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怃然

47、第十一话 齐天大圣 (1)

　　五百年前。

　　阳光明媚，无垠的草地点缀着星星般散落的各色小花，悠然美丽。
　　然而再美丽的景色，比之那个仿佛汲取了天地间所有灵气的小人儿，都失去了颜色。阳光暖暖地洒在那张美丽的睡颜上，几只蝴蝶在他身边留恋地飞了一小会儿，才翩翩离去。
　　观世音找到孙悟空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宁静的睡美人图样。
　　一时之间，她竟不忍心叫醒这个孩子。但是，当她走近时，孙悟空微微蹙了蹙眉，睡眼朦胧地揉开了眼睛。
　　好敏感！不是有戒心，而是一种本能的感知。
　　“嗯？观音菩萨？”孙悟空揉着眼睛爬起来，但是观世音却在他身旁坐了下来，还拍了拍身边的草地，示意他也坐下来。
　　孙悟空乖乖地又坐了下来。
　　他在天界喜欢的人并不多，但毫无疑问观世音是那很少的人中的一个，即便每次金蝉和观世音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气氛要多僵硬有多僵硬，但他依然喜欢这位菩萨，这是一种很本能的感觉，本能地感觉到，那两个人的关系，并不是表面上那样的剑拔弩张。
　　“悟空，我们聊聊好吗？”

　　孙悟空已经离开很久，观世音依然坐在原地，凝望着远处的地平线。
　　很久很久，她才轻轻地叹了口气，道：“二郎真君，戏已经看完了，不散场吗？”
　　杨戬的人影，突兀地出现在她身边。
　　“观音菩萨，一定要……这样吗？”微微地，些许犹豫。
　　“连二郎真君也心软了？”片刻的沉默，观世音的语气里，几分惊讶，几分嘲讽。
　　“这倒不是。尽管这种单纯的美好在天界稀罕至极，但这种单纯的美好也不应该存在于天界，但是，哪吒喜欢他。”淡淡的口吻，只有在提及那个名字时，稍稍柔软。
　　“是了，三太子也还是个孩子呢。如果没有你的保护，他早不知道死了几千几万次了。”
　　托塔李天王的儿子？即便四大天王又如何，这种身份，在天界真正的核心面前，没有一点分量。
　　“尽我所能，也不过只能保留哪吒一点点率真的天性，再多，我也无能为力。而且，哪吒与孙悟空不同，孙悟空的力量决定了天界决不可能放纵，尤其，当他和金蝉童子在一起。”
　　“你是在责怪我，把哪吒拖下水吗？”
　　“不敢。只是，我觉得的确没有必要。”
　　“当然，哪吒的身份和进言，完全无关轻重，只要有二郎真君你就已经足够分量了。”
　　“那为什么？”不再掩饰的薄怒。
　　目光相触，同样冰冷的锐利，无人退缩。
　　“因为只有这样，在必要的时候，你才肯让哪吒出手。”
　　杨戬的气势，蓦然一颓，他别过脸去。
　　“不愧是，观音菩萨。”
　　“好说。”
　　“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
　　“真君不用客气。”
　　杨戬重新转过脸，盯住观世音，一字一字道：
　　“必要的时候，哪怕要和整个天界为敌，我也会护哪吒周全，因为，他是我的朋友，是我的弟弟，即使那只会给我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我和金蝉毫无瓜葛，如此对付他我自然不觉得如何，但是菩萨您，就一点也不觉得不忍吗？”
　　观世音的脸色猝然一变。这次换成她别过脸去，避开杨戬有若剑芒般明亮而锐利的眼睛。良久，才听到她细若游丝的轻喃。
　　“二郎真君，你不好奇吗？”
　　“菩萨是指哪一点？”
　　“你刚才也听到了，佛祖虽然弟子众多，但亲传之人不过寥寥，虽然严格算来，金蝉才是我大半个师父，但佛祖既然破格收我一名女徒，足见我也不是没有天赋之人，金蝉教授我时也是尽心尽力，不曾有丝毫藏私。那么为什么我的力量，不要说和金蝉、和你比，即使比之哪吒，也是稍有逊色，如果不是懂得诸多技巧又有法宝在身，那日在你来之前，那个结界早就碎了。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杨戬微微一愣。
　　要论心计，当推观世音，便是太上老君也是甘拜下风。所以观世音才会以最多算是不错的修为、仅仅只是菩萨的身份，却占据了西天二号人物的位置。
　　但是今日既然观世音如此发问，那么就是说……不是。
　　“菩萨愿意指教，杨戬恭听。”
　　“因为，在最后一次叫他师兄的时候，我废掉了自己一身的修为。”
　　观世音昂起头，眼底如无月之夜的大海，看不清的波涛汹涌，却有一点黯淡的光芒，始终如星子般闪耀。
　　“我欠他的，已经全部还给他了。”
　　杨戬怔了一怔，然后，这位风度翩翩的儒将眼底，竟然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怜悯。
　　纵使是观世音，被这样注视，也不禁微微恼怒地蹙起眉。
　　杨戬轻轻叹息一声，一种说不清意味的笑容在他脸上漾开。
　　“菩萨，你和那位大人相处得太久了，实在太久了。”
　　久到以一种高高在上地姿态俯视众生、维持平衡，迷失在了那，人为构建的秩序中。
　　所以，她不会明白她到底欠了金蝉什么，那绝不是废掉一身修为所能还清的；她也不会明白，为什么金蝉始终不肯放手一搏，尤其是在可以利用孙悟空的力量时。
　　玉帝和如来对权利的渴望也好，自己对哪吒的爱护也好，没有好坏贵贱，不过都是，身为“人”的欲望而已。
　　那是观世音，已经丢失了的东西。
　　杨戬摇摇头，不待观世音说什么，径直道：“必要的时候，我会让哪吒出手的，但是，和其它无关，仅仅只是因为，我不能让他站在孙悟空那边。”
　　比起彻底湮灭来说，愧疚自责之类的情绪，都是可以承受的伤害。黄金眼啊，这岂是哪吒可以涉猎的范围。
　　说罢，他的身影，直接消失于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