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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21章 功成余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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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滏阳县城门处挤满了百姓。
消息早已传开:崔明府亲率官军,一举捣毁了为祸多年的魔窟桃源村,救出数十名被囚女子,擒获匪首恶徒上百人。
「来了!崔明府回来了!」
随着这声喊,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西方官道。只见崔子玉一骑当先,郭宪紧随于后,两人皆风尘仆仆却神色肃然。其后是押解囚犯的长队——那些被反绑双手、用绳索串联的男人们垂头丧气地走着,其中干瘦的村长被单独关在一辆囚车里。
再后面是几辆临时征用的牛车,车上坐着或躺着那些身体虚弱的被救女子,她们裹着官兵分发的粗布毯子,大多低着头,躲避着沿途目光,随行看顾的是两名县衙医官和几名雇用的稳婆。
队伍最后,是村里原本的妇孺,包括那些眼神已染上戾气或瑟缩的孩童。杀子母亲和疯妇被单独安置在加盖的车中,由专人看管。
「青天!崔明府青天啊!」人群中,不知谁先喊了一句。
随即,赞誉之声四起,有老者抹泪,有妇人合十念佛,更多人则是对着囚犯队伍指指点点,唾骂不已。
人群中不起眼的角落,叶竹鸣负手而立,静静看着这一幕,无论谁见了都觉得是个路过的寻常书生。
蔺君墨挤到他身侧,低声道:「阁主,都安排妥了。回春堂那边腾出了三间屋,花芷姐和玉瑶姐会帮忙照看几个伤势重的。安青配了些安神的药,已经送过去了。」
叶竹鸣微微点头,他看到上官公子未被捆绑,独自走在囚犯队列边缘,步履虚浮,眼神涣散,仿佛行走的只是一具空壳。
「那个上官……」蔺君墨撇撇嘴,「听说在堂上什么都认了,求死。」
「死太便宜了。」叶竹鸣淡淡道,转身离开人群,「活着,日日拷问己心,才是真正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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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后堂,崔子玉刚卸下外袍,师爷便捧着一叠文书匆匆进来。
「明府,这是今日需处理的急务。主簿已在整理桃源村案的钱粮账目,县丞在协调旧驿馆的安置事宜。」师爷顿了顿,「陈县尉……告病了,说是旧疾复发,需静养数日。」
崔子玉接过文书,闻言抬眼:「知道了,由他去。」
他自然明白陈县尉这是见势不妙,选择明哲保身。桃源村一案牵连甚广,吴家虽倒,但其在州府乃至更上层的关系网未必全断,陈县尉是想看看风向再说。
「周别驾那边可有消息?」崔子玉问。
「郭统领昨夜快马传回口信,说周别驾已收到案卷,正在详阅。」师爷低声道,「不过……州府那边似乎有些不同声音。有人私下议论,说此案涉及数百人,若按律严惩,恐伤‘教化’,当以‘安抚’为主。」
「安抚?」崔子玉冷笑一声,「安抚谁?安抚那些害人无数的匪类,还是安抚他们背后那些见不得光的关系?」
师爷不敢接话。
崔子玉深吸一口气,压下怒意:「继续整理案卷,一切按律办理。周别驾那边,我自有分寸。」
「是。」
师爷退下后,崔子玉坐到案前,提笔写下一封信,收信人是磁州别驾周文渊,但信中措辞,却隐约透着给更高层之人阅看的意味。
他详细陈述了桃源村案情之重、证据之确、民愤之大,最后写道:「……学生深知,治乱世用重典,抚民心需明法。今滏阳有此滔天之恶,若不以雷霆之势扫除,不以律法之严惩戒,则民心何安?教化何存?学生愚钝,唯知『民为邦本,本固邦宁』之理,故冒昧直陈,伏请钧裁。」
写罢,他吹干墨迹,装入信封,唤来一名亲信:「此信加急送往州府,面呈周别驾。记住,必须亲手交到别驾手中。」
「是!」亲信领命而去。
崔子玉起身走至窗前,望着庭院里渐黄的树叶,心中盘算。
此案牵连甚广,周文渊一人未必能完全扛住压力。所以他这封信,既是在陈述案情,也是在表明态度。
周文渊对他的底细想必早已查清,此前会支持他查办吴家,既是出于公心,也是一场政治投资。
「明府。」郭宪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进来。」
郭宪推门而入,神色凝重:「刚收到消息,州府那边,有人往刑部递话了,说桃源村一案或有隐情,建议暂缓定案,详加核查。」
崔子玉眼神一冷:「是谁?」
「具体不知,但传言……与已致仕的前磁州长史有关。」郭宪低声道,「那位长史,与吴家是姻亲。」
崔子玉心中不禁冷笑:果然。吴家虽倒,余威尚在。
「无妨。」他淡淡道,「让他们查。案卷、证物、口供、尸骸,皆在。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查出什么‘隐情’来。」
同一时刻,回春堂后院。
南宫花芷将一盅炖汤放在叶竹鸣面前,温声道:「阁主,趁热喝。」
叶竹鸣接过,慢慢喝着。众人都在院中:叶黎擦拭着他的刀,宋安青晾晒药材,神司北在纸上勾画着什么,沈霜林则低头摆弄着袖箭机关。
「玉瑶说,这几日县衙往各医馆分派了十七名重伤女子。」南宫花芷坐下,继续道,「回春堂接了五个,都是伤势最重的。其中两人……怕是熬不过这个秋天。」
叶竹鸣放下汤盅,沉默片刻:「尽人事即可。」
「还有,」蔺君墨插话道,「我打听到,上官公子那间屋子被查封时,搜出了一个箱子,里面有些旧衣服、书,还有一叠手记。现在东西都在县衙证物房。」
「手记?」叶竹鸣抬眼。
「说是上官写的,记录了些……心路历程。」蔺君墨撇嘴,「满纸都是不得已、悔恨、对不起,看得人恶心。」
宋安青停下手中动作,小声道:「他……他真的后悔吗?」
「后悔有用吗?」叶昭冷冷道,「赵家小姐被他害成那样,他写一万个对不起又能如何?」
院中一时沉默。
叶竹鸣的手指摩挲着腰间那枚玉佩,半晌,忽然道:「君墨,你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把那叠手记抄录一份。」
蔺君墨一愣:「阁主,你要那个做什么?」
「有用。」叶竹鸣没有多解释,「小心些,别让人察觉。」
「是。」
一直沉默的叶黎忽然开口:「崔县令那边,似乎有麻烦。」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他。
「州府有人施压,想保涉案相关人。」
叶竹鸣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哦?看来这位崔明府,也不是一帆风顺。」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渐沉的暮色,忽然问:「你们说,一个年纪轻轻、毫无根基的县令,为何敢如此大刀阔斧,接连扳倒吴家、剿灭桃源村?」
众人面面相觑。
「因为他刚直?」宋安青试探道。
「因为他不怕死?」神司北插嘴。
叶竹鸣摇头,转身看向他们:「官场之上,光有刚直和胆量是不够的,他必有依仗。」
蔺君墨眼睛一亮:「阁主是怀疑……」
「不是怀疑,是确定。」叶竹鸣淡淡道,「去查查,我要知道,这位崔明府,究竟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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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府,别驾官署。
周文渊放下手中厚厚的案卷,揉了揉眉心,案卷他已反复看了三遍,每一页都触目惊心,铁证如山,无可辩驳。
可案头还放着另一封信,是那位致仕前长史托人递来的,信中言辞恳切,说桃源村民「虽有大过,然多因生计所迫,且年深日久,首恶已除」,建议「从轻发落,以显仁政」。
更有州府中几位同僚,今日议事时也语焉不详,暗示此案「不宜扩大」。
周文渊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些压力从何而来——吴家经营多年,关系盘根错节。桃源村能存在这么久,绝不是一个吴家能遮住的。这背后,还有多少人牵扯其中?那些每年从桃源村流出的“货”和“利”,又流向了何处?
他不敢深想。
但崔子玉那封信,却让他不得不深想。
信中那句「民为邦本,本固邦宁」,看似平常,实则重若千钧。崔子玉这是在提醒他:此案已民怨沸腾,若处理不当,民心不稳,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而更让周文渊在意的,是崔子玉这个人。
崔子玉从未张扬过自己的背景,甚至刻意低调,此人若非真有大志,便是所图甚深。
但无论如何,他已无退路,从支持崔子玉查办吴家开始,他就已经站在了这条船上,如今船至中流,要么乘风破浪,要么船毁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