超俗。

      而一旁烛光摇曳使他的面部多了一分神秘。

      那张脸,隐约可见的白皙,非病白,凡人看来,是几乎透出魅惑且危险的光。

      留着旧时飘逸的长发,玄色长袍拖到了地面上,没有复杂的装饰纹理,却恍若淌着暗金鎏光。

      他身前开着几扇墨色轩窗,不同于周围的死寂景象,轩窗里的故事要更显缤纷一些。

      其中有一扇景观蓦然被放大,荒野上那缕别致魂气的诱惑,让他敲击扶手的指尖蓦然停顿。

      睁开双眼,墨色染着熔金的瞳孔在暗处微闪。

      他朝侍立一侧鬼差淡淡地摆了摆手。

      “妥了?”

      鬼差面庞上尚带着露骨的疤痕,在暗弱灯光下显得极为扭曲。

      “那地方官宋别已按律被捆紧悬于幽冥河口,三百年内不得投胎做畜,五百年内不得投胎为人,只不过——

      “楚江王听闻此事,传来信报要亲自验查此案。”

      沈春非却并未理会鬼差所言,只是一味道:

      “这般无趣。宋别我见过一次,算上机灵,怎么这次想不通了。”
      “他只说原以为自己能处理好颜家这团变故,故而未曾上报。”

      “拖到被查出来,就以为能给自己留一具全尸了?”

      又言,“不敢上报——那也别让他挂在上面了,缚上火鞭。你只需盯着这处,若无大量人命悬危,便先不急。”

      火鞭上的长刺会串起被捆者的五脏六腑且来回拉扯,痛苦程度自是不言而喻。

      虽说是鬼魂,奈何对于大部分存智的黄泉之鬼不肯放弃感官体验,故而均仍留五感。

      如果直接处置怕是他会狗急跳墙惹来更多麻烦。

      虽说小小的地方官不值得他所忌惮,只是他根本不想因为这件小事在搭上手下们更多的精力。

      更何况,他当真想看看这家伙会怎么继续演这出戏。

      “楚江想查就查。人不放,下去罢。”

      骨疤鬼面无惊澜,只是低头应声称是。

      眼前轩窗里斑斓的景象里,鬼鬼祟祟的小人影儿从墓地回来后便对着只树妖耍拙劣把戏。

      那小人儿人不大,可身上却飘着一股不小的业火,以及身上带着什么东西,闪烁着对他而言,别样的光。

      没有特意听其说了什么,他用手将这晃来晃去的小人影儿从窗内廓出,单独放置在了一张白纸上。

      这小影子吃完了那只鬼之后从地上爬起来,认真地抬起头看着前面。

      沈春非凝视她的那双眼睛,恰如二人在对视。

      竟还,挺有趣的。

      比那些繁杂的破事有趣多了。

      在颜家丢的那些魂灵,就算不经府衙处理,或也能重新投胎为人。

      他倒要看看,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道士,藏着哪些耐人寻味的,秘密。

      -

      算好了早市快结束时间,青慈来到了自己常去的一家早点铺,此刻老板看起来也过了最忙的时间段。

      “老板,听说街头那栋闹鬼的老宅,尹老板买下来了?”她舀了一勺嫩滑的豆腐脑,故作随意道。

      老板正擦着蒸笼,听后笑道:“怎么的,姑娘今日又对他家的事感兴趣起来了?”

      “那地方邪性得很!十几年前有个人想带头拆了,结果半夜失踪,第二天被人发现躺在这宅子里,怎么叫都不醒,他媳妇说他看见墙缝里藏着不少金子……”

      “然后呢?”

      老板嗤笑一声,“切,屁的金银财宝,全是鬼迷心窍!这些中道死了的人,说白了全都是些贪财好色之人,有时候这些鬼人啊魂儿啊倒也挺门清。”

      青慈思索着这些细节。

      “什么样的鬼,这般厉害?”青慈做疑惑状。

      “都说是颜家人有仇难报化成厉鬼为祸人间,可是......”老板忽然凑近她说,“当年那位,没过几年就遭暗杀了,闹鬼的事,也就是这位,”他把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之后才有的。”

      刺杀死了,青慈皱了皱眉,这事倒无人同她说过。

      那无论如何大仇已报,这厉鬼也该安心投胎转世了,虽然世殊事异,但百年来缠着不放也是让人称奇了。

      “那这颜家,当年都有何人尚在世。”

      “唉,在世有何用啊,都发卖为奴了。”老板一边刷着盘子,一边叹气道,

      “不过父辈都说啊,当年颜家小女儿因调皮走丢了,若有幸生还,看到好好一家子竟成这样,也不知作何感想。若是我,连活下去的心都没有了啊。”

      “要不说这有钱人就是闲的,没事去那种地方研究什么,小心翻船把自己搭进去......”

      小女儿......

      棠儿?

      关青慈瞬间联想起那个梦境。

      不行,她要先弄清楚这个人。

      身后的老板还继续感慨,可再回头时,桌上只剩了一个被吃的干干净净的碗。

      “哎?哎?姑娘,结账啊?”

      远处的背影传来一大声:“先赊着!”

      老板表情僵硬了几分:这都第三顿了……

      而这边的关青慈没过多久,站在尹府门前,抬头看了眼那气派的西式洋楼。

      白管家是个白面有礼的小生,将她引到会客厅,低声提醒:“老爷近日为医馆的事烦心,姑娘长话短说。”

      青慈点头,目光扫过厅内那些她叫不出名字的洋玩意儿,她面上淡定如常,心中却对财富肃然起敬。

      一只不知从哪来的黑猫擦着青慈的腿游走,而后进了后院,那黑猫在拐角处停留了一下,一双蓝绿异瞳对上青慈的目光。

      一道阳光落在它身上,黑色的毛发肉眼可见地泛着红光。

      玄猫。

      恰巧这时,尹淮义姗姗来迟,那玄猫见人来,便很快跑走了。

      尹淮义穿着考究的黑绸长衫,两撇小胡子修得整整齐齐,四十出头的样,手里拄着根镶宝石的手杖,走起路来却有些跛。

      “小师傅,“尹淮义在太师椅上坐下,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疏离,“今日来,可是有了进展。”

      青慈却笑着先关心道:“尹老板,您这腿……”

      “前日视察工地,不慎摔的。“尹淮义顿了一下,然后摆摆手,音调变了变,“无妨。还是说说颜家吧。“

      青慈若有所思抬起头。

      她看见,尹淮义手腕上还缠着纱布,袖口还沾着一点暗红。

      “尹老板平日里还是要多加小心,“她笑盈盈地继续说道,

      “进展是有一些的,只是……怕还是要再多麻烦先生这一次了,比如,查颜家的一个人。”

      尹淮义端起茶杯沉吟片刻,“过去这么久了,怕,不太好查吧。”

      “唉,所以说呢,我特意来找的您啊。尹老板南征北战什么没见识过,这种事,又关心到您的生意,是吧。”

      “尹老板打算拿下这宅子,就算不是为了自己的生意,他也是为民除害的大义之举,您说对不对!”

      这句话似乎说到了尹淮义的心窝之处,只见他几不可察地伸了伸自己的腿,还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大有满意之色。

      关青慈见此,正准备再夸耀两句,可忽然,方才那只玄猫却又从窗外蹿了进来,尖锐的“喵呜”刺进每个人的耳朵中。最要紧的是,它一只猫爪正好刮蹭了尹淮义的伤口。

      伤口倒是不打紧,只是尹淮义竟直接吓得从凳子上摔了下去。

      他大惊失色,说话似乎都跟着不利落了,颤抖着身子忙朝白管家大喊道:“谁!谁把它放进来的!给我,给我赶出去!”

      仓乱之中,关青慈悄悄打开阴阳眼,恰好瞧见了尹淮义身上的一团仓促离去的红影,她心中了然,似乎觉得事情变得更容易了。

      接着,她急忙去扶地上的可怜人,安抚他的情绪。

      待他略微安定下来后,道:

      “您莫急,这猫并非恶孽,况且,它是来保护您的。”关青慈神色认真又带着几分神秘,一双明瞳在阳光的照拂下透出了温柔的褐色。

      像是有某种魔力般,尹淮义淡定几分,坐回了原地,“你,你说什么?”

      而不远处,水晶吊灯上,一只黑猫正慵懒地舔着爪子,异色瞳孔在灯光下泛着妖异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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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由于上一周和这一周现实生活事情特别多(工作/学业),慢慢木可能无法保证准时更新了。 不过慢慢木将抓紧一切时间修文和存稿,并且一直有在学习和阅读。 不出意外下周就可以稳定更新啦! 感谢宝宝们的每一次支持和鼓励,慢慢木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不足,所以一定不会放弃的! 这片小世界不大,但足以容纳下我的另一个精神面。 爱你们!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