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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38初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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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冷的地牢里,传出滴水声,昏暗的烛火照在牢里角落处蜷缩成一团的黑影上,显得有些苍白。
姚未眠只看了一眼,心里瞬间一颤,眼中骤然酸涩起来,他低头强忍着即将滴落的热意,嘶哑的开口道:“我要进去。”
楚明清站在他身侧,目光有意无意的扫过他咽喉,不自觉的蹙起眉,只见那里的皮肉下赫然插着几根银针。
民间有奇术记载,将尖细之物插于咽喉替代发音,可让哑人再次开口说话,只是用此法出声的每一词都剧痛无比,常人难以忍受,所以这法子便消失在正经医书上,成了“偏方子”。
当初自己亲手把眼前人弄成这个样子,事到如今,看到他要忍受如此痛苦才能跟自己说话,楚明清悔不当初。
“……一个时辰后,我来接你。”
撂下这句话,他便转身离开了。
姚未眠推开地牢的铁门,凑近看到陈泛舟浑身是血的模样,竟生出自己如果能替他痛苦该多好的念头来。
他将双指探于陈泛舟的手腕上,细细感受片刻,泛红的双眸终于决堤。
拿出用落霞花熬好的汤药,他小心的打开陈泛舟的嘴,试图把药灌进去。
但给昏迷的人灌药难度实在有些太大,既不能呛着,也不能洒了。
折腾了半天,药都快见底了,人倒是没喝下去几口。
“……”
姚未眠端着碗的手指微颤,只能自己先灌了一大口,然后俯下身,撬开紧闭的唇齿,用舌尖把涩苦的药渡了过去。
陈泛舟无意识的闷哼出声,乖乖吞了下去。
见这办法奏效,姚未眠又连续灌了好几口,直到他的喉咙里都充斥着药味才停下。
仅仅只是过了一天一夜,姚未眠却觉得自己仿佛两辈子都没见过这个人了,胸腔里的某种冲动刺破皮肉,让他浑身鲜血淋淋的死撑着一口气,他想,自己这是要死了吗?
陈泛舟浑身滚烫,身上的伤口深可见骨,深深刺进姚未眠的眼里,明明自己不是第一次见他这副奄奄一息的模样,这一回却根本无法忍受一样。
在擦血上药的过程中,他屡次移开目光,深吸一口气后才能再次下手。
当了大夫这么多年,姚未眠自然见过比这伤得更重的病人,他虽有触动与不忍,却不像现在这般犹如撕扯着内脏般难以忍受。
他想,这两种感情并不是一个。
他对陈泛舟要更深切,更痛苦,更悲楚。
…
一个时辰过后,楚明清如约来到地牢里,他背手而立,隔着铁杆,与里面的人遥遥相望。
姚未眠自然也看到了他,昏暗的光将他整个人笼罩,看起来模模糊糊,不太真切。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人和记忆里的那道身影再次重叠。
那年从京城离开后,姚未眠从未想过自己还有一天会再和楚明清见面。
但世间就是如此,无法预料的事情总会措不及防降临,而他能做的,只有面对。
就像当年他还是个小娃娃时,父亲却把他送到七皇子身边当书童。
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当今圣上最宠爱的七殿下性情暴虐,阴晴不定,见人杀人,见鬼杀鬼,恶劣的性格在整个京城里都无人敢招惹。
姚未眠虽有不愿,却也无法违抗父亲的命令,于是在一个朦胧的清晨里,还不满十岁的他就进到了七殿下的府邸。
彼时的楚明清已经被圣上宠的无法无边,面对夫子布置的读书任务,一副非常厌弃模样,在夫子略带责备的语气中,他暴怒的拿起镇纸猛地砸向一旁:“我都说了!我不读那些破书!!!”
正巧不巧,那镇纸准确无误的扔到了姚未眠的额头上,他下意识的“哎呦”了一声,捂着出血的额头跌坐在地上。
这一声痛呼引起了楚明清的注意力,他奇怪的看着坐在地上的白团子,绷着脸,严肃问道:“你谁啊?”
身旁一侧的下人生怕触了他的霉头,连忙跪下,战战兢兢回道:“……禀、禀殿下,这是姚大人的……”
楚明清打断他:“哦——是那个老家伙送来给我当书童的?”
下人立刻回道:“是、是!今日刚进府,还不懂规矩,惊扰了殿下!奴这就带过去调教……”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楚明清已经不耐烦了,他随手拿过身边的竹简,再次抬手砸了过去:“我让你解释这么多了吗?!”
下人吓得立刻嘘声,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他小心翼翼的掀起眼皮,看到姚未眠挡在他面前,竹简把他的另一侧额头砸出了血。
楚明清震惊的看着他:“……”
小小的姚未眠强忍着心里的害怕,按照父亲的教导,规矩的跪在地上,用稚嫩的嗓音道:“殿下息怒。”
雪一样的小脸上淌着两条血痕,细看下,那双叠在腿前的手掌紧紧握住,似乎非常紧张。
而始作俑者站在高处,将他此刻的情绪一览无余。
楚明清刚才还暴怒的神情此刻却忍笑起来,眼前这个小人明明害怕的要死,却依旧强装镇静。
于是他顺着台阶走下来,凑到姚未眠的身边,然而在看清那张有些过分清秀的小脸时,突然一愣,脑子里捉弄的想法也变得一片空白。
直到那两股血顺着姚未眠的下巴滴在他的鞋上,才让他骤然回神。
他拂袖转身:“罢了,带他去包扎吧。”
下人闻言立刻起身把姚未眠带了下去,楚明清从身后盯着那道背影,小声嘀咕:“……怎么长得跟个姑娘似的…”
那天起,姚未眠便成了他的伴读书童,两人同吃同睡,一同听夫子的课。
相处几日后,他发现此人聪慧机敏,见微知著,对晦涩难懂的文章也有自己的独特见解,不仅如此,还写了一手是人都会称赞的好字。
这么看下来,楚明清也明白过来为什么他会被送来给自己当伴读了。
只可惜,他并不是那种身边有人督促就会好好读书的人,他与夫子斗智斗勇多年,那些翻来覆去的大道理早就听的耳朵起茧子了,又怎么会因为身边多了一个书童而转了性子?
但出乎意料的是,姚未眠并未如他所料那般,两人上课各听各的,谁也不打扰谁,其余时间里,姚未眠只是默默守在他身边看书或者磨墨。
比手边晃动的花枝还要安静几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姚未眠之所以这么老实,不过是因为他心里还再害怕他。
两人初次见面犹如变相的印证了那些传闻并非空穴来风,姚未眠不是个笨的,他看得出来楚明清并不喜欢读书,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又怎么敢触霉头?
这回是额头出血,下回就不一定是哪里出血了。
比起这个,他还不如老老实实闭好嘴,当一个“哑巴”书童。
但他没想到,最先憋不住的却是楚明清。
“诶,这书有什么好看的?”
姚未眠翻书的手一顿,他抬起眼皮,被明亮的光线晃了一下神,他眨了眨眼,轻声开口道:“好书如品陈酒,越饮越醉。”
楚明清支着下巴,伸出手,缓缓道:“拿来,我瞧一瞧是否真如你说的那般。”
卷着花香的风从窗外滚进来,把翻开的书纸吹得沙沙作响,两个脑袋凑在一起,不知不觉间把手里这本古书读完了。
眼前这人的学识要比楚明清所认为的还要厉害,遇到不懂的典故与生僻字,他都能一一指出,甚至还会贴心的将延伸出来的其他含义细心的讲出来。
姚未眠的语调轻缓又温柔,说到好玩的地方也会眉眼弯弯,抿嘴一笑,甚至会伸手在书本上比比划划,生动又有趣。
楚明清的情绪不自觉也跟着柔和下来。
“书没什么意思,不过,你讲得倒是还行。”
姚未眠一愣,随后开口道:“殿下若是喜欢,我可以每次都讲给您听。”
“真的吗?”
“这是自然,我本就是您的书童,这是我分内的事情。”
“哦?你分内的事情?除了讲书,可还有其他的?”
姚未眠点点头:“比如督促您读书写字……”
话一出,他就猛然意识到自己多嘴了。
果不其然,楚明清揪住他的话头,语气故作责怪道:“可这些,你都没有做啊,是不是有些太失职了?”
“……”姚未眠浑身都僵硬了,脸色刷一下瞬间苍白了几分。
整个人宛如受惊的某种动物一样,睁大眼睛露出惊恐的神色。
连手里的书纸都被下意识的扯皱了。
楚明清原本只是想逗逗他,结果这人却因为自己一句话吓成这样,实在有些无言。
楚明清强忍着笑意,努力绷起脸,杵着脑袋,视线扫过他的眉眼,开口问道:“你说,我该怎么罚你?”
姚未眠已经吓得失神了,闻言只能强装镇静,低头小声道:“……殿下想怎么罚都行。”
关于外面那些真真假假的传闻,楚明清作为本人也略有耳闻,他不否认,因为他性子确实很暴躁,特别是在得知皇帝给他弄了一个书童监督自己的功课,第一反应确实很生气,恨不得连人带马车直接踹走。
但如今看来,把这样一个软趴趴的团子养在身边,似乎并不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