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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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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四石头微熏回来。
“喝酒了?”我问跟着四石头进院的小安子。
“四世子的莲花渡母诗得了彩头,今儿皇上高兴,赐了爷的酒。”小安子一脸兴奋着。
李妈手快地端了茶水来,我接过,轻放在四石头的面前。“什么诗?”
“嗯?”他坐炕上,轻抬眼,划着茶碗盖,慢条斯理道:“这都几天了,终于愿意跟我开金口了?”
臭石头,还在为我这几天的不愿主动说话而记仇呢。“我这蛔虫这不都被你勾起来了么?你就说嘛。”我献媚地轻言。
“嗯,这会子想说了,又把自己比作了那令人作呕的东西。”他仍是端着架子,啜着茶碗。
“快说嘛。什么诗?还是渡母的?”索性再主动些,挨着他身边坐下,挽着他的手臂,急急道。
“今儿端午,早上皇阿玛让已上学堂的小阿哥以端午作诗,正巧弘历到学堂找弘暄,便也提笔写了首,师傅便把他的诗与其他阿哥一道呈给了皇阿玛。”他的嘴角有得意时的微翘。我认真看着他的侧脸,等待着他的下文。
“刚刚的晚宴上,皇阿玛令人将小阿哥们做的诗一一念出,却未告之是谁所作,让大家伙评评,最后,是一首莲花渡母诗,得了彩头。”
“是弘历作的?”我兴奋地抓着他的手臂,道:“那诗怎么作的?”
“青鹤君太上,莲开水上白。
争孝拜余叩,渡望母不终。”
太上老君的青鹤,点开了水上的白莲,孝子不停地叩拜,寄望母亲永生。别说康熙了,就连我,听了这诗,也受了感染。“弘历年纪尚小,如何能做出这样的诗?”
“静月的师傅,是皇阿玛的帝师伍次友,她能诗善文,弘历跟她,学了不少,比起同龄人,诗词更甚的。”四石头欣慰着。
“那这诗中,弘历所渡的母,是谁?”我疑惑问道。
“嗯?”四石头看向我。“你这么一说,我倒没在意。”
“我想,至少不是钮祜禄氏。”我道。
他顿了顿,道:“应该是嫡福晋。”
“不!”我反驳,“是静月。你想,第一句的第一个字‘青’,与第二句的第一个字‘争’,合字便是‘静’字。而第四句的‘渡望’,便有‘月’字。”
“这孩子,真把静月,当成额娘了。”四石头轻声叹息。
“其实,你早点想到了。只不过,不想让我伤心,对么?”看着他的侧脸,才一天的功夫,他的胡碴儿呼之欲出,额头抵向他的下巴,感受到那痒痒的刺痛。“其实,静月真的是他的额娘,这般孝顺她,是天经地义的。我与他缘薄,不太过强求的。”
“十三弟说你是胸无城府,依我看,你是什么都看得透透的,所以,才能如此放坦然。”他轻抚我的背,我顺势依在他怀里。
“你忘了,我是道士来着的。”我提醒他。
“呵,哪有你这样的道士。。。。”知他想数落我,我马上回顶:“我是道士,又不是和尚,佛家要六根清净,道家崇尚自然而为。亏你还对佛事多有造诣,竟与俗人一样,把两者混为一谈了。”
“是是是,我是俗人。我这俗人,可还是饿着肚子的。”他难得地讨饶。
“不是晚宴么?怎么饿了?”我起身,吩咐李妈将中午的粽子热热,转身问他道。
“是晚宴,可被那混世魔王,给搅了。”他冷哼,拧开胸前的扣子,我伸手,帮他脱去外袍。
“哪个混世魔王?”我疑问。
“还有哪个?还不就是那废太子。”他口气充斥着厌恶。
“不是已经废了么?还能有什么事儿?”我对这位废太子也是没存什么好感。
“是废了。可事偏偏还没了。今日晚宴上,请了戏班子,皇阿玛赐赏,有条金链子从一个名角儿身上落了下来。那个老十眼厉,一口咬定是废太子的。皇阿玛令三哥详查,谁知,竟是废太子二立之后,在宫外与男宠行苟且之事,并以宫内物相赠。”他气愤不已。
“断袖之癖?这向来就是皇家的产物,不足为奇。”我还以为又也什么事儿呢,竟是这种陈谷子烂芝麻的事。
“这还不足为奇?”他瞪眼不敢相信。
拉了他坐下,递给他福至刚奉的茶,道:“断袖之癖,从汉高祖刘邦晚年开始,便陆续有皇家有此行径,有些皇帝更甚。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见他想反唇相讥,我强行捂住他的嘴。
“你别急呀。听我说完。”我顿了顿,道:“西汉的董贤,便是这历代帝王男宠中最得宠的。据说,董贤长得十分美丽,性格柔和,擅长妩媚,连女人都不足他的娇艳。汉哀帝刘欣宠爱董贤的地步,更是达到了出则同辇,入则同侍,卧则同眠,为董贤在皇宫修建了一座金壁辉煌的宫殿,还在他的帝陵旁也修了个董贤大墓,以便死后可以长相守。汉哀帝刘欣早上醒来要上朝,可董贤还没醒,他不想吵醒董贤,可衣袖却仍被董贤压着,便拔刀一挥,将被董贤压着的衣袖割断。断袖之癖便是由此来。”
“你倒懂得比我多。”他阴沉着脸,听不出是气还是怒。
“自古以来,男人对女人玩腻了,不就开始玩男人?要是男人再玩腻了,就开始玩娈童或太监了。”我似乎话多了。
“啪。”他一掌拍在案上,我有些后悔刚才的口无遮拦了。
“睡觉。”他起身,用力甩手而去。
“我倒觉得,撇开这男宠不说,董贤要真是女人,那刘欣对董贤,倒是情真意切的。”我小声地叨唠着。
我在福至的口中知道,弘历在晚宴上被康熙传唤,所以并未在正殿前跪太久。小安子说,康熙很喜欢弘历,还赐了粽子给他,弘历看着粽子好一会儿,才对康熙说,他来园子的京郊村子口,有个小孩看着粽子摊发呆,他想把这粽子给他。康熙一听,高兴地直夸他有仁慈之心。
我听了之后,差点没把茶水喷出来。这孩子,才几岁年纪,就懂得如此面面俱到了?什么仁慈之心,完全是他吃了我送的粽子,饱得不能再下肚了,没想到精明的康熙竟被一个小孩儿给糊弄了。
弘历的诗文若是静月教的,那这份聪颖心思,怕是来自于被我气得五脏六腑不顺,躺在床上的那位吧。
“你不是肚子饿了么?今儿我自己做了粽子,你尝尝?”坐在床沿,轻推面朝里床的他。
他没有回应,只是没有呼睡钧匀,应还是未睡的。
“很好吃的,加了莲子、栗子、花生、香菇、红豆,还用陈皮腌制了,别提多好吃了。”提到陈皮,不信你不口齿生津。
一会儿,他仍是未动。
“反正放桌上了,你若不吃,放到明日,便是过夜不能吃要扔掉。你自己瞧着办。”知他不是个浪费的主儿,索性不再求他,自己洗漱后,也躺到床上就寝。
不知过了多久,身旁的有动静,我迷迷糊糊说着:“粽米吃完喝点茶,别伤了脾胃。”
“嗯。”耳边传来他低沉的应声。“弘历和弘昼会在园子里住些日子。”
他的话反复在脑中盘旋,睡梦中,有股满足渐渐升温。弘历,那个心疼我腰被热粽烫伤的小孩儿。
隔日,我如愿地见到了雍王爷的两个小世子。
“见过姨娘。”两个童音在屋门口响起。
“姨娘?”我起身,看着眼前两个孩子,一个红黄相配,另一个白绿相衬,一个精神抖擞,另一个哈欠连连。
“你们叫的是我么?”我迎这两小人儿进屋。
“福晋让这么叫的,让我们不得对您不敬。”弘历认真道。这才一夜的功夫,我怎么觉得,弘历看我的眼神,有些生疏,比起昨天,多了份冷淡。
“姨娘没什么事话,我要跟弘暄下棋去了。”弘历道。
“嗯。”我轻点头。心里头,好像有些堵得慌。
看着弘历走出院子的背影,回过神来,才发现,另一个没有出声的小人儿,站在门旁,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怎么了?你不和弘历去找弘暄么?”我问。
“我不喜欢下棋。”他又打了一个哈欠,回答道。
“没睡好觉么?”我向前,蹲下身来,问道。
“今天阿玛要考《大学》,我背了一个晚上。”他又打了个哈欠才回答。
“那么多,你一个晚上背得完?”我反问。
“弘历是天天背一些,我是临考前背一晚,反正阿玛那考得过就成。”他得意的神情,与刚刚的萎靡不振对比鲜明。
“既是这样,那你可以回去睡呀。”我好心向他提议。
“现在是白天,还不到午憩时分,若是现在睡觉被阿玛瞧见了,又得训了。”他摇头如蒜。
“哪那么多忌讳呢,这吃喝拉撒睡,都不能如意,那做人还有何义?”我拉起他的手,向右厢房的走去。“你就在这儿睡,你阿玛回来,肯定不会训你的。”
“真的?”他看着我替他除去鞋袜,半信半疑道。
“真的。”我重重点头承诺。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了我许久,才缓缓道:“她们说你是狐狸精,让我和弘历离你远些。”原来,这就是一夜之间,弘历与我生份的原因。
“那你睡,我离你远些,如何?”担心他也会像弘历一样,对我有所戒备,我询问着他。
“不用,我知道你不是狐狸精,因为你没有尾巴。”他很认真地回答了我,而答案令我有些忍俊不禁。
“弘历当然也不会笨得相信她们的话。只是,福晋应该有对他交代些什么,只是没有对我说而已。”我有些吃惊,与他的神情完全不符的,是他的心智。难道,这皇家的孩子,都这么早就会暗自思忖了?
“我不是狐狸精,我只是道士。”我对他实言相告。
“哈欠!”他又打了哈欠,不再理我,闭眼呼呼大睡。
接下来的日子,弘历每日到四石头这里请安,与我,仍是礼数周到,却独独少了份,那第一日见面的真诚。倒是弘昼,这个鬼灵精,每次来,都是相准了四石头出门的那一会儿来,请了安,四石头就提脚出园,然后,他理所当然地窝在我这泰稳小院,他言:避暑佳地。
“这园子到处能避暑,作甚往我这儿避?”咬了口冰凉的西瓜,问着桌子另一头的小人儿。
“在你这儿,别人告状,阿玛就不会训我了。”他口齿不清地说着。
“你闯祸了?”我很怀疑,眼前的弘昼真的只有四五岁?
“没有。”他摇头,然后狠狠地咬了手中的西瓜,又道:“就说这吃相,万一有人跟阿玛说,我食之无相,那阿玛又得让我背书了。”
“那与我何干?”我问。
他斜睨了我一眼,道:“阿玛要是训我,我就说,我跟你学的。”
“然后,连我一起训么?”我咬牙切问。他则嘿嘿回笑。
“就你滑头。”瞪了他一眼,然后继续与他分食那四石头独留的那份冰镇西瓜。
“你们,你们俩竟能闹腾到一块儿?”突来的男声,令沉浸在美食的我和弘昼,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来人。
“。。。。四哥说,我还不信。”十三拖着条腿,进屋便坐,道:“也是,胡作非为的弘昼,也就你这随性的人,能招架得了。”
“你真闯祸了?”十三的话,让我心里头一凉。这小子,恐怕真是个胡闹的家伙。
“后悔莫及矣。”十三不客气地抓起桌上的一块西瓜,幸灾乐祸道。
“也不叫闯祸。”弘昼吃掉手中的那块西瓜,接过李妈手中的脸巾擦了擦道:“额娘让我把一尊玉观音送去畅春园给玛麽作寿礼,可我不小心,把玉观音摔地上了,所以。。。。”
“所以,你来我这儿避难来了?”我终于明白,这几日,为何这小子能这么乖呆在我这小院里了。“可你阿玛,不知道么?”
“嘿嘿,这不立马把十三叔请来了么?”他贼笑着:“有你们俩在,就算阿玛知道了,也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十三见状摇头,估计他应是经常替弘昼擦屁股了。只是,这与我何干?这小子竟然把我也算计进去了。
果然,当天四石头回来时,阴沉了一张脸,罚弘昼在院子里跪了一个时辰,然后,在我不停地对弘昼送茶送水送吃食摇扇去热的无声抵抗之后,他便挥袖,草草收场。弘昼如释重负的那一刻,我看到他眼里闪着的猾洁,却是令我感觉,可爱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