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离魂依依、死魂渡舟 ...
-
关山月于湘兰花田中醒来，撑着身体欲坐起，一支手从身后扶了她一把。
她晃了晃神，试图稍微离开虚弱的状态，定下心神：眼前，月光大好，湘兰花瓣同玉盏似的，盛着汪盈盈的月光，风一吹，花醉了，月也醉了，只落了一地银白色的幻影。
月色朦胧中，隐有人影晃动，关山月正想仔细看，林兆和轻轻的声音传来：“你醒了，他们正在采集湘兰花作灵药。”
林兆和是队伍里唯一的药师，在旁边顾着关山月。
“现在什么时辰了？”关山月抚着脑袋问。
“午时三刻将尽。”
一阵微风拂过，撩起关山月的短发，林兆和徐徐的声音传来：“四刻了。”
月明于野，花开如梦，远远的，关山月看见花田尽处的印河变了———宛若一面水镜，无数纯白死魂踏河而来。
花田里不知何时出现了翘首以盼的思人，皆是醉梦离魂。
“来的都是转生人的魂念。”转转爬上关山月的怀抱，蹭了蹭她的白袍，听到她低声呢喃。
林兆和还半跪着手扶关山月的背，立于她侧，微转头，斜斜瞧了一眼女孩侧脸，触及漆黑如墨的眼，惊悄悄地撤下眼。
他本想看有何不同，这一瞧，奇景映在她眼中，宛若吞魂黑渊散出飘零零的百鬼，惊人依旧。
先前他嫌慌神羞赧，不愿多言，现下再看，他便认定绝不是他的问题，而是她的原因。
这下他往日不岔心安理得起来，顷刻听见关山月声音，才把眼神放在前头。
“思兮怨兮……怅兮恸兮……”
生者日思夜想，醉生梦死，死者托梦作辞，正是月圆花开，离魂入梦来，与君别。
以河为桥，以月为引，以花作唱，生死依依。
花田中，众魂互诉衷肠，三两成对，或卿卿我我，或语重心长，或嗔笑怒骂，或两泪惶惶……
关山月站了起来，抬起手，空然穿过一对生死魂，茫茫然扭过身来，目之所及都是清晰可见的百面情分，她可视可感，不可听不可触，却陷在千情百转中。
采药结束的乐娥等人立起腰来，乐娥多年前便曾见过，现下再看，还是同众人一样感慨万千。
悠悠茫茫间，婉转的歌声传来，轻轻地诉说这一刻的故事，劝慰众生：
“皎皎空中孤月明，依依江畔生死魂；
生死夜夜无穷已，江月年年空照人；
怜君莫作空中月，长忆花开与月明。
长忆花开与月明……”
歌声越来越近，是湘兰村仅存的村民，男人背着死去的亲人，侥幸活着的女人含泪作伴，男女老少都轻轻哼着这首曲子，众声合唱，广袤间尽是释怀和珍缅，像月夜的风，格外舒缓。
月光将思念洒满这小方天，将爱恋装满每个人心口。
村民独自吟唱着曲儿，从小径中走过，从关山月等人身边走过，从众魂中走过——他们到一处，生死离魂便一前一后分开，像隔着浩浩忘川水，各自飘散于空。
他们唱着“怜君莫作空中月，长忆花开与月明”似乎被离魂听闻，各有反应。
只当：孤月年年空照魂，江畔离人初识月。
曲不停，脚步不停，分别也不停，直到他们将尸首投入河中。
关山月等人早已跟在队伍身边，直愣愣地看着投入河中的尸体下落，两三丈处霍然消弭。散去一具，便生成一个魂魄，晃悠悠立在河中，朝他们挥手告别，转身离去。
歌声不停，所有村民都泪流满面，尽管如此，他们依旧将曲子唱得牵肠百转。
此时，昨日与明日不分，午时半个时辰刚过。
湘兰花盈盈摇曳，一个个魂魄从中显形，缓缓走向河的另一边。
乐娥一席金丝白袍飘飘，传音道：“这是新死之魂，他们正在前往忘川。”
此次湘兰之行，乐娥和乐靖一致认为花开月圆夜必须亲眼一见，对学生感悟大有裨益。
印河上白茫茫雾霭，荡出渡舟来，引魂过河。
茫茫白雾无归人，有神女哼起歌谣，是一首送魂曲。
“月儿弯，月儿圆；
远远的，过河去……
船儿荡，船儿摇；
我的影，亮堂堂。
河的那边是爹娘，
河的这边是忘川。
小小的船映月来，
远远的我过河去……
月儿弯，花儿长，
河的这边是爹娘……
月儿圆，花儿香，
河的那边是忘川……”
渡舟驶去，月光将魂影映射在印河之中。
魂魄怎有影子呢？
众人探头仔细一看，原是魂魄一生记忆，碎片般映照其中：婴孩及暮年，黑丝变白发，一生变化都在其中，仿佛他们过了河，便前尘了如云烟，再无羁绊。
逢九和周荀异口同声感叹：“天啊……”
千千捂着嘴，将惊叹挡住。
陆平惊到更沉醉于歌谣，掩嘴叹道：“何情以至啊……”
乘青两眼茫茫，有些不解其意。
关山月愕然，微微启唇，蓦然想起月神庙所梦的山山水水、千言万语，苍茫中突然明白——那一刻她将要死了，所见是真亦是假，一前一后，原是她的一生。
“不过大梦初醒。”
原来那空幻的冷漠，那热闹的千姿百态，都是真的。
看着魂魄悄然离去，众人都难以回神，但随着时间流逝，关山月看着毫无动静的瑶瑶，心中焦急，便和转转传念：“瑶瑶怎么还不醒来？”
转转被关山月抱在怀中，小巧的耳朵随着声音一动一动，传来的声音淡淡的：“我怎么知道？你怎么成天关心她，不关心我？”最后半眨着眼瞧了一下关山月，拖着长长的尾音。
关山月赶忙念道：“你的情况我还不清楚嘛？瑶瑶她是为了我留下来的，她这样我难谴其咎。”她揉着小羊柔软的茸毛，神色哀伤：“她还这么小……”
转转轻嗤一声：“看在你这么难过的份上，我勉为其难帮你好了，你将她尸体接过来，我可以先将她魂魄吞下，保她灵魂不散，不过她不能往生了，你只能为她重塑肉身，让她复生。”
关山月的眼眸亮了亮，转转至阴至寒，它说能保不散便是不散，至于这复生，再难她也一定会找到的。
关山月转向去找瑶瑶，先看了眼乘青，没见她带着瑶瑶，又看向其他人，这才发现林兆和从始至终一直背着瑶瑶。
女童青白的僵尸脸塔在他肩颈处，他双手托住女童，不让其倾斜。双眼看着渐行渐远的魂魄出神。
他本在她身边，她竟没有察觉，关山月顿时愧疚不已，低声道：“你怎么一直背着瑶瑶？这样多累呀……”
林兆和回神，还没转头下意识回：“她魂魄尚在，还是人。”
关山月心中一悸，心口隐隐作痛，不禁垂眸哀伤道：“午时过了，瑶瑶不能往生了。”
“你将她放下吧，谢谢你一直背她。”
林兆和比关山月还高些，看着她的发旋，他也有失去至亲的经历，很懂这种感觉。
他轻哼着，用那首曲尾句安慰她：“怜君莫作空中月，长忆花开与月明……长忆花开与月明……”
关山月扯出一个不算笑的笑脸，微不可闻的声音飘在空中：“我明明答应她的，我食言了。”
她伸出手来，转转趴在她左肩上，林兆和顺势将瑶瑶放入她怀中，听她喃喃道：“现在该让逝者安息了。”
她弯下腰，半抱着瑶瑶，那一瞬间，眉间闪过月纹，在没人看见的地方，魂魄从手中不动声色地转向转转。
她把瑶瑶抱起来。
关林两人的声音在忧伤的歌声中不够明显，这会，一刻钟过去，奇景消失，村民停止默哀，纷纷注意到抱着瑶瑶的关山月。
他们自然认识这个人见人爱的女孩。
一个中年大婶叹了口气道：“瑶瑶一家都死了，她和她妈妈一起被抓走，村长和她爸爸为了救他们一起被杀了。”
她看着瑶瑶青白的脸，抹着眼泪道：“可怜的小姑娘啊，年纪这么小，就遭了这么大罪……”
另一个男人道：“我们湘兰信奉月神，将尸体投入印河中，来生得到月神赐福和保佑。你就将她水葬了吧，让她投个好胎。”
乐娥、陆平惊、乘青、逢九、千千、周荀，五人已经围过来，听言，不忍告诉他们真相。
关山月“嗯”了一声：“她会的。”
那男人应在村中有一定威望，他敬重地领着寥寥无几的村民朝八位灵修鞠了鞠躬，郑重道：“湘兰村虽是大村，但遭此变故，村内破败不堪，各位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能鞠躬聊表敬意。”他们又深深鞠了三躬。
男人接着哽咽道：“此次变故，湘兰村上百人口只剩下五十几人，湘兰村不复存在，我们已经收拾好行囊，决定明早离开这个地方，不再回来了。”
众修士面露不忍。
关山月问道：“那你们今后去何处呢？”天下祸不单行，如何免遭灾祸？
那男子看了眼关山月，对天嗤笑一声，自怜自艾：“没有灵力在哪都一样的，小姑娘。我们只是想离开远离这埋骨之地。“
关山月抱着瑶瑶的手紧了又紧，动了动唇，最终缄默不语。
村民们低着头，沉默地离开了。
乐娥的声音拂袖，悠然道：“正因如此，我们灵士的责任便义不容辞。今日湘兰之行，便是给我们狠狠敲响了警钟。”
逢九猛地空踹一下草地，踢出一块光秃秃的坑，怒道：“可恶的银冥师！”
千千握拳于胸，猛点头：“我们以后定要好好修炼，！”
其他人肃然而立，不语，脸上也露出坚定。
陆平惊单手叉腰，斜站着道：“今日对方实力远胜于我们，一一较量，我们定然落败，可见学院真是一方净土。”
羽翼未丰，还得小心行事。
乐娥见众人在一番话下，情绪没那么低迷了，莞尔一笑：“大家振作起来便好。”
接着她走向一直沉默着的关山月，轻轻说：“山月，逝者已逝，生者节哀。”
关山月没抬头，低低地说：“老师，我想一个人呆一会，送送瑶瑶。”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不太赞同，但还是尊重关山月的想法，转身离去。
周荀拉着逢九走，逢九甚至一步三回头，忧心忡忡：“山月不会自寻……哎”
周荀手肘撞了她一下，打断她的话：“少瞎想。”
乐娥柔声道：“大家先回去休息吧，我会远远看着她。”
*
关山月一步一步走近河畔，将瑶瑶的身体缓缓放入水中，不稍片刻，身体便消弭于水。
有一道声音从她身旁传来：“你还好么？”
关山月知道是谁，她道：“我第一次明白，普通人又多无奈。”她看着平静的河水：“灵士就像这河水，有风则动，无风则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冷眼旁观。那些村民也是人族，却毫无还手之力，他们一生只能劝慰自己。”
她说着声音微微颤抖：“他们肯定会想，这一生没办法了，只能祈祷下辈子，可哪里来这么多下辈子……”
她咬牙握拳，定定看着眼前河水，毅然决然道：“总有一天，我要将这局面改变。”
来人张张口，喃喃道：“不是风动，而是心动。无风不起浪，风亦有大小，大风山高海阔，逍遥天地之中；小风过处无痕，润物无声。如按灵修讲，行善惩恶全凭良心。”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离魂依依、死魂渡舟
，还差 