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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泛漾百流 ...

  •   十三直磨到深夜,以赖在这儿不走了为胁,逼我答应了第二天陪他出门去逛逛。
      这一开了头,跟着的胤礻我、小十四甚至是太子爷都轮着番邀我出去玩,我两个月的宁静生活彻底告罄。我也知道,他们都是怕我一个人闷着,会闷出病来,才想着法儿逗我开心。
      八阿哥是在十天之后邀我出游的。因着良妃娘娘的关系,我总觉得比起其他的阿哥们,跟八哥哥在一起有一种陌名的亲切感,曾经细细打量过,我和他的眉眼,依稀有几分相似,有着兄妹般的感觉。
      刚出正月,天气还冷,八哥特意吩咐了暖轿来接,我在鉴兰的百般相劝下,穿得象只圆滚滚的粽子,抱着最大号的手炉,上了轿。轿行不久,转折间竟进了宫,我还坐在轿里讷闷,就听得胤禩的声音在轿外响起:“落轿轻着些,扶格格出来。”
      出轿一看,正是良妃娘娘晋位前所居的那间靠近景祺阁的院子。小太监扶着我上了院门外的几级台阶,胤禩轻轻一挥手,仆从们一起退下,他点头示意我跟着他进了院,一反身关上了院门。
      几间屋子都上了锁,院内连个凳子也没有,难不成他要我一起站着?胤禩奇怪的举动让我很好奇,跟在他后面问:“八哥哥,怎么把我叫到这儿?有什么体已话要对我说吗?”
      胤禩但笑不语,走到院内一棵梅花树下。已过了花期,枝头只残留几蕊,萧萧条条的,有莫名的寂寞来袭。
      “额娘虽住到了钟粹宫,可我却时时喜欢到这里来,看看额娘当年种的花草,觉得心境平和了许多。”胤禩伸出手轻轻扶过梅枝,动作那么轻柔,神情婉然,仿佛那梅枝是美人的面颊,他轻轻抚去面颊上沾着的轻尘。
      “嗯。”我没什么可说的,胡乱应了一声,觉得有点冷,缩缩脖子,笑道:“八哥哥准备让我在这儿冻多久?太冷了,找个暖和点儿的地方吧!”
      他点点头,走到我面前,从袖子里拿出一张折得方方的纸,一层一层翻开,动作比他刚才轻抚梅枝还要温柔。我原带着的几分诧异变成震惊,看着自己那张写满“禛”字的纸平平整整地展在他的手中。
      抬起头厉色注视他,在他幽深的瞳仁中看到自己有些变色的脸。
      “八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低下头,看着我拙劣的字,嘴角漾起笑:“曼萦,你的字是该练练了。”
      我劈手想夺,他一旋身灵巧地避开,向侧面跨了两步,斜睨着我:“别急,虽然你的字写得不怎么样,可还是颇耐人寻味的,我,还没看够。”
      比身手,虽然我也算灵活,可终究比不上常习骑射兵马的阿哥们,只能顿脚站着,气鼓鼓地瞪他。胤禩看一眼字,又看一眼我,叹一声道:“原以为你是做定了十三福晋,原来还另有隐情,这满纸的相思字,不知是写给谁看的?”
      泪冲进我的眼里,我冷冷地对着他说:“八哥哥,你别逼我!”
      胤禩深深一眼,看得我心惊,他轻轻地折好那张字纸,又揣进了怀里,眉头微蹙地看着地下的落梅:“曼萦,我劝过你,不要再想着四哥了,你为什么不听?”
      我咬着后槽牙,冷冷地说:“八哥哥,我也说过,我喜欢谁用不着你管,你为什么忘了?”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爱怜地托起我的脸:“这张纸,你知道我是怎么得来的?”
      我打开他,扬声道:“八哥哥惯用什么手段,我可不知道!”
      “我惯用的手段,若真能狠心用在你身上,想必也不用现在自寻烦恼了。”他冰冷的声音刺痛我的耳膜:“这张纸,是我从呈给皇阿玛的密报中截下来的。曼萦,其实我倒想知道,皇阿玛看到这张纸,会是什么表情,又会拿你怎么样?”
      “你骗我!”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高声斥责,为了掩饰内心的震惊,我夸张地冷笑了两声:“八哥哥以为这种小谎言能骗得了我,那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吧,你以为我还是不懂事的小丫头吗?”
      胤禩也冷笑两声:“哼,我看你不是不懂事的小丫头,你简直就是神智不清的蠢材,愚不可及,笨得离谱!”
      “你!”我气结,双唇发抖,手握成拳,有想往他俊美的脸上挥去的冲动。
      他恶毒的话语还在一句句往外蹦:“原以为深宫数年,你能有点儿长进,怎么还是一副刚从野荒之地出来的蛮愚样子?这么多年,你漂亮的眼睛都看了些什么?你的耳朵都听了些什么?你的心里都想了些什么?你到底有没有动过脑子?”
      我的拳还是克制不住地挥出,却被他截住,他五根有力的手指握住我的拳,在我手背上捏出了深深的红痕:“这么些年,就是对你太好了,若是早就这样待你,你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蠢话,做出这样的蠢事!”
      斗嘴也斗不过他,斗力也斗不过他,我能做的就是“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手上是疼,心中是悸,杂缠着种种陌名的情绪,我越哭越痛,索性吊在他胳臂上,将涕泪抺了他一袖子。
      天昏地暗地哭一场,心里却轻快了许多。抽出帕子来拭脸,一张丝帕竟不够用的,胤禩看着,从袖中抽出还带着他惯常熏香味道的丝帕递给我,我不理他,撩起披风,用内襟擦净了脸。
      “八哥哥若是训完了,可否容曼萦告退?”我转过身,侧对着他,淡淡地说。
      他站在那儿看着我,不说话。我垂着头等了很久,福了一福,扭头向院外走。
      “我知道皇阿玛很疼你,可是和大清的江山稳固比起来,谁更重要些?如果皇阿玛知道,为了你,皇子们失和,他还会象现在这样留你在宫里吗?你的额娘为什么被关在碧云寺三年,又为什么被指给郝奇,你不知道吗?”
      胤禩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象一道霹雳打在我的头上。
      我是真的没有想过这些,在皇上丰厚的羽翼下,我只管快快乐乐地做我的小日子,想我的小心思,我只看到他做为慈父的一面,却忽视了他做为君主的另一面;我只看到皇宫的花团锦簇,却忽视了表面风光下欲望与权力的暗流。
      可是,可是,为什么不让我在这假象里多活一段时间呢?为什么急于把美丽虚幻的肥皂泡戳破?为什么我生命中一碧如洗的晴空,非要飘来漫天乌云,洒下一阵暴雨呢?
      “不,不会的,皇上他不会派人密报我,我……”我喃喃地摇头,全无了刚才凌厉的气势。
      胤禩绕到我面前,扶着我的肩:“傻丫头,你以为只有皇上才能派人密报?围在你身边的那么多人,每个人都有目的,每个人都有野心,每个人都有敌人,你在他们的眼里,可以是目标,也可以是武器。我不想跟你说太多,不想让你知道更丑恶的现实,我只要你做到,从现在开始,小心你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还有,既然是皇阿玛的意思,你就好好地和老十三在一起,其他的脑筋,你一动也不准动!”
      不用他说更多,我已经无法接受眼前的这一切了,什么目的?什么野心?什么敌人?
      镇日围在我身边的人们,每一个都是那么和善温柔,怎么能将“敌人”这么残忍的字眼加诸在他们的身上?无论权势、财富,哪一个不是人上人,还有什么好求的,还有什么不知足?
      我有点明白额娘当日说的话了,我这么个简单的脑袋,想不透那许多复杂的事,这个深不见底的皇宫,真的不是我的久留之地吗?
      “八哥哥,我……”我抓着他的手,手炉早抛落在地上,他的手和我一样冰冷,却又是坚铁般刚强。他反握住我,坚定地说:“曼萦,我说过我是你的好哥哥,会永远疼你。我也不知道自己会有多大的力量,总之,我会象珍惜生命一样珍惜你!”
      我的脸一定是苍白的,因为我觉得冷,彻骨的寒冷。

      我又缩回了壳里。
      除了青青和鉴兰和十三,谁也不能进我的房。
      笔墨纸砚全收起来,我一个字也不写了。
      除非是有人问我,我很少主动跟别人说话,和以往呱噪的自己有天壤之别。
      谁见了我都以为我病了,因为我就象那年娜仁去世后生病时一样,迅速地瘦了,有时候自己照镜子都觉得陌生,骨棱棱的脸上,只剩下一双眼睛,明晃晃的发着寒光。
      十三诧异于我一夕之间的转变,昨儿个还有说有笑地到街上闲逛,吃了一肚子杂食儿,可过了一日,就又成了案上供的菩萨,轻易没个笑脸。
      我知道,既然自己对他无意,就不该太过放纵他对我的感情,可我就是贪恋十三的怀抱,每每羁于他的热情和温暖,就是狠不下心离开他。
      他在裕亲王府呆的时候越来越长,离开的时候一次比一次迟。
      其实也没有做什么,他就是坐在椅子上,抱我在他怀里,把他身边一些好笑的事,或是四处巡游办差中见到的奇闻逸事说给我听,要不就是问我一些童年的事,逗弄着我多说两句话。有几次,他的呼吸明显地粗重起来,全身的肌肉也变得铁块一样硬,可他还是按捺着,头枕着我的肩慢慢地回复正常。
      十三对我越好,我越愧疚,越是陷进难以自拔的泥潭。
      在裕亲王府守孝整整一年,第二年的春节前,我被接回了宫。
      再过半年,我就满十六岁了。
      我知道,我和十三的事,也该定下来了。

      宫里还是老样子,变化不大,德妃娘娘照例是送了一大堆的衣服,因为我瘦了许多,又全拿回去改。宜妃娘娘和其他几位娘娘都是送的首饰。密贵人已经晋了密嫔,而且又怀了身孕,双喜临门,给我的赏赐特别丰厚。枫珮因为太后娘娘对我的关照,被拨到了绛雪轩,青青不怎么喜欢她,背着她在我面前嘀咕了好几天,我只是淡淡地一笑,知道太后这么做的深意。
      胤禩的话,将我从无忧无虑的天堂拉回了丑陋的现实世界,可是反过来一想,又何尝不是在弥漫我四周的迷雾中拨开了一个口子,让我清清楚楚地看明白了以前从没有明白过的事。我从没有象现在这样循规蹈矩,亦步亦趋,以往一直对我的所作所为摇头不止的教养嬷嬷们,也不得不赞赏我的转变。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欢我的转变,胤礻我和小十四就是最不适应的两个,胤礻我还好,碍于我们现在的身份,只是常常不知是怜还是哀地瞪我半天。小十四索性就直接表达出他的不耐,对我嚷嚷,怎么我现在变成了个无趣的格格,和宫里别的公主格格们一样没有了生机。
      他的话说得太重,我现在还和宫里别的公主格格们不一样,也许我在表面上看来沉郁了许多,可连我自己也骗不了自己,内心熔岩一样喷礴的感情,让我压抑得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心力。有多少个午夜,躺在床上,瞪大双眼,借着窗外的月光,看着我轻纱的帐顶,泪水从眼角顺着双鬓流下,浸湿了大半个枕头。
      桃花落了蔷薇开,蔷薇谢了石榴红,石榴结果荷花香。
      六月,荷花开得极盛,畅春园里,顺着桃花堤走到后湖的一路上,都是亭亭盖盖的荷叶和盈盈袅袅的荷花。
      随着御驾到了畅春园,我的气色好象好了许多,精气神也有了,每日早晚凉快的时候,扶着青青,能在园子里转上一大圈。反正也睡不着,我最喜欢的就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坐在堤边的小亭子里,身边点一绺清香,听着荷塘里一片蛙声。
      十三住在西花园的观德处,自打青青多嘴告诉了他我这个新爱好之后,他晚上没事就踅到亭子里来找我,青青总是乖巧地远远看见他,便自动退避三舍,让我们俩单独呆一会儿。
      这个夜晚,天空中有厚厚的云,迅速地飘移着,偶尔在云块的间隙里,能看见圆圆的月亮和闪动的星星,我伏在栏杆上,看着天上的云,久了,竟不知道是云在走,还是我在走,头也阵阵晕了起来。青青适时地轻咳两声,把手中的扇子递给我,就捂着嘴笑着,一溜烟走了。
      不用问,肯定是某人来了。我懒怠动,仍旧伏着,只垂下了头,看着近旁一朵伸手可触的白莲。
      脚步声停在了亭外不远处,隔了好一会儿,仍不见继续的动作。我心里暗笑,十三啊,跟我玩什么弯弯绕?我偏不回头,急死你!
      所以他便不得不又走了进来,走到了我身边。
      青青怕蚊子,香点得有点儿多,烟几乎到了呛人的地步,可是透过香浓的烟雾,我仍嗅到了他身上刺鼻的酒味,忙掩着鼻子回过身来:“在哪儿灌的那么多?熏死人了,快离远点儿,别熏着了荷花儿……”
      胤禛面带潮红,皱着眉,低着头正看我。
      后半句硬生生地给我吞回肚子里,连带着吸进了一大口烟,顿时一股炝辣劲儿顺着喉咙直灌到了肺里,咳得我眼泪都下来了。他忙上来扶着,端起青青留下的茶碗,一弯身坐在我旁边给我喝了两口,这才压了下去。我慌忙站起来,借着用丝帕擦嘴掩饰自己的不安,横着走了两步,站到了亭中间的石桌边。
      “多谢四哥哥,让您见笑了!”我只能强装到这么镇定的程度了,虽然我的声音还有点抖。
      他轻轻地扯了扯嘴角,算是笑笑:“这么晚了不安置,怎么还呆在这儿?跟着的人呢,怎么把你一个人丢这儿?”
      我极不自然地哈哈了两声:“噢,是我自己睡不着,硬要出来的。青青她,是我突然觉得有点饿,回去取点心去了。”
      胤禛不点头也不摇头,只上上下下仔细看了看我,说道:“是该多吃点,曼萦,你瘦多了!”
      仿佛是偷摘了个青杏儿吃了下去,我满嘴满喉的酸,勉强偏了偏头,才没让他看见我眼里的泪。我一下一下地摇着手中的扇子,不置可否地垂下了头。
      照以往的规矩,我们俩话说够了这么多句,他就要托辞走了。我始终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便一直不敢正面照他,只等他离开。胤禛却站起身来,走到我身边两步远的地方,他的气息就象是满洲最骁勇的武士,一下子便横冲直撞到我的身体里,又象是在我酸不可奈的心头,倒下了一桶最香醇的镇江醋。
      这么多年的疏远,我对他身体的接近已经有了本能的抗拒,下意识地举步想离开,却被他一把攥住了握扇的右手。
      是天热的缘故?喝酒的缘故?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他的手心火热,炙铁般烫着了我,我忙向回缩手,但他收紧五指,让我没有挣脱的余地。
      “四,四哥哥,你……”
      “我什么?不该抓着你,因为你马上就是十三的福晋了吗?”他的声音是从没有过的喑哑。
      “我……”
      “你什么?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哦对了,是人约夜半时。你在这儿是在等老十三。只是我这个不识趣的,偏偏闯来了,坏了你的好事,是吗?”他的手越来越紧,声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近,在我耳边轰响。
      我连吃奶的劲儿都使上了,也没能推开他,却被他一把拉进怀里,我低喘着,和他角力。看样子他喝多了,手虽不松,脚下却一个踉跄,抱着我扑倒在石桌上,我的腰狠狠硌上石桌边缘,还来不及呼痛,神志便被他吻住我的灼热双唇夺去。
      一点也不温柔,真的,和我幻想过无数次的吻千差万别,他竟是在嘶咬吞噬,舌齿交缠,在我口中冲击,他新冒的青髭也划痛了我的脸。我张大眼睛,忘了躲闪,看着他凌厉猛鸷的眼睛。直到我们俩跌落在地上,他才移开双唇,身子压着我,双手撑在我头的两侧,胸膛起伏,带着浓重酒气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
      我盯着他,不知怎么地眼中竟带了丝笑意。
      “闭上眼睛,不许你这么看我!”他突地厉声,伸一只手挡在我眼前,我翕动的睫毛轻刷着他的手心,他就象是被我咬了一口似地,跳将起来,往亭外迅速走去。
      “四哥哥!”我唤他,他不理会。
      “胤禛!”
      终于喊出了梦里千百次喊过的名字,他的身形一顿,在亭前台阶上僵立一下,还是走了。
      我扶着石凳爬起来,抬起手,颤抖着抚摸嘴唇,鼻端还能闻到他的味道,我用手掌掩住嘴,轻轻向外呵气,沉醉在他的气息里。
      胤祥来的时候,胤禛的背影还依稀可见,十三看了一眼渐渐消失在远处的淡色身影,轻笑着说:“青青这丫头,改天要赏点儿好东西给她!”

      有多久没有这么香甜地睡一觉了,青青也不喊,我直睡到日上三竿,才在甜甜的梦里醒来。梳洗罢,坐在院里神思恍惚,只看见青青瞪着我发愣,我忙一抺脸:“怎么了?我脸上有灰?”青青摇摇头,带着丝坏笑地说:“格格今儿特别漂亮,尤其是穿着这条水红的裙子,再配上这玛瑙的簪花,脸色也好看多了,红扑扑的!”
      我面上一红,用扇子拍她一下:“傻青青,你家格格我哪天不是这么漂亮?”
      “是是,格格过去、现在、将来都是这么漂亮,永远漂亮!”她笑着接过扇子,给我轻摇。
      鉴兰端着杯□□给我送来,就放在我手边的小几上,我端起抿一口,又放下。鉴兰看着我的嘴唇,轻轻一笑。昨晚上不觉,早起才发现我下唇角有个明显的齿痕,我忙又端起杯子,装作喝的样子挡在唇边。鉴兰和青青相视一眼,都笑了。
      晚上没再去那个亭子,早早沐浴了,歪在榻上胡思乱想,一会儿轻笑,一会儿踅眉,一会儿喃喃自语。我现在这个样子看在青青她们眼里,一定是让她们笑疼了肚皮。
      青青来禀报十三到了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暧昧的笑。胤祥进得屋来,扭头对着一边坏笑的青青说:“好青青,来一碗酸梅汤!”
      看到胤祥带着微笑的俊容,我的心往下一沉,手中的扇子挡在唇上。十三伸个懒腰,过来坐在我身边,长吁一口气:“忙了一整天,好容易才得个空,到你这儿来歇歇。”“怎么你的观德处就没有人侍候?偏要到我这里来歇歇?”我笑答着,不着痕迹地往里让了让。十三却拉着我的手,往袖管里闻了闻:“沐浴用的什么,这么好闻?”我抽回手,笑他:“你不是说最腻歪女人香喷喷的吗,现在又觉得好闻?”十三哈哈笑着,凑了上来:“别的女人香喷喷的我见了腻歪,只你香喷喷的就好闻。”
      我哼哼一笑,坐直起来,避过他伸来的双手,没话找话说:“好象你见过多少女人似的,赶明儿娶上十七八房侧福晋,天天埋在香风里,看你还腻歪不腻歪。”
      胤祥一扬眉,欺过来,笑得灿烂:“娶那么多太费事,若有一个好的,便抵了十七八个,我也落得清静。你说呢?”
      “去,去,去,我不知道你们的臭事!”我推开他,翻身下榻,靸着鞋子走到桌边倒水喝,十三嘿嘿笑着,躺了下去,双手枕在脑后,踢掉了靴子。
      青青端来酸梅汤,我递给他,他不接,示意我喂他,我作势要泼他,他这才半坐着接过去一口喝干,又躺下。
      “这一天都干了些什么事?怎么累成这样?”我把碗还给青青,问他。
      “喜事!跟着办一次,也省得我以后抓瞎。”他看着我,挤了挤眼。
      “哦?谁的喜事,能劳动十三爷您的大驾?”
      “还能有谁,四哥呗,皇阿玛昨儿给四哥指了个侧福晋,是个四品典仪官的女儿,好象是姓纽祜禄,她的阿玛凌柱我们都见过,长的蠢头蠢脑的,偏偏生了个女儿是个大美人儿,我们几个还闹着四哥请客,说他艳福不浅,好好地灌了他几杯。皇阿玛给了四哥好几件差使,忙得脚不沾地,我这个做弟弟的,就帮着他张罗张罗,也好学着点儿。”
      十三说得热闹,我笑听,咬住了唇角的那枚齿痕,心中溢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胤祥还说得起劲,一瞥之下,看见了我唇边的齿痕,皱眉问:“曼萦,你的嘴怎么破了?”
      我心中一凛,笑道:“昨晚上不小心,在床头磕了一下,不碍事的。”
      十三指我:“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不小心。”
      青青正进来收空碗,闻言皱着眉看我一眼,端着碗的手停在空中,半天忘了收回去。

      胤禛这次娶亲,颇有点急促,定了十天后便是婚期。听了胤祥的话,便对这个纽祜禄氏非常好奇,原以为得等到他们成亲才能见着,可谁知道第二天,我便和她见了面。
      我到德妃娘娘的住处陪着她聊天,顺便试一下改的衣服。纽祜禄氏跟着太子妃来的时候,我正在试穿一件大红色的新衣服,刚刚套上两个袖子,前襟没有掩好,白色的中衣还露着,太子妃石氏跨进门来,还没给娘娘请安,先捂着嘴笑叹:“那次三阿哥府宴上,曼萦穿一件鹅黄的衫子,满座人都赞她穿鹅黄好看;我那次请客,曼萦穿天青色的,又都赞她穿天青色好看;宜妃娘娘赏的那件桃红衫子穿在她身上,谁都说她穿桃红好看;前儿我看她穿着件白色的,只觉得谁穿白色都没有她穿好;怎么今儿看见这大红穿在她身上,竟是红得更正些,一点儿也不俗艳,倒象是天生配给她的颜色。德妃娘娘,还是您有眼光,一眼就看准了什么是最合适曼萦的。”
      德妃坐在一旁边听边笑边点头,指着我的后腰对她的宫女流夕说:“这腰线还得再掐点儿,这么细条条的腰,得显出来,才更显身段儿。”
      流夕答应着,走过来捏着衣服比划,笑说:“曼萦格格这身段儿还用得着显?娘娘记不记得咱们今年刚到畅春园那会儿,一天晚上皇上和您去看格格,格格沐浴后,披着长长的头发,裹着个又肥大大的袍子在园子里转,就连皇上也赞叹,还念了好几句诗,奴婢都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就那件不成样子的衣服格格穿了,竟也象是仙女一样好看,真真是造化神奇。”
      有那么夸张吗?我笑着打了流夕一下,德妃身边针线上的事都归她管,平日和鉴兰走得也近,在我面前也时常没大没小的。我冲着她做个鬼脸,一屋子人都笑了。
      这才看到石氏身后跟着的一个女孩,和我差不多的年纪,仿佛比我还小些,个头不太高,瘦条条、怯生生地站着,两只手握着帕子,不知如何是好地看着石氏。
      “这位妹妹是谁?”我最不忍见到别人犯窘,忙走过去,拉着她的手,亲切地对着她笑。
      “还妹妹呢,马上就要改口叫四嫂了,这是你四哥哥就要纳的新福晋,我带来给德妃娘娘过过眼。”石氏笑着,给德妃娘娘请了安。
      笑意凝固在我的脸上,我极不自然地停住了伸向纽祜禄氏的手。红衣映衬下,我的手雪一样白,想必我的脸也白了,看着她婷婷地给德妃娘娘行了大礼,我拉着襟口,心脏跳动得剧烈。
      纽祜禄氏拜完了德妃娘娘,上来给我进礼,我忙拦住,她有点失措地看看石氏,石氏笑着上来拉住她:“算了,曼萦格格最不拘礼的,再说过不了几天,就是一家人了,她见了你的面儿还得给你行礼呢,彼此都不要太拘束了,丝妤!”
      我和丝妤相视一笑,她笑得腼腆,我笑得惨淡。
      聊了一会儿,又试了几件,流夕一一标好了要改动的地方,我便辞了出来,深深吸了一口气,信步向前走。
      鉴兰是从德妃娘娘宫里出来的,我每次来德妃处都带着她,方便她和以前的姐妹说体已话。我离开的时候,她正在旁边宫女的住处闲聊,正好我想一个人走走,便没等她,只跟德妃娘娘宫门口的小太监交待了一声,便执着团扇往前慢慢走。德妃住的兰藻斋离我住的清溪书屋不远,我不想那么早回去,故意走了个相反的方向,心神不定,方向不辨,不知不觉走到了我晚上常来的霰华亭。
      左右无人,我站在通往霰华亭的甬道口,犹豫了半天,才走过去。
      从没在白天来过这里,景色和晚上看起来大不相同,远处沿着河堤一排柳树,浅绿色的柔枝拂在湖面上,给湖上接天碧绿的荷叶镶了一圈边,不同颜色的荷花,或盛极绽放、或含苞未吐,再配着顶上锃蓝的天,轻絮般几片云,色彩丰富,层次分明,比起晚上朦朦胧胧的景致,美得浓烈。
      我伏在我那个老位置,痴痴地看着眼前的美景,想着发生在前天晚上那个让我至今神魂颠倒的吻,脸直红到了脖子根。
      胤禛,胤禛,胤禛!
      一个名字,在口中来回地念,象是噙着个千钧重的橄榄,沉甸甸,青涩涩,却又是回味无穷,就象那个吻。我用舌尖轻舔过双唇、牙齿,回想着他每一个动作,心旌起伏,脸庞火烧烧地热起来。
      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你?冰冷漠然的,还是激情难抑的?
      哪一个才是我喜欢的你?八年前在乾清宫轻拥我入怀的,还是前夜狂野粗暴揉搓着我的?
      就连自己也不知道,这情根是什么时候已经深入了我的灵魂,原已经打算放下一切,就按照皇上的安排,和十三在一起,可是为什么你要用这个吻打碎我好不容易才立下的决心?为什么这么残忍地在我已经绝望的时候又给了我希望?为什么把这个难题抛给毫无准备的我?
      我该怎么自处?
      又该怎么对十三?
      摇摇头,什么都不顾了,我抬起手掩住嘴,这两天来,不知第几次地向外呵气,虽然他的气息早已一丝不存。
      就算你只能给我个记忆,我也要让它成为最美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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