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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一章:玫瑰回响(16):言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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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执起自己那杯酒,暗金色的液体在剔透的水晶杯中微微晃动,映着他眸底流淌的星河。他没有立刻饮下,只是凝视着杯中光影。
仿佛那琥珀色的酒液里,沉睡着被遗忘的时光。
嬴祀没有催促,也拿起自己面前那杯,浅啜一口。
酒液入喉,初时清冽,随即化作一股暖流,并不灼人,反而像温柔的星辉渗入四肢百骸,带来一种微醺般的松弛感。
祂靠在柔软的丝绒沙发里,风衣敞开,姿态放松,目光却始终落在对面男人身上。
“分离……”男人终于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低沉,“并非源于背叛或决裂,更像是一种……不得已的‘选择’。”
“很久以前,‘我们’——或者说,完整的‘我’——是一个更加庞大、也更加接近‘规则’本身的存在。”
他微微晃动手中的酒杯,光影在他修长的指间跳跃。
“司掌着‘时间’的某一部分权柄,观测着无数世界的生灭轮回,永恒,但也……永恒地孤寂。”
“观测久了,便会觉得无趣。”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自嘲,“就像你看着池塘里的蜉蝣朝生暮死,起初或许会觉得生命短暂值得唏嘘,看久了,便只剩一片漠然的寂静。”
嬴祀安静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杯壁。
“直到……‘我’在观测一个濒临湮灭的小世界时,发现了一点‘意外’。”
男人的目光投向虚空,仿佛穿透了城堡的墙壁,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那个世界即将崩毁,万物凋零,法则溃散。但在世界核心最后一点未熄灭的‘余烬’中,竟然诞生了一缕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意识’。”
“它不属于任何已知的生命形态,更像是一种‘概念’或‘执念’的具现化。”
他的视线缓缓转回,落在嬴祀身上,暗金色的眼眸里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光。
“它执着地想要‘活下去’,想要‘绽放’,想要在彻底消亡前,留下一点‘存在’过的痕迹。那种不顾一切的、近乎愚蠢的求生欲和……生命力,让当时已经对一切感到麻木的‘我’,第一次产生了……‘兴趣’。”
“‘我’动用了几乎不被允许的干涉力量,剥离了那缕脆弱的意识,将它从即将彻底湮灭的世界碎片中‘抢救’出来。”
他顿了顿,饮下一口酒,喉结滚动。
“但那个世界崩毁的‘终末’气息,以及强行剥离带来的损伤,已经侵染了它。它变得极其不稳定,随时可能消散。”
“于是,‘我’做出了第一个‘选择’。”
男人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我’分割了自己的一部分权柄,混合了那个小世界残余的法则碎片,为它铸造了一个‘外壳’,或者说……一个‘种子’。将它置于一个相对稳定、时间流速与主世界不同的次级维度中温养。”
“那就是……我?”嬴祀轻声问,心脏不知为何,微微加快了跳动。
男人看了祂一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继续说道:“那是一次代价高昂的‘干涉’。不仅分割了权柄,更让‘我’的存在本身出现了裂痕,不得不进入周期性的‘沉眠’来修补。”
“而那个被‘我’寄予了特殊‘兴趣’的‘种子’,则在那个次级维度里,开始了极其缓慢、几乎停滞的‘生长’。”
“沉眠与苏醒,观测与等待……如此循环了不知多少个纪元。”他的语气渐渐染上一丝疲惫,“‘我’看着那颗种子,它吸收着‘我’留下的力量,却迟迟没有‘萌发’的迹象。”
“时间对它来说仿佛失去了意义,它只是静静地存在着,像一个被封存的谜题。”
“然后,‘变故’发生了。”男人放下酒杯,双手交叠放在膝上,这是一个略显紧绷的姿势。
“在一次比以往更深的沉眠中,‘我’的核心出现了预料之外的‘异动’。”
“当‘我’从那次异动中艰难苏醒时,发现‘自己’裂开了。”他用了一个近乎荒诞却又无比贴切的词,语气平静得可怕。
嬴祀屏住了呼吸。
“一部分‘我’,依旧保留着大部分原有的‘规则’特质、记忆与力量,但也因此被‘异动’的反噬和永恒的孤寂侵蚀得更深,变得更加漠然、抽离。”
他指了指自己,“也就是你眼前这个‘不太讨喜’的我。”
“而另一部分‘我’……”他停顿了许久,暗金色的眼眸深处,终于翻涌起清晰可见的波澜。
男人抬起头,深深地看着嬴祀。
“那部分‘我’,就是时慕年的‘起点’。”
“他遗忘了作为‘观测者’的大部分记忆与力量,只凭着灵魂深处那点关于‘种子’的执念和莫名的渴望。”
“在那个维度里,一遍遍地‘生’,一遍遍地‘死’,一遍遍地寻找……直到,终于找到了你。”
舞厅内一片寂静。
星辉依旧在穹顶流淌,音乐早已停歇,只有男人低沉的声音,和嬴祀逐渐清晰的呼吸声。
“九百九十九年……”嬴祀喃喃道,手中的酒杯不知何时已被握紧,“他是在那个维度里……等了我九百九十九年?”
“不止。”男人摇头,声音带着一丝几乎听不出的涩然,“从‘他’剥离投放,到你最终被‘他’唤醒、化形……”
“中间隔着难以计数的、以那个维度时间尺度衡量的漫长岁月。”
“九百九十九年,可能只是‘他’最后一世,或者说,最接近成功那一世的等待。”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某种重担。
“‘他’用最笨拙、最执着、也最不符合规则的方式,完成了‘我’当年因‘兴趣’而起的那个‘干涉’——让你,真正地‘活’了过来,并且成长至今。”
嬴祀感到喉咙有些发干。
“当然……我不完全是他。具体的……我并不知情。”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那把钥匙……”嬴祀下意识地抚上颈间温热的金属。
“它既是‘他’与你之间不可斩断的联结,它能指引你,保护你,或许……也能在某个时刻,成为重新‘连接’的桥梁。”
他看向嬴祀另一只手中安静握着的“王钥”,说:“而这一把……是我失落的力量核心。它意外流落,沾染因果,如今却被你净化。这或许意味着……”他沉吟着,没有说下去。
“意味着什么?”嬴祀追问。
男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站起身,再次走到巨大的玫瑰窗前,望着外面永恒流转的星云。
银白的背影在暗金色的流光映照下,显得有些孤寂。
“意味着,当年的‘分离’,或许并非彻底的‘割裂’。”
他缓缓道,“所有的‘变数’,可能正在导向一个连‘我’都未曾预料的方向。”
他转过身,暗金色的眼眸重新锁定了嬴祀,那里面翻涌着更加复杂难明的情感,有审视,有探究,也有一丝被这鲜活“变数”彻底搅动心绪的、难以平静的波澜。
“你,嬴祀,”他慢慢走回沙发前,俯身,双手撑在嬴祀身体两侧的沙发扶手上,将祂困在自己与沙发之间,距离近得能清晰看到彼此眼中最细微的倒影。
“你这朵由‘我’的‘兴趣’催生、被‘他’用无尽等待浇灌而盛开的‘小玫瑰’……”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危险而迷人的磁性。
“你来到我这里,带着‘他’的信物,净化了我的力量核心……”
“你究竟,是来结束这场漫长守望的‘钥匙’,还是……”
他微微偏头,银发扫过嬴祀的脸颊,呼吸几乎交融。
“……另一个,更加不可控的‘开端’?”
嬴祀被困在男人与沙发之间的狭小空间里,清冽又温暖的男性气息混杂着酒香,如同无形的网,密密地将祂笼罩。
那双近在咫尺的暗金色眼眸,深邃得如同要将人的灵魂吸入、解析、再彻底搅乱。
面对这近乎逼问的、充满危险诱惑的问题,嬴祀却没有丝毫慌乱。
祂甚至微微扬起了下巴,唇角勾起一抹同样带着锋利弧度的笑意,眼底映着对方眼中翻涌的星河,清澈而无畏。
“为什么不能两者都是呢?”嬴祀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落在玉盘上。
男人撑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什么?
嬴祀抬起未被困住的左手,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颈间的钥匙,又指向被他遗忘在矮几上的“王钥”。
“你看,一把是‘约定’,一把是‘意外’。”
嬴祀的目光在男人脸上逡巡,捕捉着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现在,它们都因为我的出现,而产生了‘变化’。”
“也许,我既是来解锁那段被遗忘守望的‘钥匙’……”
祂的指尖缓缓上移,虚虚点向男人胸口心脏的位置,“……也是搅动你这潭死水,让你不得不从永恒孤寂中睁开眼的‘开端’。”
指尖并未真正触及,但那指向性的动作,却让男人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乱了一瞬。
他暗金色的眼瞳骤然收缩,里面翻涌的复杂情绪几乎要满溢出来——有被说中心事的震动,有被冒犯的不悦,更有一种……
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近乎战栗的悸动。
这个“小东西”,不仅胆大,而且敏锐得可怕。
“狂妄。”他低声吐出两个字,声音却沙哑得不像责备。
“彼此彼此。”
嬴祀毫不退让,指尖转而轻轻划过男人撑在自己身侧的手臂,布料下的肌肉线条结实流畅,“把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困在沙发里质问,难道就很谦逊?”
男人:“……”
他被这反向指控噎得一时无语,只能定定地看着嬴祀近在咫尺的、带着狡黠笑意的脸。
那笑容鲜活、生动,带着刺,却又奇异地照亮了这片被星辉笼罩却依旧死寂的永恒空间。
僵持了片刻。
男人忽然低笑出声。
那笑声不再冰冷,反而带着一种释然般的、近乎无奈的意味。
他缓缓直起身,收回了困住嬴祀的双臂,但并未退开太远,依旧站在沙发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祂。
“你说得对。”他承认,“是我……失态了。”
他伸手拿起矮几上自己的酒杯,将杯中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喉结滚动,侧脸线条在星辉下显得更加分明。
“漫长的沉眠和观测,让我习惯了掌控和预判。你的出现,以及你带来的一切‘变数’,确实打乱了我的步调。”
他转过头,重新看向嬴祀,目光里的审视与探究仍在,但多了几分坦然,“也让我想起了一些早已被遗忘的‘感觉’。”
嬴祀也坐直了身体,将杯中剩下的酒慢慢喝完。
“比如?”嬴祀问。
“比如……”男人沉吟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句,“‘好奇’还有……”他顿了顿,暗金色的眼眸深深看了嬴祀一眼,“……‘不平静’。”
他走到玫瑰窗前,背对着嬴祀,银白的长发在流转的暗金色光华下泛着冷光。
“分离之后,‘他’选择了投入轮回,用最‘笨拙’的方式去寻找答案。而我,选择了留守,用观测与沉眠来修补裂痕,维持‘规则’的稳定。我们走上了看似背道而驰的路。”
“但也许,”他缓缓转过身,目光穿透虚空,仿佛看到了某种可能性,“‘他’的路并非徒劳。你的出现,你带来的‘变化’,或许正是‘他’那条路上结出的、超乎预料的‘果实’。”
“而我的路……”他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仿佛能掌握星辰的手掌,“或许也因为你的闯入,而出现了新的‘岔路口’。”
他重新走回沙发边,在嬴祀身边坐了下来。两人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衣角几乎相碰。
“告诉我,嬴祀。”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在你知道这些之后……你是怎么想的?”
“对于‘他’那份跨越了几乎无法想象的时间尺度的等待与执着,对于我这个‘本体’的‘存在’,还有对于你自己——这朵被因果缠绕而盛开的‘花’?”
嬴祀沉默了片刻。
星辉在穹顶无声流淌,城堡外瑰丽的星云缓缓旋转。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意义,但又仿佛每一秒都被赋予了重量。
最后,祂的目光落在身边男人那张完美却写满孤寂与复杂情绪的侧脸上。
“想法啊……”嬴祀轻轻开口,声音在寂静的舞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时慕年的等待,是他自己的选择,也是‘我们’之间无法割断的羁绊。我感激,珍视,也会用我的方式去回应。”
“至于你……”嬴祀转过头,直视着男人那双暗金色的眼眸,“你是‘他’的源头,是这段漫长因果的起点之一,是一个强大到令人敬畏又孤独到让人有点唏嘘的存在。”
“但我认识的,是时慕年。”
“是那个用九百九十九年等我,会对我笑,会纵容我,会把最重要东西留给我的‘人’。”
嬴祀的眼神清澈而坚定,“你或许拥有更古老的力量和记忆,但对我而言,你是‘另一个’需要重新认识的存在。”
“而我自己……”嬴祀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释然与一点狡黠,“我是一朵被种下、被等待、被唤醒的‘花’。”
“但开成什么样子,朝哪个方向生长,结出什么样的‘果’。那是我自己的事了。”
“过去的因果给了我根茎和养分,但未来的姿态,由我自己决定。”嬴祀站起身,走到巨大的玫瑰窗前,望着外面永恒流转的、壮丽又孤寂的星云景象。
“所以,”祂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窗棂,暗金色的流光为祂的轮廓镀上一层梦幻的光边,“别总想着把我定义为‘钥匙’或者‘开端’。”
“我就是我,嬴祀。”
“一个不小心闯进你永恒沉眠的‘麻烦’。”
“一个可能会让你的‘观测’,变得不那么无聊的‘变数’。”
男人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听着嬴祀的话。从最初的震动,到深思,最后,他暗金色的眼眸中,缓缓漾开一抹极淡、却无比真实的笑意。
那笑意驱散了眼底亘古的冰霜,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竟然有了一瞬间的、近乎“鲜活”的神采。
他拿起酒瓶,重新为两个空杯斟满琥珀色的液体。
然后,他端起自己那杯,向窗边的嬴祀遥遥举杯。
“敬‘麻烦’。”他低声说,语气里带着一种奇特的、近乎愉悦的纵容。
“敬‘变数’。”嬴祀也端起酒杯,隔空与他相碰。
两人相视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