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殇(已完结)》老历

67、第一章(2)

　　载湉坐在仁寿殿里听着大臣们七最八舌地说着。他也渐渐明白了个大概——六月上旬，京城来了一伙叫做“义和团”的人。他们打着“扶清灭洋”的旗号，大肆围攻西洋教堂，残杀传教士。这使得各国侨民惶恐不安，也因此西洋各国派驻了三百余人进京。六月十日，英国海军西摩儿率领八国侵略军两千余人，由天津进犯北京。接下来的情形越来越严峻，义和团已经和八国联军开始在北京郊外交火了。

　　战事已一触即发！

　　整个会议上，主战主和两派争吵不断。他们争锋相对，用尽力气地叫嚷着，随便打断对方发言，竭力证明自己这方观点的正确。更希望慈禧太后的脑海里只有自己的声音。

　　他们都明白，这场战是“和”是“战”全在她一念之间。

　　然而，她却是一言不发，端端坐在宝座上，两粒眼珠不停地穿梭于两派大臣之间，眼神飘慌不已，更没什么威严。

　　她打不定注意！

　　端王受不了了，觉得自己是时候拿出手上的那张王牌了。

　　“太后！”他极有底气地喊了一声：“奴才昨日收到英、美、俄、法四国照会，请太后过目！”
　　主管总理衙门的庆亲王听了，顿时一惊——四国公使为什么不把照会直接送到总理衙门去呢？难道……

　　心中的疑问，他不敢提出来，经验告诉他，静观动态发展，知道里面帽腻的不止一个，自己何必做出头鸟呢？

　　接过转呈过来的照会，慈禧太后的眼睛突然被火光笼罩——勒令太后还政于光绪皇帝！

　　“啪！”慈禧重重地将奏折拍在了条案上。发青的嘴唇，禁闭的双眼，面部抽搐的肌肉，这些无不证明她已经发怒了。

　　大殿里静得可怕，甚至都能听到对方急促不安的呼吸声。载湉的双手紧紧地抓着衣服的下摆，手心都出汗了。

　　此刻，他很想知道那张纸里面写了些什么，可两人的距离太远，他根本看不清楚。于是，他放弃了想法，转而低头去看脚下地毯上繁缛图案。

　　慈禧睁开眼，咄咄逼人的目光直接朝他袭来，他本能地打了个哆嗦，后悔自己要用眼角去扫她。

　　“这些洋鬼子真是欺人太甚！”她的声音怒气冲冲。

　　“是啊！太后，”刚毅借口道：“这些洋人蹬鼻子上脸，咱大清国再不发发□□的国威，那群蛮子非把我们当成病猫不可！”

　　协办大学士刚毅在对待义和团的问题上与端王是同盟：“太后，咱们是时候给那些洋人一点颜色了！奴才建议向他们宣战！”

　　话一出口，众大臣响应，他们强烈要求宣战，声音在整个大殿里回响，他们得抓紧时机，不能给太后一点考虑的机会。

　　这些人中，一些是端王的同盟者，他们知道端王要利用这次机会，让慈禧太后更倚重他，然后让大阿哥顺顺当当地当上皇帝。而有些人则是由于对西方列强的得寸进尺而忍无可忍，进而燃烧了久违的爱国心。他们这些人大多是年今古稀的老臣，从道光开始，他们看到一个辉煌的帝国成了任人宰割的弱国。他们带着儒家的隐忍和沉浮的观念，希望从几千年流传下来的经典中找到救国的办法，可是没有成功。渐渐的，他们，麻木了，爱国心也被慢慢地磨也逐渐深埋起来了。然而现在它们被迅速点燃了，烟雾迷住了他们的眼睛，让他们看不清形势，看不到真正的危险。

　　还有一些人，他们没有陷入狂热中，而且还相当冷静，可他们不愿意站在太后的对立面。庆王和荣禄就是这类人的代表。他们沉默不言，看着中国走入深渊。

　　可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个有力的，久违的声音蓦然出现。

　　“大清绝不能宣战！”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全集中在了慈禧旁边的那个小凳上——皇帝坐的地方。

　　“大清绝对不能宣战，如果宣战，大清只有死路一条！”

　　他简单明了地把自己的意思全说出来。他知道自己发言的时间很短，可能只有一分钟，可能只有几秒。但是，他必须说！“皇帝”的责任不容许他听之任之，沉默不语，不管他是不是空有其名。

　　慈禧惊诧不已，她没想到这小子会突然开口，而且把话说得这么绝。突然，她心里涌起了不安——难道这小子知道这四国照会？！

　　“皇上所言极是！”吏部侍郎许景澄说话了——无疑，皇帝的话给了他极大的勇气——自己身为臣子，保护国家，百姓乃自己的天职。

　　“如今，西洋各国派兵理由无非是说义和团寻衅滋事，威胁到了其在华侨民安全。现在大清要做的绝不是什么宣战，而是剿杀义和团，不给洋人进京口实。”

　　“不错！”太常寺卿袁昶也出来声援：“许大人刚刚所讲只为其一；其二，现在洋人的舰队已到大沽口炮台，离京只有咫尺之遥，臣恳请太后颁旨，诏告天下，大清迁都于内陆，以避战事！”

　　端王的脸色此时已经通红，他绝不允许这几个人破坏自己的计划！

　　“一派胡言！”他暴怒了：“我大清定都于此已数百余载，任凭几艘夷船就要太后弃都而逃，我倒要问问你们到底是何用意？！”

　　他手指着那两个大臣，可眼睛却盯着皇帝：“是真为大清着想，还是要让太后着天下人耻笑？！”

　　他的话让那两个人愣住了，他们没想到端王竟开始胡搅蛮缠了。

　　“太后明鉴！吾等绝无此意！”

　　可她没有言语，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把他们的心都看毛了。不得不承认，他们没有做英雄的心质。

　　太后的沉默让端王很得意，他向刚毅使了个眼色——该他说话了。

　　“太后，现在天降神兵，义和团刀枪不入，远可以和那些洋人抗衡……”

　　语未毕，许景澄忍无可忍指着他大骂道：“义和团只是以群乱民，既无武器，也没受过任何正规训练，你让他们与洋人的枪炮去打……我问问你，你到底要把大清置于何地？”

　　猛然间，他感到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了——皇上已经站在自己面前，他满脸泪水，低语道： “朕……朕一人死不足惜，可国家怎么办？”

　　酸楚不言而喻，许景澄也开始哽咽：“皇上……”

　　“端王！你若是这么急不可待，朕可以马上把位置让给大阿哥！朕只求你，求你为天下苍生留条活路啊！”

　　话音一落，许、袁二人匍匐在地，颤抖不已：“皇上！”

　　端王呆立原地，如同木鸡。这句话他在梦中不知道出现了多少次，每次都让他从梦中笑醒了，而现在，它真真切切地从皇帝口中说了出来。但他不敢笑，连咧嘴这种轻微的动作都不敢做。

　　他看看太后，不该如何是好。

　　“够了！”她的嘴巴动了，说出这两极平和的字，可语气平和的话语却能压下朝堂上所有不安分的骚动。

　　“现在，战事已开，再谈什么剿杀义和团也没什么意义了，我们不和他们打，他们也得打……”

　　“亲爸爸！”

　　抵抗无用，她还是宣战了，而许、袁二人死于午门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