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殇(已完结)》老历

72、第三章（1）

　　载湉呆呆地坐在马车里，脑袋靠在车框上；半闭的眼睛，麻木的神情让他看起来像个雕像。但身上似乎还笼罩着某种淡淡的神韵，很忧郁。如果他这样坐在湖边，后面再配上夕阳和惆怅的黄昏，那就能成为一幅传世名画了！当然，画的右下角最好有个牵得花里胡哨的名家签名，或者是注明里面的人物乃大清国的皇帝。要不然是不会有人会花大价钱买的。

　　路很崎岖，都是弹坑，被炸出来的石子咯得马车的车轮“嘎嘎”乱响。

　　慈禧皱着眉头，脸色很是难看，她最受不了这个声音，——逃亡对她来说不是第一次，可这却是最为狼狈的一次。然而，她不会发火，更不会叫苦。因为，她只有这样才能感到自己还是从前那个坚强的女人，坚强的慈禧，坚强的皇太后！

　　虽然她心里是这么想，可妄想是无法改变现实的。现在，她的确是穿着一身破衣服，坐在马车里躲避洋人的追杀。

　　看着身上这灰色破布裳，她真想把这个扯下来，然后拼命地撕，拼命地撕，直至撕成了粉碎，她的心里才觉得痛快！

　　正想间，她无意瞥了一眼坐在身边的载湉，心里的火“腾”地一下又冒出来了——都是他，都是这鬼小子害得自己陷落到如此的地步！如果当初这小子没有听康有为他们的挑唆，搞什么维新变法，她就不会动要废他的心思，也不会立什么大阿哥，那个臭不要脸的端王也不会趁机煽动她起用义和团了。不起用义和团，哪会有今天这么多事？！总之一句话，都是他害的！

　　想到这里，她真是恨啊，恨不得扑过去死死地掐着他的脖子，一直掐一直掐，掐得他直翻白眼儿！

　　忽然，车停了；慈禧不由地向前倾了倾。载湉把因此而把头给抬了起来，这是他上车后唯一的动作。

　　“老佛爷，皇上，中午了，该用膳了。”李连英把车帘撩了起来说。

　　八月的太阳，加上中午的暑气，这样的天气足以把人皮从身上给活剥下来。

　　载湉刚下地，就觉得一股热气直往自己的脚心里钻，体内的水分好似在一刹那就被蒸发了一样，喉咙也随之变得干燥不已，吞咽更是疼痛。

　　“李安达（安达：师傅之意），朕想喝口水。”

　　他的话刚落定，慈禧也开口了：“我也要。”

　　李连英一边安顿着这些主子，一边答应着。以为把所有人都安排到了树阴下，自己就能腾出空来，谁承想，这些主子一到了阴凉地，话便多了。这个说要吃的，那个说要喝的，这个要枕头睡会儿，那个要人捶腿。李连英听着，可嘴上什么都没说——他答应不过来啊，能把这些要求都记下来，已经是自己的能耐了！

　　哼！这些人只会说不会做。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他们是主子呢？怨话，在心里活动活动也就罢了。

　　这次“西狩”，能跟来的人不多，再加上半路上还跑了些人；人手就更不够用了。李连英又是个叫别人干活不放心的人。搁在平时实在是忙不过来，也就罢了。可现在不一样，在逃命啊！那些干粮、茶水可都是报命的东西，放在别人那儿，他不放心——别看崔玉贵和小德张表面上挺老实，骨子可都贼着呢，要是他们也溜了，顺手把这些东西也给带走了，这一大车子的人怎么办？！

　　这样的念头非常强烈地在李连英的脑子里盘旋着，这使得他天天像抱着宝贝似的把这些吃食揣在自己的怀里，生怕有个什么闪失。特别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大家都睡了，惟独他不敢合眼。

　　然而越是这样小心谨慎，越容易犯错——水竟全漏光了！

　　他提着空空如也的牛皮袋子，蒙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想不通，任凭自己这样小心，还是出了错，而且还是这样的滔天大过——水没了，大家的命也就没了！

　　“老佛爷！”他哭着跪在慈禧太后的面前。

　　“怎……”太后刚要发问，可看到了他手里的东西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可是她还是心存侥幸：

　　“怎么了？”

　　李连英张着嘴，好半天才像放炮仗似的，爆出了一句：“奴才罪该万死！”

　　慈禧听后，心像石头一样沉了下去，难道自己真要死在这个荒芜人烟的地方？！这么一想，她真想扯着嗓子痛骂这奴才一顿，可是一点点理智让她的怒火熄灭了……从京城里出来，路上不知道跑了多少个太监，随从。现在这些个会留在自己身边的都算是忠心耿耿，而李连英又是这伙人中最为忠心不二的，难道就要为这点事而失了自己的左膀右臂？

　　所有的恼怒在一瞬间化作一声长叹，从慈禧的嘴里传出来。

　　“算了算了，我们再熬熬，这一天也就过去了……”言罢，她看了一眼载湉，可这小子还是傻愣愣地坐着，好象没听到有这回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