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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67 ...

  •   那场在MIT冰冷廊柱下的惨淡收场后,宋居寒像是被抽走了所有虚张声势的力气,也耗尽了最后一丝不顾一切的疯狂。
      他没有再追上去,没有再去哈佛报到——他把自己关在波士顿一家僻静的酒店房间里,浑浑噩噩地待了几天,然后买了一张返回加州的机票。

      加州的阳光依旧,却再也照不进他心里那片骤然的荒芜。他没有对任何人解释,只是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沉寂,推掉了大部分唱片公司的邀约和演出,拒绝了所有狐朋狗友的探询。

      他最后还是去了伯克利,但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打算用名校光环装点履历的宋居寒。他变得异常沉默,除了必要的课程和实验,几乎不与任何人深交。他将所有无处安放的痛苦和精力,一股脑儿投入了艰深的音乐项目中……
      这些曾让他嗤之以鼻的东西,如今成了他唯一的避风港和痛苦的出口。

      然而,他的眼睛和耳朵,却从未真正离开过那个远在查尔斯河对岸、坎布里奇校园里的人。这是一种近乎病态的执念。
      他注册了MIT内部论坛的游客账号,定期刷新那些枯燥的学术通告和活动预告,只为在偶尔出现的项目组成员名单或活动照片角落里,捕捉那个熟悉的名字或一闪而过的侧影。他通过仅存的、与金斯利学院还有联系且不讨厌他的人,极其隐晦地打听消息,拼凑着何故在MIT生活的碎片:他又发表了顶级论文,他参与的项目获得了重要奖项,他提前修完了硕士学分……

      每一则消息,都像一根细针,扎在他心上。那是一种混合着骄傲、酸楚和深深无力的复杂滋味。

      他骄傲于何故一如既往的耀眼,那证明了他宋居寒曾经眼光不差;酸楚于这耀眼的光芒早已与他无关,甚至可能正照耀着另一个人;无力则在于,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正被何故以更快的速度,抛向一个再也无法企及的轨道。

      然后,那个他隐约预感却始终不愿证实的消息,还是通过辗转的渠道,清晰地传来了——冯铮和何故,在一起了。

      消息传来的那几天,波士顿下了入冬后的第一场大雪。宋居寒站在公寓窗前,看着漫天惨白的飞絮将一切肮脏与色彩覆盖,觉得自己的世界也一同被埋葬了。

      他没有摔东西,没有感到暴怒。只是觉得冷,一种从骨髓深处渗出来的、连暖气也无法驱散的寒冷。他的人生,仿佛被按下了静音和灰白键,所有关于未来的喧嚣设想都褪色成一片模糊的暗噪。

      时间在麻木与痛苦的间隙里流淌。

      宋居寒以惊人的专注和一种近乎自我献祭般的投入,在伯克利的声乐领域做出了连教授都惊讶的成绩。

      冯铮本科毕业那年,何故已经以卓越的成绩提前拿到了硕士学位,并顺利进入东海岸一家顶尖的生物科技公司研发中心,前途一片光明。
      关于两人毕业后的去向,一直是小圈子里猜测的话题。有说冯铮家里希望他回国接手部分生意,有说何故的研究所提供了留在美国的绝佳机会。

      变故发生得突然,却又似乎有迹可循。

      宋居寒那个潜伏在MIT论坛的账号,某天深夜刷到了一条不起眼的、很快被删除的匿名树洞贴碎片,大意是“亲眼目睹学院里那对著名的华人学霸情侣在机场安检口附近激烈争执,气氛吓人”。他的心猛地一沉。

      随后,来自国内、与冯铮家里生意有间接往来的人,在闲聊中透出风声:“冯家那位小公子,好像跟家里闹得不太愉快……据说想先把婚结了,孩子的事用技术手段解决,先把关系定下来。但好像对方不太乐意,觉得太仓促,压力太大……”

      冯铮希望趁着毕业,两人关系“稳定”下来,用一纸婚约和“下一代”的承诺来绑定未来;而何故,出于理性、对未来的规划、以及对感情本身清醒的认知,无法接受这种被时间和家庭压力催熟的“结果”。

      宋居寒几乎是立刻动身前往洛根机场。

      他在国际出发大厅熙攘的人流中,远远地看到了他们。

      何故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身形比几年前更显清矍挺拔,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紧抿的唇线和微微蹙起的眉心泄露了他极度的不悦与疲惫。

      冯铮站在他对面,行李箱立在脚边,脸色涨红,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拔高,尽管隔着距离听不清具体内容,但手势激烈,显然在努力说服或争辩着什么。

      何偶摇头,态度坚决,语速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他提到“节点”、“责任”、“不确定性”、“孩子的未来不是筹码”……碎片般的词语随着空气振动隐约传来。
      冯铮似乎被他的冷静和“不通人情”激怒了,声音更大,甚至引来了旁人的侧目。

      争论的最后,何故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拿出手机,快速操作了几下,然后抬头,直视着冯铮,清晰地说:“机票我退掉了。冯铮,我不回去了。”

      冯铮愣住了,脸上的怒气瞬间被惊愕和受伤取代。

      他看着何故,眼神里充满了不敢置信和被拒绝的痛楚。两人僵持着,机场广播的背景音显得格外空洞。

      “……好,好!何故,你厉害!”冯铮终于找回了声音,带着赌气般的狠劲,“我们都冷静一下!等你想想清楚!”
      他猛地拉起行李箱,转身大步走向安检口,再也没有回头。

      何故站在原地,目送着冯铮决绝的背影消失在安检通道后面。他挺直的脊背微微松垮了一瞬,抬起手,用力揉了揉眉心,那是一个极其罕见的、泄露脆弱与疲惫的动作。

      机场明亮的灯光落在他身上,却照不出丝毫暖意,只有形单影只的清冷。

      就在他放下手,似乎准备独自离开这喧闹的、充满离别意味的大厅时,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了侧后方一片略显空旷的候机区。

      然后,他的动作顿住了。

      宋居寒就站在那里,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隔着川流不息的人群。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大衣,身姿比几年前更加沉稳挺拔,少了那份张扬肆意的少年气,多了几分沉静与冷峻。他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或许看完了争执的全过程,或许只是刚刚到来。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激烈的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何故,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有关切,有痛惜,有一丝了然的苦涩,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微弱如星火般的希冀。

      机场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

      何故看着这个在他人生几个重要转折点都突兀出现的男人,看着对方眼中那片深沉而克制的波澜,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时光仿佛倒流,又汹涌向前,最终定格在此刻这个充满戏剧性却又意外平静的对视里。

      风从自动门开合处灌入,吹动了何故的衣角,也吹散了空气中最后一点争执的余温。

      宋居寒没有动,只是看着他。

      而何故,在短暂的怔忡之后,缓缓地,几不可察地,对他点了点头。

      四目相对,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和流动的冰冷空气。没有惊讶,没有回避,仿佛这相遇早已在时光的暗流中被预演过无数次。

      何故站在原地,看着他。看这个曾经像加州飓风一样席卷过他生活、又留下满地狼藉离去的男人,如今仿佛沉静成了查尔斯河深流的一部分。
      那些激烈的爱恨、不堪的纠缠、刻骨的刺痛,在波士顿几年清冷的学术空气与各自奔忙的岁月里,似乎被磨去了最尖锐的棱角,化作心底一块沉默的、复杂的印记。

      他不知道宋居寒为何在此,是巧合,还是又一次默默的关注。他不知道宋居寒这些年具体经历了什么,才将一身张扬淬炼成如今的沉郁。他更不知道,这次相遇之后,是会再次擦肩而过成为彼此通讯录里一个不再亮起的名字,还是命运之流会将他们推向另一段未知的航程。

      他只是就这样看着宋居寒。

      却好像听见了蒙特雷的柏树依然被海风吹得簌簌作响,好像看见了圣塔莫妮卡码头的摩天轮在夜幕降临时依旧会亮起温暖的灯串。
      海浪永无止境地拍打着礁石,空气里弥漫着永恒的海盐与桉树气味。

      有些故事,或许不需要一个确切的句号,只需要一个意味深长的停顿,将所有的遗憾、成长、未尽的可能,都交付给时间,和下一次不知何时的、或许会有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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