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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婚礼-下 ...

  •   # 第14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沉浸在这份喜悦中。

      永宁侯祝青山与夫人林氏端坐高堂,接受着众人的道贺。祝青山脸上是符合身份的威严笑容,只是那笑意并未深入眼底,偶尔看向满堂宾客时,眼神深处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与轻蔑。在他眼中,满朝文武,除了龙椅上那位和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以及他身边那位手段玲珑的司空翊还算入得眼,其余不过是庸碌之辈。

      林氏则维持着侯府主母的端庄仪态,只是那笑容如同面具般固定在脸上。当听到女眷们称赞新娘子宁丝雨贤惠能干、与祝夕朝是天作之合时,她嘴角的弧度会僵硬一瞬,随即用帕子掩唇轻咳,掩饰过去。

      吉时将至,门外喧哗声起,迎亲的队伍回来了!

      在一片欢呼和鞭炮声中,身着凤冠霞帔、以却扇遮面的新娘子被喜娘搀扶着,踏过火盆,迈入喜堂。祝夕朝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牵过红绸另一端,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激动与柔情。

      司仪高喊:“一拜天地。”

      声落,满堂寂静,只闻红烛噼啪。祝夕朝与宁丝雨相对而立,隔着却扇,彼此眼中映着对方身着喜服的模样。他深深一揖,她盈盈还礼,大红广袖在烛光下交织成绚丽的云霞。

      “二拜高堂!”

      转身面向端坐堂上的永宁侯夫妇。祝青山威严的脸上难得露出几分满意,林氏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宁丝雨垂眸敛衽,将一切思绪掩在羽睫之下。

      “夫妻对拜!”

      这一拜,祝夕朝俯身时格外郑重,宁丝雨还礼时指尖微颤。红绸两端,从此系住两颗相知相许的心。

      “礼成——”

      司仪拖长的尾音尚未落下,喜堂已爆发出阵阵欢呼。彩纸纷扬中,新人被簇拥着送往洞房。祝夕朝护在宁丝雨身侧,为她隔开拥挤的人群,临转身前,与站在女眷席前的祝西落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宴席正式开始,觥筹交错,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训练有素的仆从如流水般呈上珍馐美馔,宾客们推杯换盏,笑语喧阗。永宁侯府许久不曾这般热闹,连廊下的红灯笼都仿佛比平日明亮几分。

      祝西落陪着老夫人坐在主桌,细心照顾着身边的师南溪用膳。小家伙对满桌佳肴充满好奇,却还记得皇室礼仪,小口吃得认真,只偶尔凑到祝西落耳边,小声点评哪道菜最合口味。更时不时扭过身子,与坐在邻桌的祝子夜挤眉弄眼,两个小家伙隔着桌案用手势比划着,交流着对某道樱桃肉的一致好评。

      看着两人这般交头接耳、眉眼生动的模样,不由莞尔。祝西落细心地将师南溪喜欢的蟹粉狮子头挪到他面前,又示意侍女给祝子夜也添上一份。目光流转间,带着几分纵容的温柔,仿佛看着自家两个调皮又可爱的弟弟。这温馨的一幕,让她暂时忘却了府中诸多烦忧,眼底漾开浅浅的笑意,如春水泛波。

      这抹笑意,分毫不差地落入了邻桌师芜雀的眼中。他正执杯聆听一位老宗亲说话,看似专注,眼角的余光却始终停留在她身上。见她眉眼舒展,笑靥清浅,望着两个孩子时流露出毫不设防的温柔,他冷硬的唇角也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执杯的指节微微松动,深邃的眸底掠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意,仿佛坚冰初融,春溪暗涌。连那位老宗亲后面说了些什么,他都有些心不在焉了,只不动声色地又将目光在她带笑的侧颜上停留了一瞬,这才缓缓敛眸,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师芜雀与几位重臣坐在邻桌,神色淡漠地执杯,偶尔应酬几句。司空翊周旋其间,谈笑风生,只是目光总不经意掠过女眷席那抹月白身影。司空栩独自坐在角落,沉默地用着面前菜肴,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烈。祝青山与林氏起身逐桌敬酒。行至女眷席时,林氏特意在宁家女眷面前多停留了片刻,拉着宁丝雨母亲的手,语气亲热:“亲家母,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丝雨这孩子我是越看越喜欢,懂事又能干,有她帮着夕朝打理庶务,我们也就放心了。听说宁氏商行近来又开了几条新商路?真是可喜可贺……”

      她话语热情,眼底却飞快地掠过一丝算计。祝青山在一旁端着酒杯,虽未多言,但那微微颔首的姿态,也透露出对宁家财富的默许。永宁侯府到了他手上逐渐式微,昔日门庭若市的景象早已不再,维持这偌大侯府的体面日渐吃力。宁家那富可敌国的财产,恰如久旱甘霖,足以填补侯府这些年留下的亏空,重振门楣。在他心中,商贾之女虽上不得台面,但那真金白银却是实实在在的。只要这财富最终能流入侯府,充实他的库房,暂时低头接纳一个宁丝雨,又算得了什么?他眼底掠过一丝精打细算的冷光,仿佛已看到宁家商号的车马源源不断将财富运进侯府的情景。

      这一幕,恰好落在不远处正被嬷嬷带着去更衣的祝子夜眼中。小家伙人小鬼大,想起前几日无意中在父亲书房外听到的只言片语——

      那时他去找弹珠,听到父亲母亲和霜姐姐在里面低声说话。

      母亲林氏的声音带着不满:“……商贾之女,终究上不得台面。”

      父亲祝青山冷哼:“若非看她宁家还有些用处……”

      然后是祝霜霜娇滴滴的声音:“父亲母亲何必动气?等她嫁进来,那偌大的家产,不还是我们侯府的?到时候,想怎么拿捏,还不是由着母亲?”

      祝子夜虽才十二岁,却早已在侯府这虚伪势利的环境中过早地成熟起来。他自幼失恃,若不是阿姊说服父亲母亲,才能让他得以养在祖母膝下,看惯了嫡母林氏的虚情假意和嫡姐祝霜霜的骄纵跋扈,也深知父亲祝青山对权势利益的看重。那日在书房外无意中听到的密谈,父母与姐姐毫不掩饰地对宁家财产的算计,字字句句都让他心生寒意,这才悄悄跑开。

      此刻,看着父母对宁家伯母那过分热情、近乎谄媚的笑脸,再联想那日听到的“等她嫁进来,那偌大的家产,不还是我们侯府的?”、“想怎么拿捏,还不是由着母亲?”这些冰冷刺骨的话,祝子夜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

      他紧紧攥着小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双早慧的眼睛里充满了愤怒与不解——为什么至亲之人可以如此虚伪?为什么真心相待的兄长和温柔善良的丝雨姐姐,要成为他们算计的对象?他抬眼,看向正被众人簇拥着敬酒、满面春风的兄长祝夕朝,又望向女眷席上正温柔浅笑的祝西落,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

      他决不能让兄长和落姐姐被蒙在鼓里,更不能让丝雨姐姐受到伤害。这个秘密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悄悄退到廊柱的阴影里,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凝重······

      宴至酣处,丝竹愈盛,觥筹交错间,满堂皆是笑语喧哗。新郎祝夕朝已被灌得面带酡红,却仍强撑着精神与宾客周旋,目光不时温柔地投向新房的方向。

      女眷席上,林氏正拉着宁夫人,言笑晏晏,话里话外却总绕着宁家生意打转:“……听闻亲家近日得了江南的丝绸路子?我们侯府往年采买都要经几道手,若能有自家门路,岂不便宜?”

      宁夫人笑容得体,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回去:“不过是小本经营,比不得侯府根基深厚。再说,丝雨既已出嫁,这些外头的事,还是让他们小两口自己拿主意的好。”

      林氏眼底闪过一丝不悦,面上却笑得更深:“那是自然,孩子们的事,我们做长辈的,也就是从旁提点罢了。”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坐在老夫人身边的祝子夜忽然扯了扯祝西落的衣袖,小脸上满是纠结,压低声音道:“阿姊,我……我前几日听到……”

      他话未说完,便被一阵清脆又带着几分挑衅的笑声打断。

      “今日这般大喜日子,新嫂嫂又是宁家姐姐这般妙人,怎地韩姐姐穿得如此素净?知道的说是韩姐姐性子爽利不拘小节,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祝霜霜端着酒杯,袅袅婷婷地走到韩似斐席前,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周围几桌听清。她今日打扮得格外明艳,珠翠环绕,与韩似斐的素净形成鲜明对比。

      韩似斐正百无聊赖地戳着碗里的莲子,闻言抬眼,眉梢一挑,之前司空翊的挑衅本就让她不爽,没去找人出气也是看在祝西落的面子,现在有人送上门可不关她的事了,她语气懒洋洋的:“我来贺喜,心意到了便成。难不成还要穿红着绿,抢了新娘子风头?还是说,”她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祝霜霜满身的珠光宝气,“有些人就指望着靠这身行头撑场面?”

      祝霜霜脸色一僵,随即泫然欲泣,转向林氏:“母亲,您看韩姐姐她……”

      林氏立刻沉下脸,呵斥道:“韩小姐!今日是永宁侯世子大喜之日,在客家,你怎可如此无礼!”

      这边的动静引得不少目光投来。主桌那边,师芜雀放下酒杯,眸光淡淡扫过,并未言语。司空翊摇扇的动作微顿,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司空栩则担忧地看向韩似斐和祝西落。

      祝西落按住想要起身的韩似斐,自己站了起来,走到祝霜霜面前,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霜霜,若水性子直爽,并无恶意。今日宾客众多,莫要因些许口角,失了侯府体面。”她目光清凌凌地看向祝霜霜,带着一丝警告。

      祝霜霜被她看得心头一虚,咬了咬唇,终究没敢再说什么。

      林氏见祝西落出面,又见摄政王那边似乎也注意到了动静,只得强压下怒火,狠狠瞪了韩似斐一眼,拉着祝霜霜回到座位。

      一场小风波暂时平息。

      祝西落安抚地拍了拍韩似斐的手背,低声道:“何必与她一般见识。”

      韩似斐哼了一声,却也领了她的情,没再发作。

      祝西落回到座位,却发现小弟祝子夜依旧拧着眉头,小脸严肃。

      “子夜,方才你想说什么?”她柔声问道。

      祝子夜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喧闹的人群,凑到祝西落耳边,用极低的声音急切地说:“阿姊,我前几日无意中听到父亲、母亲和霜姐姐在书房密谈……他们说丝雨姐姐出身商贾,配不上我们侯府的门第……还说要等她嫁进来后,慢慢将宁家的产业都攥在手里……”

      祝西落闻言,心头猛地一沉。虽然早有猜测父母对这门婚事的认可并非真心,但亲耳听到十二岁的弟弟转述如此赤裸的算计,还是让她感到一阵寒意。她不动声色地握紧袖中的手,面上依旧温和,轻轻拍了拍祝子夜的肩:“子夜,这些话千万别再对第三个人提起,连你夕朝哥哥也暂时不要说,明白吗?”

      祝子夜郑重地点头,稚气未脱的脸上带着超乎年龄的凝重:“我明白轻重,阿姊。只是……他们这般算计,实在令人心寒。”少年清澈的眼底满是困惑与愤懑,既为兄长不平,也对至亲之人的虚伪感到失望。

      “我们子夜长大了,懂得明辨是非了。”祝西落心中酸涩,将弟弟揽到身边。十二岁的少年已经比她肩头还高,却依然需要在这虚伪的深宅大院里过早地看清人性的阴暗。这侯府的锦绣繁华之下,究竟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龌龊?

      她抬眼,望向不远处正与人谈笑风生的父亲祝青山,又看了看与宁夫人虚与委蛇的母亲林氏,最后目光落在被众人簇拥着、满面春风的兄长祝夕朝身上。

      兄长对丝雨姐姐的情意,她看得分明。若他知晓父母竟是抱着这般心思同意这门婚事,该是何等伤心?

      宴席的喧嚣仿佛隔了一层纱,祝西落只觉得周身泛起寒意。她下意识地抬眼,望向主桌方向,恰好对上师芜雀深邃的目光。他似乎一直留意着她,见她看来,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那沉静的眼神仿佛带着某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身着禁军服饰的侍卫匆匆入内,径直走到师芜雀身边,俯身低语了几句。

      师芜雀脸上的淡漠瞬间被一丝凝重取代。他起身,对身旁的永宁侯祝青山低语一句。

      祝青山脸色微变,连忙起身。

      众人见摄政王与主家忽然离席,皆有些诧异,喧闹的宴席渐渐安静下来。

      师芜雀立于厅中,目光扫过全场,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宫中急务,本王需即刻回宫处理。诸位尽兴。”

      他说完,对饶万示意。饶万立刻上前,牵起还有些懵懂的师南溪。

      师南溪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跟着,只是临走前,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祝西落一眼,又向祝子夜挥了挥手告别。

      师芜雀的离去,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滴入一滴冷水,让原本热烈的气氛骤然降温。众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猜测着是何等紧急的宫务,竟让摄政王在永宁侯世子大婚当日中途离席。

      祝西落心中那股不安感愈发强烈。是师芜雀查到了什么?还是与杜勉失踪、机关匣有关?

      这场看似圆满的婚礼,终究是被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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