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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沉入冰湖 ...

  •   水像是一堵冰冷坚硬的贴墙,将玉周全紧紧箍住。

      耳边响起奶奶的声音:“那时候你爷爷还是太子,我和小姐妹游船,不小心掉进了河水里。他远远望见,就跑过来,跳进水里救我……”

      水中的寒气瞬间穿透衣服,不是冷,是疼痛,就像很多跟小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皮肤里。

      母后的声音响起来:“那位世家小姐,倾慕你父王很久。得知他选了我,便将我推进湖水里。你父王跳进水里,把我捞出来……”

      眼前的光线迅速暗淡,浑浊的水涌入口中,视野一片混沌。

      她分不清上下,双手双脚还能动弹,便死命使劲挥舞着。身上一层一层的华服浸满水,将她往下坠。

      突然手摸到一个坚硬的东西,来不及分辨,便紧紧抓住这东西。

      有一股力量很强劲,很温暖,将她托起来。眼前被万丈光芒照亮,她深深吸一口气,失去了意识。

      “太子妃……太子妃……醒一醒!”有人摇动自己。

      “而我,是自己跳下去的……” 玉周全嗫嚅道。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男人火热的气息凑上来。

      玉周全双眼微张,看不清眼前人:“是你救了我吗?”

      男人身体向后倾,让出一小片空间,说道:“王御医,快来看一下,周全公主似乎醒了。”

      手腕处有实在的感觉,有人捏住脉搏。

      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似乎忘记了。是什么呢?为什么如此狼狈?

      身上披着别人的衣服,香薰的味道很好闻,厚重温暖。

      为什么掉进了水里?是自己跳进去的。

      “公主受了秋日风寒,恐伤及肺腑,需要速速进入暖房,以生姜、桂枝、紫苏叶和附子煎驱寒汤服下,五日不能下床,十日不能吹风……”

      为什么跳进水里?

      因为福子。

      “福子,我的福子……”

      “公主,我们现在送你回去。要多休息。”那男人又凑近,将玉周全横抱起来,又道:“劳烦公主抓紧我。”

      眼前的男人眉眼清晰起来,双眼明亮,嘴唇薄,下颌锋利。

      “福子怎样了?我要看看她?”

      玉周全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围着的人哗啦一下散开,腾开一小片空间。她举目四望,哪里有福子的影子?

      “刚才掉下去的宫女呢?没上来吗?”

      周围没有人吭声,各个低着头。看到了周嬷嬷的脸,轻轻摇头。沉默犹如沉重的石头,压向玉周全的心。

      越过众人的头顶,她望向昆明湖。湖面平静得仿佛结成了冰。没有挣扎的痕迹,也没有水泡。

      福子沉下去了。

      玉周全拖着沉重的衣服跑向水边,被一个有力的臂膀一把拉住,被横抱起来。小公主用尽全身力气挣扎,试图挣脱桎梏。

      周嬷嬷跪在地上,死死拽住玉周全的裙角,大喊道:“她只是一个不知分寸的丫头,而你是玉卿国的嫡长公主。公主!求求您想想咱们的子民。你若是死在这里,两国交战,生灵涂炭,怎么办?”

      众人齐声说道:“请玉卿公主保重身体。”

      男人抱着玉周全说道:“你尽管休息,你的人,我想办法给你捞上来。”

      回栖凤阁的路上遇到很多人。

      “太子殿下金安!”
      “太子殿下……这是……”
      “太子殿下抱着太子妃回去了……”

      宫人窃窃私语的声音传入玉周全耳畔,原来真的是太子救了自己。

      “太子平日里从来不亲近女色,如今抱着太子妃在宫道上行走,也不避讳……”

      “太子妃小小的身体,圈在太子怀里,真可爱……”

      灌下两碗驱寒汤,玉周全迷迷糊糊又昏睡过去。

      再醒来时,日头西斜,寒风侵袭。

      福子的尸体被人打捞上来,停在院中。

      墙角的小门从外面锁住,正房大门紧闭,从外面落锁,她被软禁在卧房之中。

      桌子送来一盆热水,说道:“咱们太子对您真上心了!回去果真找了两个侍卫下水捞人。”

      拿着小本的凳子道:“那些侍卫都是王亲国戚家的贵族子弟。居然为了一个小小的丫鬟,冒着深秋的寒意下水。”

      “太子殿下自己都下水了呢!在宫里都传开了,他亲自下水将太子妃捞起来,自己回去都冻病了。”

      玉周全感谢二人,又以睡觉为名,将室内清空。

      周嬷嬷见她神清不对,去而复返。她将一床厚厚的被子取出来,压在玉周全身上。

      “恭喜公主,今日见到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对公主很好呢!”

      房内一片安静,玉周全背过身,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我知道,公主还没睡着。你也真是的,天寒地冻的,非让人家亲兵侍卫下河捞尸体。太子的亲兵都是朝中贵族家的子弟,将来国王的左膀右臂。这些人的家族在卞国朝中很有势力,你如今得罪人家了。”

      “福子死了,你很得意吧?”玉周全的声音冷冷的。

      周嬷嬷的手抚摸过玉周全散开的头发,将湖水中粘起的树叶子捡起来,丢在床下面,又拢紧被子。

      “公主对待老奴好,老奴心里自然知道。若是为了公主,让老奴去死,老奴不会犹豫一丝一毫。公主对福子更好,老奴看在眼里了。推己及人,想必她也是知恩图报的人,为了公主去死,她大概是愿意的……”

      “我不需要她为我去死,我要她活着,陪伴我。”

      “公主,在等级森严的宫殿里,你纵容一个下人任意妄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分场合,不看身份,就是在害她。原本在玉卿宫殿里,你的身份最高,众人只当她是你豢养的小猫、小狗,偶尔发疯乱叫,大家都看着你,才包容她。如今你在异国,别人的宫殿里,还纵着她,就是害她,也是害你。所幸还没有大婚,她还没有给你带来大灾祸。”

      这些话字字打在玉周全的心上,每个字都如同有千斤重量,坠得她喘不过气,仿佛是她自己沉在深秋的湖水中。

      四周的一切都那么沉重,压得周全喘不上来气。

      “公主以后还有老奴。老奴永远对公主忠心耿耿。忘了那个小丫头吧!”

      玉周全突然挣脱周嬷嬷,赤脚下床,跑到一楼书架前,找到一册书,读了起来。

      周嬷嬷知道拗不过公主,便抱着被子跟下来,铺在地上,将公主包起来。又将屋子里的火盆都端过来,放在四周。

      因保护书籍,防止起火,这屋子里从来不点火盆。此时墙壁里的寒气瘆人。

      “……书中记载,在卞国东南方的山谷里,有一个叫做洛泽的地方。那里面住着药王仙人,能够活死人、肉白骨。我们可以把福子的尸身带过去,就能救活她。”

      “我的公主,就算咱们能调动军马,将福子的尸体送过去,路途劳顿,耗日持久,她早就臭了。”

      周嬷嬷总是要与她作对,她恨死她。

      “不……卞国东方的丰国藏宝阁内,有一具神棺,能够保证放进去的尸体不腐、不烂。我们只要……”

      “公主!今天下午,你自己用自己的性命,都没办法救的人。这些仙人、宝物,远在千里之外,怎么救?现实一点,你是我的公主,却并不是周围其他人的公主,没有人听你的话。”

      啪!周嬷嬷伸手扇了玉周全一个耳光。
      “清醒一点!”

      玉周全将书放回去,仰头望天,也不闹了,安静地吓人。

      “公主,求求你,清醒清醒。你埋怨老奴,就打我,骂我。不要自己做傻事,也不要说傻话了!卞国国力在众国之内最强,卞国的太子妃,将来可能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多少人盯着你,等你出错?”

      “今日死去的是福子,我人微言轻,便忍了。以后若是你呢?若是玉卿国的父王母后呢?若是我自己的孩子呢?若是我自己呢?我想要保护的人,就这样白白死掉吗?世间并不是没有办法,只是这办法不在我的手里。”

      玉周全赤脚走到福子冰冻的身体旁边,蹲下来,轻抚她的面庞。

      “如今众国林立,唯有丰国和卞国最强。卞国的王后娘娘是丰国国王的嫡姐,若是她最宠爱的人说错了话,会有人推入冰水中吗?”

      周嬷嬷连忙捂她的嘴:“可不敢瞎说,被人听了去!”

      “都知道王后最爱太子,若是太子今日落水,没了气。你猜这两件宝物能不能用上?你猜太子能不能起死回生?我的错,不在于纵容福子,在于身份低微。”

      周嬷嬷愣在当地。

      “福子既然已经死了,就找人埋掉吧!这辈子我欠她的,下辈子还。”

      玉周全自己抱起被子,赤脚走上楼梯:“火盆端进来,睡觉。御医说我五日不能下床,十日不能吹风。十日之后就是太子的册封礼,我若是因病缺席,于礼不合。”

      昆明湖中,鱼群从水底游出来,在浅水区转一圈,又游回湖底。千年以来沉入湖水中的尸体,化为累累白骨。他们生前或是王亲贵胄,或是宫女太监,此刻混在一起,分不出彼此。

      ***
      远处钟鼓楼上响起三更的钟声,沉闷而悠远。

      桌子从床铺上爬起来,与守夜的凳子换班。两人在檐下悄声聊了几句。

      “没想到,这宫里还有把下人的命,当作真的人命的人……呃……”

      “你咋了?”

      “我……呃……被子暖和,出来冷风一吹……呃……打嗝……一会儿就好。”

      “咱们都是苦命人,小小的便净了身,被家里人卖到宫里,伺候人……”

      “哎……”二人共同叹气。

      “这个福子,什么来历,为什么和周全公主这么好?……呃……”

      “这位公主现在落落大方,本分不出门,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我这也是从娘娘身边的顺子那里听说的,你别说出去……”

      “顺子怎么知道啊……呃……”

      “当然是娘娘高瞻远瞩,早先派往玉卿的探子传回来的消息。”

      “……呃……难怪了……她说什么?”

      “周全公主小时候,大概八九岁,私自从宫廷的狗洞钻出去,在玉卿都城的大街上流浪了三天。”

      “啊?玉卿的王宫还有狗洞啊?……呃……太破旧了。”

      “弹丸小国,你说呢,跟咱们大卞国怎么比?”

      “然……呃……后呢?”

      “宫里的人都急死了,四下寻找。第三天早上,破衣烂衫的公主拉着这个福子,站在宫殿前面。从此两人形影不离。”

      “怪……呃……不得……”

      “公主刚回宫那几年,晚上必须和福子一起睡觉。有人觉得不符合礼教,将睡着的福子半夜抱走,公主发现便尖叫不止。”

      “五年的感情……哎……”二人共同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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