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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三人,各怀心眼 ...


  •   “夫君,我瞧着那方洮河绿石砚不错,只是有些尘埃,可否请掌柜的取出来细看?”

      李棠春会意,对掌柜的道:“有劳掌柜,将那方绿石砚取来一观。”

      老掌柜不疑有他,应了一声,弯腰便去开柜台下的橱门。就在他弯腰的刹那,言幼微脚尖极快地将那几片碎屑踢入更深的阴影,同时捕捉到那橱门内侧的把手上,似乎也沾着些许同样的粉末。

      老掌柜取出砚台,恭敬递上。

      李棠春接过,仔细看了片刻,又与掌柜的攀谈了几句价钱,方才放下,略带遗憾道:“品相尚可,只是这石质…与我预想的略有出入。我们再看看吧。”

      说罢,便与言幼微一同告辞出来。

      回到马车上,帘幕落下,隔绝了外界。

      “如何?”李棠春问道。

      言幼微神色凝重:“账台之下,有那种灰白碎屑。老掌柜撒了谎,他接触过那东西,而且很可能就藏在那柜台下的橱柜里,或是经由那里传递出去。”

      他眸色一冷:“果然不出所料。”

      他掀开车帘对车外的顾衣吩咐道:“加派人手,盯死文墨斋。尤其是夜间,看看都有什么人出入,运送何物。”

      “是。”

      不出三日,顾衣便带回了消息。文墨斋派出去的马车依然驶向了胥江码头,车内未装载书籍纸墨,车轮印痕却极深。即便蒋汉落马,但它与乌篷船的接应却未断过。

      他看向言幼微:“我们或许该再去会一会那位记性不太好的文墨斋掌柜。”

      翌日上午,文墨斋老掌柜刚开门不久,便看见早已等候在门口的李棠春。这一次,他身后却带了四名腰佩短刀的漕司护卫,直接堵在了门口。

      掌柜的一见这阵仗,脸色一白,连忙迎上前,笑容更添几分谄媚:“贵客再度临门,小店蓬荜生辉,您这是……”

      李棠春并未入内,目光扫过店内的陈设,最后落在掌柜的脸上,话语再无之前那般温和:“本官昨日回去思量,觉得那方洮河绿石砚虽石质略次,雕工却是不错。只是不知,贵店除了这文人雅玩,可还经营些别的硬货?”

      老掌柜抹了把额头,强笑道:“大人说笑了,小店只做些笔墨纸砚的小本生意,哪有什么硬货。”

      “是吗?”李棠春打断他,向前靠近老掌柜一步,声音压低到仅容二人听见:

      “那不知掌柜的可知,永丰号的钱账房,如今身在何处?他家中每月收到的盖有贵斋印记的银票,又作何解释?”

      老掌柜浑身一颤,脸色霎时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几乎站立不稳。

      李棠春目光又转向店内那面挂满仿古字画的墙壁,如同自言自语般告诫着掌柜:

      “有些路,走错了,回头是岸。若是一意孤行,待到船沉太湖,可就悔之晚矣。”

      说完,他转身便带着护卫离去,还在原地的老掌柜面如死灰,仿佛被抽走了全身力气。

      当夜,顾衣便回报文墨斋后门再次有动静,此次不是运货,而是那老掌柜趁着夜色溜出了后门,七拐八绕之后竟潜入了一条停靠在胥江僻静处的华丽画舫。

      言幼微听闻那画舫的规格,以及画舫主人似是苏州本地的一位豪商,心中疑云骤起。在苏州,拥有画舫的富商不稀奇,但能在胥江上拥有此等规格画舫的豪商,其能量绝非寻常。

      三日后黄昏,顾衣带着凝重神色匆匆回报:

      “大人,我们派往太湖东山岛附近蹲守的两人失踪了。”

      李棠春执笔的手顿在半空,墨滴悬于笔尖,将落未落。言幼微正在一旁对照着父亲零星笔记与苏州府志,闻声也倏然抬头。

      “详细说来。”

      “按照约定,他们应于每日申时通过信鸽传回消息。但今日直到酉时,仍无音讯。属下立刻派人前往接应,在东山岛南侧一片芦苇荡中,发现了打斗痕迹,以及…这个。”

      顾衣上前,将一枚沾着泥污边缘闪着幽蓝寒光的菱形镖放在书案上。

      那镖造型奇特,不像是江湖常见样式,锋刃处开的血槽深而诡异。李棠春只看了一眼,便冷然断定:

      “是军中标制。”

      他拿起那枚飞镖,抚过冰凉的刃口,继续道:“虽是刻意磨去了编号印记,但这锻造工艺与形制,错不了。”

      言幼微走近,目光落在那枚淬着不详幽光的飞镖上,心头寒意骤生。对方竟能动用军中器械灭口,其势力已远超地方豪商与贪官勾结的范畴。

      “我们的人……”她声音微涩。

      “生死不明。”顾衣摇头,脸色难看,“现场除了打斗痕迹和这枚镖,再无其他线索,连血迹都被人仔细清理过,对方手脚极为干净利落。”

      李棠春放下飞镖,眸中寒意凛冽:“看来,我们触到了他们的痛处。太湖藏的见不得光的东西,重要到需要动用这等手段来清除眼线。”

      他站起身,在书房内踱了两步,忽而停下,看向言幼微:“令尊留下的东西里,关于太湖,可还有更具体的指向?”

      闻言,言幼微回了房中,取出一张绘制的残缺草图,在他书案上徐徐铺开。烛光下,墨线勾勒出太湖西部的轮廓,但许多区域仍是空白,唯有穹窿山至渔洋山一带,被用朱砂密集地标注了数种奇特的水流符号,旁边还有细小的批注。

      “这是根据找到的几块船板刻纹,以及这方镇纸上的细微纹路,反复比对、拼凑出来的。”

      她轻轻点在那片朱砂区域,说道:“所有碎片的指向都出奇一致——太湖西部。父亲出事前的最后一段时间,反复勘察的也正是穹窿山至渔洋山一带。”

      她拿起一旁拓印的船板纹样,与镇纸侧面的刻痕并置。“您看,这些纹路并非装饰,它们描绘的是一种异常复杂的水脉走向,暗流交汇,涡旋丛生,其规律异于常理,更像是一种引导或阻碍。”

      她看向李棠春,烛火映照在他的眼眸里。“我虽没法完全破译,但我母亲曾告诉过我,父亲当年极力反对过一个工程。我父亲并非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能让我父亲有如此大的反应,这工程关乎的一定不止是太湖。”

      李棠春在那片朱砂区域与奇特的纹路之间来回扫视,分析道:“若真如此,建造或是维系这等规模的隐秘工程,所需财力物力堪称海量。蒋汉等人通过漕运攫取的巨万资财,恐怕正是倾注于此。”

      他抬眸,四目相对,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凝重。

      “他们在太湖深处,经营的究竟是何等骇人的基业?”

      他凝视着烛火,沉默不语,随后唤来了顾衣:

      “第一,以核查漕运文书的名义,封存胥口、渔洋山一带所有船坞、修造厂近五年的物料入库单。”

      “第二,调阅太湖都水监所有关于‘清淤疏浚’、‘堰闸养护’的工程记录与款项批文。”

      他停顿片刻,再开口时,声音更低了几分:

      “还有,去找。找十年前参与过太湖全域测绘,后来却因各种缘由离开的老河工,问问他们,当年亲手勘测的河道,与如今官档记载的,是否还一样......”

      最后一句,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言幼微只隐约听到了“河伯祠”“石碑”、“琴师”几个零碎的词。

      顾衣领命离去。

      安排完这些,李棠春才重新坐下。她看见他眉宇间的疲惫,心想连日来的高压与算计,便是铁打的人也难免倦怠。

      她默默沏了一杯新茶,推到他手边。

      他接过,两人指尖再次触碰,二人皆是一顿,随即各自若无其事地移开。

      “你派去查探的人……”她鬼使神差地轻声开口。

      过了片刻,言幼微才听到他低沉得几乎化在空气里的回应:

      “他们不会白死。”

      过了几日,言幼微端着茶盘迈进别院书房时,陈鹭的声音落在兵器图前。她推门,李棠春正蹙眉执笔批注,一边同陈鹭说道:

      “……并非寻常水匪。现场遗落的镖,形制有些特别。”

      言幼微放轻脚步,将茶盘放在靠门的矮几上,佯装整理杯盏。她听见陈鹭回道:
      “哦?能让李大人特意提及的‘特别’,想必不是市井之物。”

      “镖尾带钩,三棱带血槽,锻铁之法和我们官造局的路数很像。只是更糙些,像是急着用,或者刻意仿得糙。”

      言幼微闻言有些震惊。她记得昨晚那枚从身亡暗卫身边带回的毒镖。可他此刻描述的,显然不是同一枚。

      难不成,他在用另一件“证物”投石问路?

      堂内沉默了片刻,只有陈鹭指节轻叩桌面的声音。

      “太湖水域,匪患不绝,有些私铸,不奇怪。”陈鹭回道。

      听见陈鹭惯常的推诿说辞,李棠春低笑了一声,“本官自然希望只是私铸。但此物出现在巡检司辖下的水道,若被有心人做文章,参一个‘督防不力,致军械流散’。陈都监清名在外,想必不愿沾染这等嫌疑。”

      言幼微端着茶走近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中,陈鹭的目光在她奉上的茶盏上停留了一瞬

      “李大人既然查到了线索,按制,巡检司自当协查。东西在何处?涉及哪段水域?”

      她垂眸布茶时,陈鹭的声音明显缓和了几分。接盏时,他的手指不着痕迹地与她的指尖错开半寸,目光随着蒸腾的茶烟倏然垂落。

      青瓷盏底与紫檀案面相触的声响里,李棠春将一份漕运章程推至案中,展开公文的动作恰好截断了她落在陈鹭身上的视线,然后迅速瞥了眼言幼微。

      李棠春接过言幼微递来的茶,继续说道:“细节稍后让顾衣呈送都监衙门。至于水域…胥口至渔洋山一带,近来似乎不太平,有劳陈都监加派些人手,例行巡防即可。”

      言幼微垂眸退下,心中却如明镜一般。李棠春给出了一个范围,却隐瞒了飞镖的真实来源和毒性,他向陈鹭请求的是“例行巡防”,是为了借巡检司的武力去震慑那藏在暗处的敌人,甚至引出可能存在的内鬼。

      待她敛衽退至影壁,回望了一眼那扇门。方才茶烟里俩人那一瞬的异样,像是她隔窗望见的一场虚影。她低头看着微微颤抖的指尖。李棠春每一句话都像是精心打磨过的武器,真话与假话交织。

      那么,他那些落在她身上那些为数不多的温和与回护之下,又有几分是出于真心,几分是出于利用?

      她竟第一次,不敢去细想那个答案。

      夜深,秋雨不知何时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敲打着窗。

      言幼微躺在榻上,听着雨声,今日的消息、舆图的残缺以及近日心中一些莫名的异样...种种在心中交织,让她毫无睡意。

      忽而,外间传来一阵混在雨声里的响动,似乎是瓦片松脱滑落的细碎声音。紧接着,她便听到李棠春那间卧房的方向,传来他低低的几声咳嗽,以及起身掌灯的动静。

      她并未在意,翻了个身,继续与失眠抗争。

      然而,不到一刻钟,她卧房栓好的门竟传来轻轻推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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