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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苍山负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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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饭拖的时间格外漫长,从十一月底说好的,居然还跨了个年。
23年的第一天,宁州的气温突然回升,直冲三十度的大门,热的让人恨不得把T恤翻出来穿了。
岳明烛倒是没穿T恤,穿了件蓝色条纹衬衫,外面套了个灰色针织衫,下面配个黑色棉麻长裙和白板鞋,很规矩的一套装扮。
岳延华也破天荒的打了个底才出门,让自己看上去有气色些,最后还是选择坐上了轮椅,折叠款的,方便上下车,她是越老越走不动路,之前还能出门逛街买买菜,现在走个几百步小腿都站不直。
离家之前岳延华还在坚持要不要提个水果篮子去,“你问问焕焕喜欢吃什么水果呢?车厘子、菠萝蜜、榴莲?”
岳明烛躺在八仙椅上晃来晃去,“我说妈你省省力气吧,你觉得他们可能没有买水果的钱吗?”
岳延华直接上手拍了她脑袋一下,“臭丫头!没规没矩,上门吃饭怎么好意思空着手呢?”
最后提了一盒水果杂烩礼盒去。
今天难得的风轻日暖,太阳蛮不讲理地挂着南边,散尽浑身光芒。
岳明烛一路上都在思考,他们家现在的话语权还是在岳川手上,如果是要确定婚事,为什么不把岳川喊上,独独喊了岳延华?
嗯……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歪。
这个婚反正是结不成。不过还得谢谢于景焕,让她毕业后过了几年安静日子,都到这个年纪了,而且还出来工作了,没有他肯定少不了相亲催婚催生,每次一有亲戚媒人上门说亲,岳明烛直接拿他出国前那句话当挡箭牌,他们只能悻悻离去。
车上,岳延华还在一边拍着岳明烛的大腿,一边喋喋不休,“焕焕挺好的一个孩子,你们俩再试着接触接触呢,感情那都是要培养的,焕焕他又孝顺,还懂礼貌,人性格又好。”
这两年岳延华时不时给她来一次大洗脑,要不是前不久刚和于景焕吵过一次架,岳明烛还真有可能信了这个鬼话。
那次吵架,让岳明烛觉得于景焕这个人挺没趣的。在某些理念上面两个人极度不合,她认为芝麻绿豆大点的事,在他那边却是天塌下来了一样,而且这个人很不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工作上出了点岔子就甩脸给她看,搞笑吗?她又不是情绪垃圾桶,什么事都得依着他干。
这件事让她想起来另外一个人,颜衡。平安夜那晚过后,她从灰烬那边旁敲侧击出来,他是跟July单挑输了跟自个儿怄气。
如果按照于景焕那种方式,在她凌晨风风火火扯下耳机、对他冷嘲热讽时,颜衡就该一巴掌扇回来才解气。可是他没有。
她还意外得知颜衡那句“恩将仇报”的恩来自于哪里了。
情绪不外泄、做好事不留名,看吧,不是所有人都没趣,颜衡就不是。
这样一对比下来,岳明烛默默地在心底翻了个白眼,缓缓吐出两个字回复,“于景焕他装的。”
岳延华重重地拍了她的大腿,恶狠狠地警告,“待会进他们家里可不能这么说。”
岳明烛心说知道了,体面还是要有的。
车停在宁江新城小区门口,岳明烛把折叠轮椅取下,让岳延华坐上去,水果礼盒放在她腿上,推着进小区。
于益智发大财后就买了这套别墅,虽说是二手的,但这里是宁州有钱人聚集地。03年开盘年底交房,那个时候周边还没有高楼大厦,一手业主买的很大胆。岳明烛记得韩经义好像有一套在这里,他和于益智不一样,他属于大胆的一手业主。
到达于家门口,岳明烛上去按了门铃,门很快被打开,来开门的人急匆匆的,是于益智。
“延华来了啊。”
于益智笑面晏晏地迎上来,把水果盒丢给后头的于景焕,接过岳明烛手中的轮椅往家里推,和岳延华寒暄道,“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在家养养花草什么的,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俩孩子都这么大了。”
“是啊,之前他们还那么一丁点大,现在都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岳明烛和于景焕跟在他俩的后面,见前面两人谈笑风生,他们却沉默不语。
岳明烛想,岳延华最后选择她爸,肯定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她爸长的比于益智帅。
她见过于益智以前的照片,瘦瘦高高、弱不禁风的,发家后应酬多了,这才有了现在四肢纤细却挺了个啤酒肚的样子。
这样看,于景焕还是随他妈多一些。
于景焕开口打破这份沉默,“明烛,上次我真不是故意的,你也知道,回国后,我爸一直想让我接手易于药业,我一时忙不过来,所以情绪上激动了些。”
他这样重复地、来回地强调他有理由,像是牛把胃袋里的草一遍又一遍吐出来反刍,岳明烛听的都觉得反胃。
“行了,我知道……”
岳明烛刚想开口打断于景焕的施法,大门忽的被人推开,门哐啷砸在墙壁上,声音大的让所有人都回了头。
门口站了一个怒色满面的女人,可以看得出来她面容姣好,只是岁月在她眼角留下些许斑驳的痕迹。
于景焕看清来人,唤了声,“妈。”
于益智也看出来是谁,面色有点难堪,“淑静,你不是去逛街了吗?怎么提前回来了?”
王淑静听见于益智这番话,原本压抑着的火气立马全部窜上来,就差没指着他鼻子骂了,“于益智你好意思问我啊?背着我跟你的老情人偷偷约会,居然还约到家里来,看她一个坡脚的寡妇,你都能下得去手?忍了很多年今天终于不再忍了?还故意把我支走,好给你们创造环境是吧。”
“你看看,孩子们都还在呢,你在胡思乱想什么!”于益智被拂了面子,彻底挂不住,要不是岳明烛和岳延华还在,估计他这会已经和王淑静干起架来了。
岳延华也加进来劝和,“淑静,不是你想的那样,是要说孩子们俩的婚事……”
“现在想攀高枝儿了,我告诉你岳延华,有我在的一天,你的女儿绝对不会踏进于家大门一步!”
…
这话一掷地,全场都静默了,每个人脸上都五彩缤纷的,谁都不想出来解释什么,就算说了,在怒气上头的王淑静看来,全都是欲盖弥彰、越描越黑。
王淑静这话说的像是岳家非得攀于家这门亲一样,显得她们倒是恬不知耻,最后岳延华脾气上来也懒得理了,抛下一句,“呵,柚柚我们走,不稀罕。”说完就让岳明烛推着自己离开了。
本来岳明烛还想怎么跟他们说她跟于景焕不合适,这个娃娃亲不作数,这下挺好,她省事儿了,虽然弄的不太体面罢了。
岳明烛把岳延华送回家里,又找了个借口溜出去,已经超过约定好的时间,只能急赶快赶到善慈堂,边发消息问他有没有出门,如果没有还可以晚一点,结果那边人说他已经到了。
跑到善慈堂门口,远远地就看见了颜衡。
他上身灰色亨利领毛衣,下半身黑色水洗直筒裤,今日晓得要打扮了,脖子上还挂了条银色双链。他戴着口罩,没有任何焦躁的情绪,直立立地站在那儿。
风吹来刮过他的发梢,迷离了他的狐狸眼,仍却不为所动,坚定地在等某一个迟到的人。
这个迟到的人大口喘着粗气,趁着他眯眼的功夫,跑着到他身边,一看他的穿着,再低头看看自己的,还挺搭,都是灰色加黑色的。
“今天不开门吗?”颜衡也不着急,慢条理斯地等岳明烛喘完气。
“元旦诶,你是什么奴隶主吗?这都不放假。我们走后门进。”岳明烛依旧没忘记跟他插科打诨,指挥他跟紧,绕着善慈堂转了半圈,摸到一条青板石小路,钻了进去,小路上还有青苔,滑腻的很,岳明烛想转头提醒他一声,结果自己先差点绊倒了。
颜衡眼疾手快,捞过她挥舞着的手臂,扶了她一把,嘴上也不放过她,“连路都走不稳,待会儿不会把我戳成骷髅都找不到穴位吧。”
他那点不着四六的话语,让她瞬间忘记了刚刚是他扶起的自己,岳明烛想感谢的话又咽了回去,立马甩开了他的手,昂首挺胸站的笔直,再给他打包票,“你放心,我的针灸是我姥爷手把手教的,当初大学学针灸实践课,课是我二叔上的,他直接给我免修,因为他扎针没我扎的好。”
她还回头故弄玄虚地挑挑眉,“我还会飞针,要不要给你试验一下。”
“可别,我怕我被屈打成招。”
岳明烛切了一声,正过身去,不再和他打嘴仗。
颜衡跟在她的后头,侧着身望着她的背影,她今天扎了个低丸子,那缕红发藏在发丝里若隐若现,红发已经不如往日那般鲜艳,快完完全全掉成了橘色。
想起在基地门口的第二次见面,他觉得岳明烛像只公鸡。
他在想,她要是只公鸡,也是最可爱的那一只,还能带领鸡群起兵反抗的鸡首领。
鸡首领熟门熟路带他从后门进去,上了二楼,进了走廊里最末端的针灸室。针灸室不大,比他上次进的岳川的诊室要小,外头也放了张办公桌,用个屏风和帘子隔起来。
他们到屏风里,一张棕色皮的医用躺椅正正当当地摆在那边。
岳明烛在套她的白大褂,冲他扬扬下巴,“上去躺着吧。”
颜衡听了,犹犹豫豫地坐上去,心里在疯狂给自己做建设。
“我给你带了这个,”岳明烛换好白大褂,全副武装地进来,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个小黄鸭款式的蒸汽眼罩,塞进了颜衡手里,“蒸汽眼罩!你不是说你怕针么,戴上这个,你看不到应该就会少点害怕了吧。”
颜衡看着手上的小黄鸭,有点哭笑不得,心说你真把我当小孩养啊,连个蒸汽眼罩都是卡通款,但还是把包装撕开来,低眉顺眼地戴上了,然后就正儿八经地躺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像块任人宰割的鱼肉,那么岳明烛就是那块刀俎。
刀俎本人在准备温针灸需要的器具,还有闲情逸致和颜衡交流,主要是想转移点他的注意力,“你为什么会害怕针?”
她开始消毒,颜衡感觉自己两只手背上冰冰凉凉的,耳边传来器具碰撞的声音,然后手背上就传来刺痛,适应这个疼痛感后,又是一阵发胀。
同时面上的蒸汽眼罩也开始发烫,全身紧绷的肌肉开始得到放松。
在这种状态下,换个人心理防线可能就彻底崩盘了,颜衡也差一点被击溃。
虽然颜衡平常总是摆弄些不痛不痒的事情,什么留守儿童、以前家里穷,那只不过是水上浮萍,就算他不说,也会有人会搬弄出来刺激他,倒不如自己先当玩笑说了,这也算一种自我防御机制。
差那么一点就是,他不想把那些细琐往事翻出来让别人知道,尤其是让岳明烛知道,像灰烬也是只晓得他不喜欢碰针,但从来不明白是什么原因。
简单来说,就是男人的自尊心在作祟。
颜衡深吸一口气,“不想说。”
“不想说那就不说。”岳明烛也不恼,男人么,在外总要点面子,尤其是像他这样大的男孩,那可怜兮兮的面子看的比谁都重要,她反问了句,“疼不疼?”
“疼的话就能不做了吗?”
岳明烛先是幸灾乐祸地笑了声,再铁面无私地说,“不能。”
颜衡那张巧舌如簧的嘴,彻底闭上了。
穴位已经全部扎完,到艾灸燃尽再取出来,岳明烛收好器具后,转头发现颜衡呼吸匀速、一动不动地躺在椅子上,刚刚那点动静都没惊扰到他。
她轻声细语地说了句,“睡着了?”
没反应,应该是睡着了。
椅子对着窗户口,有束阳光润物无声地抚在他的脸上,不过他戴着眼罩,不被这束光所影响。平常那张损人不偿命的嘴巴,安然紧闭,薄薄的两片,岳明烛这才发现,除了他那双狐狸眼外,他的唇形也很好看,像两瓣玫瑰花瓣,轻轻柔柔地粘上。
岳明烛站在他的身侧,盯着他的唇瓣出神。
看上去很软,是什么感觉呢?
在好奇心的迫使下,她缓缓悠悠、紧张地伸出了手,轻轻靠近他的唇珠,温热又柔软的触感传入指尖,另外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从神经末梢蔓延开来——
外面突然有个声音响起,“明烛。”
岳明烛立马抽回了手,心跳的猛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