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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二章(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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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连着下了几场大雨,可天仍然没有放晴的意思。
街道上都是湿漉漉的。有的地方几乎成了泥潭。城南根的土墙上贴着一张布告。由于下雨的缘故,字都花了,但是大概的意思还是能够看懂。就是些“国丧期间不能开锣唱戏”之类的条文。
进城的人们每当路过这里,都要驻足片刻,生怕自己带了什么犯忌的东西。
有些商贩看了这些,不免有些骂骂咧咧的。骂这老天爷不长眼,国丧期间下哪门子的雨?把大家的活路都给堵死了!
“萝卜、白菜、嫩黄瓜————”城墙根下的吆喝声穿过了厚厚的宫墙传入了深宫禁苑。
与这里阴沉沉的气氛相比,这吆喝声显得特别的不协调。
这里到处都披着白布。
宫女头上的珠花也带着白色的珠花,就连挂在檐上的宫灯也是白的。这里除了白色就再看不到别的颜色来了。
这样的气氛,自己以前好像遇到过。不过在自己的脑海里只留下了一点点模糊的影像而已。
锺粹宫到了,肩舆也停了下来,他被安安稳稳的放在地上……
一个太监跑了过来,猫着腰,哆哆嗦嗦地说:“皇、皇上。老佛爷等着您呢!!”
他瞥了他一眼,生硬地应了一句:“嗯。”
院子里到处都是宫女们悲悲切切的哭声。可是他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的表情,就像一张蜡制的面具。
他挺直了腰板,走进了灵堂。
到处都是白色的,就连丧烛上的烛火也透着冷冰冰的白色——和亲爸爸的眼神一样——冷冰冰的。
“皇上,给你皇额娘磕个头吧。也算你尽了孝了……”
他没有吭声,手紧紧地抓着衣服的下摆,像个游魂一样走到那个黑木盒子前。瞅着里面那具尸体出神。
她死了——就这么死了?
慈禧见他如此,心里有些厌烦了,便向一旁的李连英使了一个脸色。
李连英自然马上会意,他走到皇帝的身边,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自己真不忍心说下去,但慈禧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这使他不得不压低了声音说:“万岁爷,万岁爷……给母后皇太后行礼吧——”
他照做了,像个木偶一样跪在杏黄色的蒲团上,郑重其事地磕了几个头,正如从前学得那样。
现在的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没能力思考,也没有能力悲伤……
不管是慈禧还是大臣,都对他的表现非常满意。挺直的腰板,走路的姿势,还有毫无表情的脸。这都是皇帝应有的作派,刚刚好像发了会儿呆——不过这也是可以原谅的,毕竟他还是个孩子么!
“哗啦啦——哗啦啦——”,又开始下雨了。载湉坐在御花园的西北角的亭子里,看着雨景发愣。
花房里的花谢了么?皇额娘自生病以来就很少照顾它们了——也许都被那些奴才偷了去吧……
想到这里,他的心中有说不出的伤感,他搓了搓自己发冷的双臂,往后一靠,看着这灰色的天空。他的心像灌了铅似的——重重的。
一滴雨顺着亭子的飞檐,滴在了他的眼角——冷冰冰的。
但是着冰冷的东西马上被一股暖流给带了过去,雨水混着泪一起划过他稚嫩的脸,滴在了石板上,消失了……
这次的雨水比前几天的更大些,更猛些。原本就很冷清的街道,现在连个人影都找不着了。
可饭店、茶馆里却是人声鼎沸。商贩们都把货物拉到了这儿来。现在可倒好,一边喝茶聊天,一边还能做成几桩买卖,不过赚来的钱也尽了掌柜们的腰包。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做人不就图个乐么?
几个戏子穿着青布粗衣清唱了几句。听客照样给赏钱。甭管有没有锣鼓声,终归还是听到了名角儿的唱段。
当差的也混在听客之中,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摇头晃脑地听着戏词,时不时地还叫声好。虽然国丧期间不能唱戏,可是他们要说有就有,说没有,那便是没有。平常的时候厅的都是天桥底下的野台子。那声音,那腔调听了都叫人难受。可现在不同了,这些人可都是名角儿,在宫里伺候皇上,太后的主儿。而且,末了人家还得给咱一些因子,又能挣钱又能听戏,何乐而不为呢?当差的这点好处可都在这儿显出来了。
突然,来了个大官的骄子,大家一下子静了下来。戏子们也全都闭了嘴,当差的也装出一幅认真巡街的样子。
可骄子刚过,一切又恢复到原先的样子。
一个山西人,操着浓重的口音问:“打听一下,这轿子里坐着谁啊?”
“这您就不懂了吧,瞅着阵势,这派头一看就是个一品大员,出入紫禁城的主儿……”
还没等他说完,就已经有人笑出声了。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梨园行里红得发紫的——谭鑫培。
“这是醇王爷的骄子。”
“呦!”那个人顿时变得肃然起来,他难以置信地问:“就是当今皇上的生父?”
“正是。”
霎时间,茶馆里的人都聚在了谭鑫培的周围。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来。
“瞧见了么?东太后一殁,这醇王爷的派头比原来小多了。刚刚我愣是以为是个一品官的骄子呢!”
“可不是么?!你们说这也怪,前几天,宫里还说东太后的病好些了,怎么一下子说没就没了呢?”
这一敏感的话题是大家的声音一下子低了许多,就像是一群老鼠作响。
“听说啊,咸丰爷在热河的时候曾给东太后一纸密诏……”
这句话如同一颗深水炸弹,就连算账的掌柜的都参与进来了。大家越聊越起劲,越聊越痛快。什么选胡说什么,什么茨基说什么。但是他们的意思只有一个,那便是慈禧害死了慈安……
慈禧杀死了慈安,不光是这些市井小民这样说,就连那些达官贵人也是这样想的。
太平湖中的荷花被雨点敲打着,摇摆着。
奕儇下了轿子,一摇一摆地进了醇王府。
自从载湉当了皇帝,他成天过的是提心吊胆的日子。只有四十出头的他现在看上去像个老头。脸上净是褶子,胡子白了,身材也发福了不少。
他的侧福晋们都出来迎接他。
“刘佳氏今早刚刚给您添了个胖小子。”他的侧室们笑着把这个喜讯告诉了他。
可奕儇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笑容。只是冷冷地看了看这些涂脂抹粉的女人,默不作声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