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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公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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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锐意外地能听懂人话,江令新再次对他提出拒绝暴力困扰后,他终于像班里其他人一样,也把江令新当透明人了。
江令新相对清静地度过了考前这段时间,他的安眠药也算给力,至少每晚吃了后都能睡足六个小时,第二天也没什么头晕脑胀的副作用,还有精力晨跑,一切总算是顺利起来,如果他考试那两天没发烧的话。
“江令新,你现在居然连发烧这种低级的谎话都能张口就来了是吗?”
视频电话那头,林秀丽双手抱胸坐在家里沙发上,明显是盛怒状态,江辉站在她旁边,一句话都没敢说。
江令新鼻酸又心寒:“妈,我考试那两天真的发烧了,现在也还有点低烧,而且我总分只比在新阳模考那次低了十三分。”
“只?”林秀丽冷笑一声,“高考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分之差都能甩开几百上千个人,你这次退步了十多分,跟我说只?江令新你最好是真的发烧把脑子烧坏了。”
江辉终于动作了,他在沙发上坐下,揽住林秀丽的肩,温柔安抚道:“不气了不气了,令新你也真是的,总惹你妈生气做什么?她为了你容易吗?”
江令新把摄像头反转,从桌上抽了好几张纸,按在双眼上,面巾纸一下就湿透了,电话里妈妈愤怒的斥责却还在继续:“他懂什么?越大越不懂事,我从小到大怎么教他的,不能撒谎不能骗人,他现在呢,这里瞒着那里撒谎,居然还喜欢男人,我到现在都搞不懂,男的有的他都有,就算好奇也好奇不到男的头上去吧?真的是疯了,之前天天放眼皮子底下都管不住,现在更好了,他打架是打舒服了,现在不在新阳了,一切都如了他的意……江令新,我现在是管不到你了对吗?你说话啊!?”
江令新把湿透的纸巾扔进垃圾桶里,拿过手机,挂断了电话。
林秀丽紧接着又打了过来,江令新知道自己现在的脸没法看,全是哭腔的声音也不能发出来,他再次挂断了电话,给妈妈发了条微信消息:“我没有说谎,下次月考我会证明给你看,妈,很晚了,我要休息了,你也早点睡。”
林秀丽当然没有善解人意地和江令新互道晚安,而是一连发来四五条60秒长的语音,江令新站起来,戴上耳机后,边放语音边换运动鞋。
五分钟后,他吸吸还有点不通畅的鼻子,在晚上十点半出了门。
这还是他来榆城后第一次这么晚还在外面晃悠,小区里几乎都没人了,只有各家各户亮着灯光的窗口还在往外传出些琐碎的,令人厌烦的声响。
江令新现在无瑕顾及那些,小区外几乎所有商店都关门了,只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还开着,江令新进便利店买了一大袋甜食才走了出来。
钱包瘪瘪,江令新已经很久没这么放纵过了,他大口大口吃着巧克力派,沿着马路上的盲道往绿湖公园走。
已经是深秋了,晚上凉风凛冽,江令新把冲锋衣拉链拉到最顶端,还把帽子戴上了。
榆城也谈不上是什么大城市,绿湖公园更是偏僻地儿,这个点已经没什么人在溜达了,江令新目标明确,想去熟悉的石墩子那坐下喂他熟悉的锦鲤,可他刚走去,还隔好几米,就看见有个身影背对着他,坐在石墩上,往湖里撒着鱼粮。
江令新对周围居民的评价有失偏颇,并非每个人都差点良心,毕竟这么晚了,都还有在这喂鱼的人。
江令新不近视,但有点散光,平时上课不影响也就没戴眼镜,可现在石墩后头就有盏路灯,那人又背对着他,还穿着和自己差不多的黑色冲锋衣,也戴着帽子,江令新看他都镶层光圈,更别说分出男女老少了。
平时对班里同学都不搭理的江令新自然不可能主动去靠近陌生人,他在离石墩还有段距离的亭子里坐了下来,看着夜里墨色的湖面,机械性地往嘴里塞各种各样的甜食。
他其实不饿,但就是没办法停下来,好像只有不停不停地摄取糖分,才能让他此刻焦躁不安的心情稍微舒畅一点。
撕开塑料包装的声音在夜晚的公园十分刺耳,钟锐听到周围响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窸窸窣窣声,还以为周围来了什么猫之类的动物,他终于忍不住了,站起来往四周张望,很快,他凭借2.0的视力,看清了在光线昏暗的亭子里坐着的那个身影,也认出了那张熟悉的,冷淡的脸。
“我现在跟你搭话的话,算暴力吗?”
钟锐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时,江令新吓得猛地站了起来,蹿出去老远,先前搁在腿上的购物袋掉在地上,里头的面包点心噼里叭啦洒落一地。
江令新嘴里还塞着半个蓝莓奶油三明治,他瞪大眼睛,惊魂未定地看着站在亭子外的钟锐。
钟锐笑了起来,两步跨进亭子,走到江令新面前,伸手在他鼓鼓的侧脸上捏了捏:“怕什么,我又不是鬼,看,会痛吧?”
有点痛,江令新皱了皱眉,拍开了钟锐的手,想骂人但满嘴奶油影响了发挥,他只能气呼呼地瞪着钟锐,把三明治嚼完咽下后,才不快地说:“你吓死我了。”
钟锐注意到他双眼通红,浓密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实在有点震惊:“我把你吓哭了?学霸你胆子有点小啊。”
“闭嘴,我没哭。”江令新啧了声,弯下腰去捡散落一地的东西。
钟锐也帮他一起捡,在看清全是些面包蛋糕后,他问:“你下午没吃饭吗?”
“吃了。”
钟锐把捡起来的面包都放进购物袋里,又看了眼长椅上那堆吃完后的塑料包装袋,目测至少已经有十个面包阵亡,于是他又问:“没吃饱?”
江令新其实有点撑,还有点腻,他把购物袋放在长椅上,拿起一边的甜牛奶灌了几口。
“吃太多甜的不好。”钟锐又说。
江令新看都不看他:“和你没关系。”
“我是好心提醒。”
“那我谢谢你。”
江令新重新在长椅上坐下,又拆开了一个抹茶奶油面包吃了起来。
如果是以前,被别人发现这样失控地进食,他会立刻停止这种行为,但他眼下心情实在太糟糕了,连伪装的力气都攒不起来,况且站钟锐视角看他,大概只会觉得他是个嗜甜的大胃王而已。
这种印象无伤大雅。
“怎么这么晚来公园?”钟锐也在长椅上坐了下来,和江令新间隔着那堆垃圾。
江令新沉迷吸奶油,闻言想了想,从购物袋里随便拿了个芋泥虎皮卷递给他,钟锐拒绝了:“我不饿。”
“哦。”江令新没勉强,把虎皮卷放回了购物袋,继续啃面包。
“怎么这么晚来公园?”钟锐又问了一遍。
“钟锐,”江令新咽下最后一口面包,舔了舔嘴角的奶油,一本正经地说,“我告诉你一件事。”
钟锐:“嗯?”
江令新说:“我认为呢,打破砂锅问到底其实也是种暴力。”
钟锐无奈又好笑:“那是不是刚刚哪怕我发现是你,也应该无视,直接走掉,对你来说,才不算暴力?”
江令新大概是晕碳了,脑袋昏沉沉的,他机械性地把刚刚钟锐没要的虎皮卷从购物袋里拿出来,边拆包装边说:“嗯。”
“你这么饿?”钟锐问,“你不会打算把这袋面包全吃完吧?”
江令新咬了口虎皮卷,不答反问:“你不会要在这里看着我把这袋面包全吃完吧?”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就是碰巧遇到你了,就,大家在路边遇到同学,不都会出于打个礼貌吗?”
“那我确实是讨嫌又没礼貌。”
“没人这么说你。”
“说我我也没所谓。”
“我觉得你挺厉害的。”
“嗯?”
“六百多分诶,我家祖坟火灾我都考不了这么高。”
这个虎皮卷分量挺足的,还有点干巴,江令新感觉胃里已经满到顶喉咙了,他拿起剩下的小半瓶牛奶一饮而尽,感觉压下去了些,努努力还能再吸入一个奶油面包。
“我知道了!”钟锐忽然很激动地一拍巴掌,“你在庆祝对不对?类似减肥成功后奖励自己放纵餐,你现在是在奖励自己考很好,所以买一堆喜欢吃的东西吃个尽兴,你很喜欢甜食对不对?”
他真的是笨蛋诶。
江令新嫌弃地看着钟锐,怎么可以全猜错。
“嗯,”江令新说,“我是喜欢甜的。”
“那下次考试你如果再庆祝的话,告诉我吧,我送你蛋糕,我妈有一家店,是做无糖蛋糕的,相对会健康一点。”
一个打架又不读书的混混,居然在意蛋糕是不是无糖的……
“谢谢,不用了,那也属于我不期待的好意的一部分。”
“哇,”钟锐说,“那我一不小心又暴力你了呢。”
江令新握紧手里的牛奶瓶,忍不住偏过头,轻声笑了一下。
“你笑啦?”钟锐凑过去看他,大惊小怪地嚷嚷,“笑起来挺好看的嘛,平时干嘛总拉着张脸,你是白布吗?”
江令新立刻又沉下脸:“白布?”
钟锐笑着说:“我喜欢的漫画里的一个角色,感觉你性格和他很像。”
江令新忽然就想到钟锐笔袋上的动漫人物,他大概能猜到谁了,然而他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聊共同爱好会让人和人之间的距离在不经意间变近,可他不想靠近任何人,这也是为什么他没有问钟锐为什么这么晚还在公园,又为什么会和他一样给湖里的锦鲤喂食,了解不应该了解的人太多,不是什么好事。
“哦。”江令新冷淡地应了声,站起来,把垃圾都收拾好,又拎上还没吃完的购物袋,往亭子外走。
“你要回去了?”钟锐追上去。
江令新走到路边的垃圾桶旁,把垃圾都扔进去:“嗯。”
“明天休息你打算干什么?”
“刷题。”
“你很努力诶,怪不得考这么好。”
我退步了。
“我……”
“嗯?”
“你也多少看点书吧,都高三了。”
“我爸妈想让我高考完出国读大学,但我没这个打算,我外语烂得一塌糊涂,对国外也没半点兴趣。”
“哦。”
“你呢?成绩这么好,打算报什么学校?等等,我问这个问题,算暴力吗?”
“算。”
“那我是不是也不能问你为什么高三突然转学?”
“嗯,反对暴力。”
“其实我们可以这样,我问你我好奇的,你也可以问我你好奇的,就……交换秘密之类的。”
“我对暴力别人没有兴趣。”
“好奇心是一切的开始哦,没有好奇心,人生会完蛋的。”
“好奇心太重,人生也会完蛋的。”
江令新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钟锐聊到小区门口,彼此对对方的了解半点没有加深,依旧四平八稳地维持在陌生同桌的程度,江令新很满意,到了C栋后就往楼梯间走,钟锐叫住他:“江令新,晚安。”
江令新没回头,但挥了挥手:“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